第6章 警告

第6章 警告

顧府的主子們全在承安堂裏候着,等着新人前去見禮。

承安堂是顧老夫人的住所,位于府邸的東南側,繞過壁影後,往東走,穿過中間的花園,再行兩刻鐘才能到。

待幾人走進承安堂,裏頭已站滿了人。

顧氏祖籍會稽,祖上也是大戶,可傳到顧雲之這一輩,僅剩下兄弟三人。

大老爺便是戶部尚書顧雲之,也是顧府的當家人,共有二子四女。由于蘇禦是長房的女婿,所以長房所有的兄弟姐妹們,無論嫡庶,都在承安堂裏站着。

二房和三房就只來了嫡出的幾位。

二老爺顧雲申是姨娘生的庶子,但他本人十分争氣,一手文章寫的極妙,是武德十一年的兩榜進士,如今正外放廣州,任太守。二夫人李氏乃江南人士,祖上是商賈,直到她兄長這代才出了進士,時任浙江鹽運司同知,嫁給顧二爺後,育有一子一女,女兒便是被顧盼推入湖中淹死的顧蕊。當然,這件事除了當事人和顧夏,并無人知曉,所有人都以為顧蕊是因清白被毀,沒臉見人才投河自盡的。

三老爺顧雲泛是顧雲之的嫡親弟弟,屢試不中,至今身上也只有秀才的功名,因而未入官場,只管着顧府對外的生意。他娶的是顧老太太的外孫女連氏,連氏與顧雲泛感情甚篤,共生了兩子一女。

老太太尚在,顧府還未分家,一大家子站在一處,瞧着人口頗是繁盛。

顧夏在人群中看到裴姨娘時,不覺愣了一下。

作為妾室,裴姨娘本不該出現在這種場合,母女兩無聲對視了一眼,裴姨娘嫌棄地移開目光。

因是皇族,顧雲之和顧老夫人都沒有受蘇禦的禮,連帶着顧盼和顧夏也無需下跪叩首。

稍稍閑話幾句,顧雲之便請了蘇禦去前廳小坐,在場的男人們紛紛跟随而去。

蘇禦一離開,堂內的氣氛立馬變了,顧盼被衆星捧月地圍在中間,一言一句都是恭維奉承的話。

顧夏被刻意冷落在旁。她倒是習以為常,毫不在意,最好是從頭到尾都沒人注意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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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世事總是不盡如人意。

一直同顧盼說話的顧老夫人突然朝顧夏發難:“聽說你入王府的第二日便同世子獨處了一刻鐘。”

顧夏聞言,不由朝顧盼看了去。

“祖母您怎會知曉……”顧盼很是詫異,欲起身解釋,卻被顧老夫人按了住。

一句沒有說完的話,不僅表明了不是她告的狀,同時也将顧夏意圖勾引蘇禦的傳言給坐實了。

顧夏不着痕跡地掃過四周。

果然,周圍人看她的目光都變了,帶着鄙夷和嫌棄,仿佛她是個恩将仇報的小人。

她們似乎都忘了,她是如何入的瑞王府,又或許在她們看來,做瑞王世子的妾遠比做窮酸秀才的妻更吸引人,顧盼是她的恩人。

顧夏收回視線,眼角餘光瞥見她的親生母親眼裏也有着同樣的鄙夷,心頭驀然一痛,垂在身側的手緊緊地攥着,在掌心留下一排深深的月牙印。

顧夏的一系列舉動都被顧夫人,也就是她的嫡母李清姿看進了眼裏。

“此事與你長姐無關。”顧老夫人拍了拍顧盼的手安慰,語氣淡淡再道,“你當時都同世子說了什麽。”

顧夏規規矩矩起身,道:“孫女只是偶然遇上世子,并未多說什麽。”

“沒說什麽,需要待上一刻鐘?”老太太完全沒有顧及顧夏的面子,當着衆人的面直接呵斥,“原想着出閣後你能變得沉穩些,不想竟還是這般,滿口胡言,嘴裏沒句真話。”

那日,顧夏從容華院離開到張嬷嬷尋來,前後也不到一刻鐘,如何就成了她與世子獨處了一刻鐘?

顧夏知道,老夫人這是在故意給她難堪,她也無心同她争辯,幹脆低下頭,默然不語。

顧老夫人見狀,老臉立時拉得老長。

“你只是個妾,本本分分伺候主母才是要緊,以後莫再做這些上不得臺面的勾當,也省的旁人在我耳邊嚼舌根。”末了,顧老太太加重語氣警告道,“世子的第一個孩子必須是留着我顧家血脈的嫡子,你明白嗎?”

顧夏屈了屈膝:“孫女明白。”

“明白就好,你們姐妹一同入了王府,她為妻你為妾,只有你姐姐的日子好了,才會有你的好日子。”坐在旁邊的顧盼想說什麽,可才張口,就被老太太阻止,“新媳婦入門,需滿了月,婚禮才算完成,回王府後你便稱病吧,每日就呆在自個兒的院落裏,別去妨礙你姐姐。”

“是。”顧夏垂首稱是,修長白膩的脖頸微微低下,姿态瞧着很是恭敬。

“你放心,只要你懂事,你姨娘的日子也會好過。”一番敲打過後,顧老夫人軟下了語氣,只那話裏話外依然夾槍帶棍,“若非為了長你的臉,憑她一個下九流的賤妾哪有資格站在這兒。”

顧老夫人的這番作态,委實不是一個诰命夫人該有的涵養,但老夫人如此拎不清輕重也不是一回兩回了,顧夏早已習慣,也不惱,就這麽靜靜站着。

裴姨娘顯然沒有這樣的定力。

她被老夫人這話說的恨不能當場走人!她今日會得此羞辱都是因為她生的這個女兒,這女娃從出生起就一直在拖累她!

這麽想着,裴姨娘看向顧夏的眼神不由變得越發仇恨起來。

見此情景,一旁的大夫人快速地同顧盼交換了一個眼神,兩人都從對方的眼中看到了滿意。

目的達成,大夫人李清姿笑着打起了圓場,她望向顧夏,溫聲說道:“五丫頭,莫要怨你祖母嚴苛,她也是為了你們姐妹和睦才會如此告誡于你。”

“母親哪裏的話,女兒豈敢。”顧夏聞言忙道,“祖母的教誨,孫女定銘記于心。”

“如此便好。”說罷,李清姿又看向了顧盼,告誡道,“盼兒也是,如今你們姐妹同在王府,切記要相互扶持。”

顧盼颔首:“女兒知曉,女兒會好好照顧妹妹的。”

此言一出,衆人紛紛又誇起了顧盼。

顧夏不着痕跡地看了一眼李清姿。

她的這個嫡母啊,總是這般,會在祖母發作之後唱起紅臉,看似為所有人設想,殊不知若非因她,很多事情祖母根本不會在意。

老太太那樣沒有腦子的人,哪裏會去深想其他?

但她的表面功夫也确實做得極好,外人眼裏的她,賢良淑德,對府中衆人一視同仁。

便是顧夏自己也挑不出任何毛病,她每個月的月例銀子都是準時足額地發放的,院子裏的炭火也是。

——只是架不住管事們的暗中克扣。

至于管事們為何如此?是聽了誰的吩咐?顧夏起先不知,後來知道了,也便沒有掙紮了。

顧夏不想在這多呆,借口要收拾些舊物,同老夫人告了禮,便離開了。

跨出門檻,顧夏帶着小葉,沿着抄手游廊往她原先住的偏院走去。

可剛走出游廊,拐進花園,身後忽然傳來一道冷厲的聲音:“你站住。”

顧夏回眸,轉身福禮:“姨娘。”

“你別叫我,我沒你這麽不知羞的女兒。”裴姨娘臉色漲紅,顯然被氣的不輕,“當初你被退婚,若非大小姐幫忙,你以為自己還嫁得出去?”

“我為什麽會被退婚,姨娘你不知道嗎?”顧夏反問。

裴姨娘一步步邁向顧夏,在她面前半尺的地方停下,眼神異常冷漠:“那是老夫人的意思,與大小姐何幹?以你的身份能進王府,你還有什麽不知足的?”

顧夏定定看着裴姨娘,聞言輕嘲一聲,直射而去的目光卻鋒利得宛如刀刃一般。

裴姨娘被這眼神刺得瑟縮了下,眼中閃過一絲惱羞成怒:“大小姐看重你,夫人也願意給你這個機會,你該好好珍惜,而不是不知好歹地勾引世子,妄圖奪寵。”

“我沒做過,我與世子只是偶遇。”顧夏還是一樣的說辭,愛信不信。

“偶遇?你這點子把戲誰還看不出來?真是上不得臺面!”裴姨娘的聲音不可抑制地帶上了怒意,手卻不合時宜地撫了撫耳墜,“大應以正妻為尊,為官者最忌寵妾滅妻,妾是永遠争不過妻的,我說這些是為了你好。”

“為了我好……”顧夏擡眸打量了一下裴姨娘,眼尾彎起,像是在笑,“女兒也覺得為人妾氏太上不得臺面,不如姨娘您去替我求一求世子吧,求他大發慈悲放了我,或者您說服父親去講也可以,只要不為妾,女兒願在庵堂了卻此生。”

“你說什麽?”裴姨娘愣住。

“我說我不想做妾,我說我沒有勾引瑞世子,我說我沒想過與顧盼争寵,我說我寧願剪了頭發做姑子也不願在後宅磋磨。”顧夏往前踏了一步,目光輕而柔,語氣也溫和下來,可那咄咄逼人的意味卻更重了些,“你不是為我好嗎?那你幫幫我啊。”

裴姨娘想退,可她的腳在這一刻像是長了釘子,她被牢牢地釘在地上,只能眼睜睜的看着女兒逼迫似地靠近。

“五妹妹。”

就在母女兩人對峙的時候,一道清淩淩的嗓音傳了過來,是顧盼。

顧夏見人一怔,咬了咬唇,做了個福禮,便難堪地別過臉去。

“裴姨娘。”顧盼禮貌地沖裴氏點了點頭,再對顧夏說,“五妹妹,祖母的話你不要放在心上,方才我已經同她解釋過了,五妹妹你最是懂禮,斷不會做出有辱顧氏門楣之事,想來是當日送嫁的仆從回府後亂嚼舌根被祖母聽了去,我已知會母親,定将那人找出,重重責罰,還妹妹你清白。”

“多謝世子妃。”顧夏屈膝道謝,臉上的難堪散去,對着裴姨娘時的鋒利也消失無蹤,又變回平常那個不争不搶,仿佛沒有脾氣的五姑娘。

“妹妹可是在與姨娘生氣?”顧盼看着面前兩張有着六成相似的面龐,揚起了笑靥,緩緩道,“母女哪有隔夜仇的?無論怎樣,姨娘都是為了你好。”

裴氏聽了這話,感動得不行,面上的笑容慇勤且真切,望着顧盼的目光簡直就像在望着尊菩薩。

“姐姐知道你是個孝順的,有些話便是氣急了,也不該說的,莫讓十月懷胎生你的娘親為難。”顧盼溫溫柔柔說着,“就先不打擾你們母女敘舊了。”說罷,又笑了笑,才轉身離開。

目送顧盼離去,裴姨娘又冷下臉來,從懷中摸出一個荷包塞進顧夏手裏:“也別說我這個做姨娘的沒東西給你,這裏面是我這些年攢的銀子,你拿去吧。”

扔下這話,裴姨娘轉身就走。

顧夏緊緊捏着手裏的荷包,摩挲着裏面不多的份量,雙目失焦,表情疲憊。

“姑娘。”小葉看着她,遲疑喚道。

顧夏看着軟弱可欺,實則是極要強的性子,眼下這般模樣,骨子裏透出的疲倦簡直藏都藏不住。

也只有裴姨娘能将萬事不過心的姑娘逼成這副模樣。

“姨娘還是記挂您的,您看,她還記得給您銀子傍身呢。”小葉故作輕快地安慰道。

顧夏扯了扯嘴角,一會兒,才收起荷包,淡淡道:“走吧,去收拾東西。”

顧夏等人先後離開,花木掩映處,兩道低低的說話聲響起。

“這五姑娘瞧着似乎并不滿意瑞世子。”其中一個年長的嬷嬷道。

“她一個不得寵的庶女,最是知曉妾室的難處,自然不會滿意。”另一說話的人竟是顧夫人李清姿,只見她雙眼微眯,緩緩道,“她目前尚不知實情,但我估計也瞞不了她多久。”

周嬷嬷聽李清姿這般說,眉頭一皺,道:“那……可要老奴安排她吃下那藥?”

李清姿想了想,搖頭道:“不必,老太太已然發作,盼兒那邊便能順勢而為。這場婚姻雖只是交易,可任那蘇禦再怎麽目下無塵,也不能不顧瑞王府的臉面,一年,起碼一年。這頭一年,顧夏是不會有孕的,這也是盼兒的機會。”

周嬷嬷還是有些擔心:“不怕一萬就怕萬一啊。”

“那藥霸道,吃下之後顧夏就再沒有機會了,若盼兒始終無法獲取蘇禦的歡心呢?”李清姿冷靜的近乎冷漠,“蘇禦的第一個孩子必須出自顧家小姐的肚子裏,如此我們才好進行下一步。”

“那大姑娘她豈非……”

“若真到了那一步,也是她的命。”周嬷嬷話未說完,就被李清姿擡手打斷,“只能待将來事成,再慢慢補償她了。”

周嬷嬷還想再說什麽,可見她如此,只能默默閉了嘴。

“盺兒也快及笄了,得尋個時機了。”李清姿目視天際,悠悠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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