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獨處
第11章 獨處
臨近年關,上京城一日冷過一日。
這樣天寒地凍的日子,讓顧夏徹底打消了帶病到主院做樣子的念頭,整日呆在房中看書,只偶爾到院子裏堆幾個雪人,折幾株梅花。
閉門不出,是祖母和顧盼對她的要求,她守。
雖鮮少出門,但顧夏的日子卻過得極為舒坦,炭火充足,衣食不缺,時常還有稀罕的果子送來。年節要用到的對聯,要裁的新衣,還有各類代表喜慶的喜果,王府都一一給梧桐院備全了。
顧夏這廂過的清閑,府裏的主子們卻分外忙碌起來。
随着年關将至,王府需要處理的事情越來越多,尤其到了臘月下旬,府衙封印後,蘇禦日日早出晚歸,各種應酬不斷。
顧盼也是同樣,作為新婦她要跟着王妃出去吃席,瑞王府自己也要設宴宴請回去。
到了除夕,一衆皇親國戚還須進宮參加宮宴,為皇帝守歲。
當然這些都與顧夏無關,她并沒有前往參加任何一場宴會。
她是媵妾,照理也有資格赴宴,但因她此前稱病,便無人過來打擾,顧夏自然也不會湊上去。
整個年節,顧夏只在大年初一出過一次梧桐院,混在人群裏,随着王府衆人一起給瑞王妃磕頭拜年。
大年初二是回門日,這一次蘇禦和顧盼都沒有提起要帶顧夏一同回去,顧夏便心安理得地繼續呆在梧桐院裏“養病”。
時間一晃又過了兩日。
顧夏已在梧桐院住了快有一個月,這樣舒心的日子,讓她樂不思蜀得都快忘了自己的身份。
汴京城一連陰了數日,這日總算放晴,明澄澄的陽光灑落下來,整個梧桐院都沐浴在溫煦的暖陽裏。
Advertisement
一些背陰的地方仍然鋪着一層白,偶爾露出一角青色地瓦,瞧着別有一番意趣。
顧夏不喜陰濕,遂吩咐婢子們将所有的窗子都打開通風,還特意将此前帶來的書籍都拿出來,盡數擺在院子裏的木架上晾曬。
“姨娘,要奴婢推您嗎?”
将書冊都翻了個面,喜兒一轉頭就看到顧夏坐在院子裏的秋千上發愣,不由問道。
顧夏聞言擡起頭,想了想,點頭道:“嗯,不要推高了,随便蕩蕩便成。”
顧夏恐高,這個秘密除了她和一個“朋友”外沒人知道。
“好咧。”喜兒一溜煙跑到顧夏身後,擡掌輕輕推了起來,“這樣就可以嗎?要不要稍微高些?”
“不用,這樣就很好。”顧夏迎着風,享受般地閉起眼睛,過了會兒,她說,“喜兒,你稍微推快些。”
“您坐穩了。”喜兒稍稍加快了動作,秋千越蕩越快,跟着慢慢變高。
“慢點慢點。”顧夏見狀,吓得連連阻止。
喜兒忙又放慢了速度,不一會兒顧夏又讓她再快一點,如此反覆。
顧夏今日穿的是王府發下來的一套冬裝,是件粉青緞面的夾襖,下搭青白漸變的馬面裙,未梳發髻,只斜斜插了一只白玉簪子固定青絲。
明湛的陽光下,秋千上的女子肌膚晶瑩剔透,裙擺随風翩翩飛起,她在笑,笑得比春花還要好看。
蘇禦便是這時來到的梧桐院。
日頭西移,蘇禦背對着陽光站着,他的俊臉隐在日暮的光線裏,定定看着歡快笑着的顧夏。
這樣笑着的顧夏,讓蘇禦想到了他第一次見她時的情景。
那是在顧府的後花園。
彼時蘇禦受顧嘉琪邀請去顧府做客,那日顧嘉琪請了很多人,席上太吵,蘇禦借口如廁尋了個僻靜的地方躲清淨。
不想卻在那偏僻角落的荷花池裏看見了正摘花踏舞的她。
如花一般的少女,踩在圓圓的木桶裏,努力地伸着手去勾那細細的荷花枝。想來是不會控制木桶,一朵花,她摘的狼狽極了,好不容易采上,便興奮得跟什麽似的,手舞足蹈地跳了起來。
最後一個不穩,跌進了水裏。
蘇禦是個相當冷漠的人,他從不多管閑事,尤其還是女子落水這種涉及名節的閑事,他可不想無緣無故給自己弄個枕邊人出來。
可想到剛剛那鮮活的笑容,蘇禦又做不到狠心離開。
就在蘇禦猶豫是否下水救人時,那姑娘自己從水裏冒了出來,頭頂着片荷葉,臉上依舊挂着歡快熱烈的笑容。
她并不着急起來,而是高高興興地玩起了水。
一片連綿的碧綠荷葉中,歡快玩水的少女就仿佛一朵開得最好的荷花,微微綻開,露出內裏鮮嫩的粉。
蘇禦的心猛然跳動了起來,他說不清那是怎樣一種感覺。
就如眼下這般,秋千上的女子,來回飄蕩,碧色的裙擺層層堆疊,随風揚起又落下,她雙頰酡紅,宛如一株開在冬日的荷。
蘇禦莫名感到渴,非常渴,身體深處有一股熱流在灼燒,任他怎麽努力也冷卻不下來。
蘇禦來的突然,再加上梧桐院裏伺候的人不多,因而任蘇禦在月洞門下站了許久也沒有人發現他。
還是朱嬷嬷見天色暗了,特意出來囑咐顧夏回屋時才發現的他。
“世子爺。”朱嬷嬷驚呼一聲,忙上前見禮。
朱嬷嬷口氣十分吃驚,臉上的表情卻半點驚詫也無,反而透着欣慰和了然。
蘇禦淡淡瞟她一眼就移開了目光,轉向顧夏。
金烏西沉,遠天一道紅光燒得天邊的雲彩瑰麗異常。
顧夏盯着突然出現的蘇禦,足足愣了半晌才反應過來,連忙跳下秋千朝他邁去,屈膝行禮:“世子爺。”
蘇禦嗯了一聲,從顧夏身邊走過時,淡淡說了句:“起來吧。”
顧夏緊張的大氣都不敢喘,低着頭,默默跟在蘇禦身後進了屋。
屋裏比外頭要暗一些,陽光穿過開着的窗子,争先恐後地照進來。
蘇禦立在屋子當中,環顧四下,輕聲說:“你這倒是清靜。”
顧夏完全不知該怎麽接話,她從入府到現在,只在頭幾天跟蘇禦說過幾句,而且每一次交談似乎都沒給對方留下什麽好印象。
他怎麽會突然過來?顧夏尴尬地扯了扯嘴角,心裏很是不自在。
這時小葉沏了壺茶端進來,放在一旁的茶幾上。
“世子爺嘗嘗這茶。”顧夏總算找到了話說。
蘇禦點頭,率先落座,見顧夏還站着,微不可察地皺了皺眉,擡手指了身旁的位置,道:“你也坐,不必拘謹。”
顧夏笑着應是,可一舉一動無不透着拘謹。
蘇禦深幽的目光落在顧夏身上,仿佛在指責一個說謊的孩子,令顧夏忍不住心裏一緊。
顧夏猶豫了一下,輕聲細語問道:“妾給您倒茶?”
蘇禦随意嗯了聲。
纖纖素手執壺斟茶,随其動作,欺霜賽雪的手腕露出一截,竟比那細白瓷的茶壺還要白上兩分。
“爺,請喝茶。”顧夏雙手捧着茶盞遞過去。
蘇禦接過茶杯,指腹狀似無意地擦過顧夏的手背。
顧夏手抖了下,心下跳的厲害。
“你這套茶具倒是別致。”蘇禦打量着手裏的茶杯,說道。
“妾身也覺得這個好看,便一直用着。”
這套茶具是白瓷的,稍稍透着一點粉,壺似荷心,杯子瞧着有點類似荷花花瓣的形狀。是顧夏從顧府帶來的,這套茶具原來是一壺四杯,杯子碎了一只,用來招待人,委實不大合适……
眼下還是正月,元宵未過,顧夏驀的心一沉。
“我庫裏有幾套類似的瓷器,你既喜歡,回頭讓人給你送來。”蘇禦喝着茶,不緊不慢道。
顧夏正盤算着之後如何不引人懷疑地将這套茶具毀屍滅跡,不想對方竟突然來了這麽一句,連忙起身謝恩。
蘇禦直直盯着她,看上去好像有點不高興。
顧夏也看着他,心下很是納悶,得了賞賜要謝恩,這不是很正常的嗎?她做錯了?難道是謝恩的姿勢不對?
蘇禦移開視線,他算是看出來了,她在怕他。
作為皇孫,蘇禦見多了別人怕他敬他,早習以為常,但這個別人不能包括顧夏,總有一天他會讓她變得不再怕他,在他面前放肆的笑,就像初見時那樣。
“我方才過來見你在曬書。”蘇禦放下茶杯,手指輕叩桌沿,問,“平時都念些什麽書?”
什麽書都有,可雜了。顧夏在心裏回答。
“就……随意看一些。”頓了頓,顧夏補充道,“什麽都看點。”
顧夏在顧府的待遇并不好,常常被底下的嬷嬷克扣月例銀子,哪有什麽閑錢買喜歡的書,一般都是什麽便宜買什麽,什麽削價買什麽,所以她的書裏游記是最多的。
顧夏挑挑揀揀地說了一些還算上得了臺面的書,蘇禦聽着倒來了興致,拉着她的手起身:“帶我去看看。”
他要看!?
顧夏腦子裏亂糟糟的全是完了兩個字,就連自己正跟對方拉着手的事都給抛到了腦後。
掌中的手小小的,柔軟滑膩,蘇禦一時舍不得放開。
來日方長,蘇禦閉了閉眼,松開手去翻架子上的書。大都是些游記,還有野史和一些話本子。
蘇禦随意拿了幾本話本子翻了翻,多是些粗制濫造之作,從家中小厮救了大小姐一躍成為贅婿,到寒門書生高中狀元迎娶公主,也有關于修仙報恩之類的離奇故事。
怎地沒有皇家世子對尚書家的庶女一見鐘情,非卿不娶的話本子呢?蘇禦有些遺憾。
顧夏不安地站在一旁,偷偷擡眼去看蘇禦的臉色,見他神色如常,并未有不滿的跡象,這才悄悄松了口氣。
這世子還真奇怪,一時間陰晴不定,一時又特別大度。
“可會寫字?”顧夏正默默腹诽,蘇禦突然問道。
“會一些。”顧夏回答,頓了頓,又說,“寫的不好。”
“寫幾個我看看。”蘇禦說完,又牽起顧夏的手往裏走,邊走,邊還吩咐丫鬟們留下,把書收了。
顧夏就這樣被蘇禦牽着出來,又牽着回去。
回去的路上顧夏終于意識到了不對,縮着手想抽回,卻被蘇禦緊緊握住。
他的手好大,溫暖又幹燥。顧夏偷偷垂眼去看蘇禦的手,骨節分明,纖長有力,顧夏毫不懷疑,只要他稍稍用力,定能瞬間掐斷她的手。
不敢動了……
總算是乖了。柔荑在手,摸着嫩如瑩玉,蘇禦非常滿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