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章 暗室
第53章 暗室
暗道裏沒有風,牆壁上懸着的壁燈熱烈地燒着,空氣中彌漫着一股燒焦的味道。
蘇禦緩步走在暗道裏。
長安在前面領路。
齊星禮安靜地跟在蘇禦身後,聽着長安向他彙報上京這幾日的情況。
“齊公子從書院消失的第二天,他就急了,屬下趁機傳信誤導他,無聲無息地将人引出來抓了,之後就一直關在這裏,這人是個硬骨頭,屬下給他上了刑,可他什麽也沒招,只一味地喊冤……”
“書院那邊如何了?”蘇禦問。
長安聞言,猶豫地看了齊星禮一眼。
蘇禦沉聲:“不必顧慮,直接說。”
長安心下一驚,還是道:“肖叔已經順利替換進去,那山長瞧着和藹,實則并不常與人交流,同定遠侯府的聯系也都是通過書信,肖叔擅易容,又一貫謹慎,沒人能看出破綻。”說着,長安下意識看了齊星禮一眼,似乎也明白了世子讓他當場說的用意,“與他接觸最多的人就是齊公子,如果有人能看出破綻,那應該也只有齊公子。”
齊星禮停下了腳步。
通過長安的彙報,齊星禮也猜出他們所說的人是誰了。
他們利用他的行蹤,悄無聲息地抓了山長,并将自己的人安插了進去。
齊星禮閉了閉眼。
難怪蘇禦當初要求他不聲不響地前往春獵,不讓任何人知曉。
起先他還以為對方是擔心他透露了行跡,讓定遠侯府的人提前知曉了去,率先做出防備,而達不到預期的效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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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來如此啊……
真是一石二鳥的好算計,既打亂了定遠侯府原本的計劃,又悄無聲息地拿下了山長,将自己的人馬滲透進去。
“如此瞞我,你就不怕我反水?”齊星禮望着蘇禦,問道。
蘇禦:“用人不疑。”
齊星禮笑了一下,說:“今日之前,我或許還會信你。”
蘇禦黑沉的眸子平靜地注視着齊星禮,良久,才神色淡淡道:“我勸你最好還是信我,畢竟你是林伯伯在這世間唯一的血脈了。”
這是威脅?
蘇禦似是看穿齊星禮藏在心底的念頭,慢慢地一字一句道:“你可以認為這是威脅,但我更願意将之視為一種告誡。”
話畢,蘇禦也不停留,直接擡步往前。
齊星禮愣怔了會兒,還是跟了上去。
幾人繼續朝前走着,很快就到了密室門口。
“你不必随我進去,去隔壁的耳房聽着便好。”蘇禦掀眸看向齊星禮,說,“你想知道的一切,今日都會分曉。”
齊星禮的手指不覺蜷縮了下,忽然就覺得腳底似有千斤重,內心也沒由來地湧上一陣慌亂。
這樣的慌亂,齊星禮從不曾有過,但所幸他是個沉得住氣的。
內心慌亂的齊星禮面上不顯半分,幾乎是毫不猶疑便應下了,幹脆利落地轉身進了隔壁的耳室。
耳室與密室相連,中間那堵木牆是空心的,很容易就能聽到暗牢那邊的對話。
長安為蘇禦推開密室的門,又從旁邊的牆上将挂燈拿下來照明。
蘇禦踩着羸弱的燭光走進密室。
密室不大,裏頭很暗,不時發出一陣陣腐臭的味道。
燭火照亮密室,一道消瘦的身影被投在牆上。
那人四肢铐着鐵鏈,整個人仿佛沒了骨頭一般,軟軟地癱坐在地上,聽到聲音,他擡起沉重的眼皮,卻在瞧清來人的面容時,露出驚恐之色。
“你認得我?那很好。”長安搬了張擦淨的椅子過來,蘇禦順勢坐下,閑散地靠在椅背上,悠悠說道。
那人也意識到自己的失态,忙垂下眼,将自己縮成一團,小聲地說:“不……我不認識你,你們為什麽要抓我?”
“看來你還沒有認清自己現在的處境。”蘇禦擡手示意長安,“給張金忠山長紮幾針,讓他醒醒神。”
長安聞言上前,從懷中摸出幾根銀針,飛快地紮進張金忠的指甲蓋裏。
“啊!”
慘叫聲頓時在幽深的密室裏響起。
隔壁的齊星禮聞聲站起,往前走了兩步,又停下,緊緊閉上雙眼。
“我這個人耐性不好,我問一句你答一句。”蘇禦起身走到張金忠面前,開門見山地問他,“齊氏,是不是你殺的?”
長安聽着很疑惑,那麽多緊要的問題,世子怎麽問這個?
一牆之隔的耳室裏,齊星禮卻是輕輕屏住了呼吸。
張金忠搖着頭否認:“你們抓錯人了,不是我,我不認識什麽齊氏,我沒有殺人。”
蘇禦沒有理會他的否認,開口再問:“林允南跟虞清是什麽關系?”
張金忠聞言臉色一白,驚恐地擡起頭,一對上蘇禦的視線,又快速地低下:“你……你在說什麽?”
蘇禦微微一笑,說:“我一向只喜歡問別人問題,而不喜歡回答。我再問你一次,虞清跟林允南到底是什麽關系?”
他都知道什麽了?張金忠心跳如雷鼓,這些隐秘,瑞王世子是怎麽知道的?公主身邊難道出了叛徒?
“我不知道你說的是誰,我不認識他們,你找錯人了。”
蘇禦丢了一塊玉佩到張金忠身上,一塊他從齊星禮那裏要來的玉佩。
張金忠一看玉佩,頓時身抖如篩糠。
“認得便好。”蘇禦說道,“齊星禮眼下就在我手裏,你将虞清的親生兒子給弄丢了,你以為她還容得下你?”
公子果然落在他們手中了……
“坦白是你唯一的出路,我耐心不多,再給你最後一次機會。”
聽着這些誅心的話語,張金忠繃緊了臉,兩頰因牙根太用力而發酸發痛,心防卻被一點一點瓦解,再出口的聲音隐隐發着顫:“你……你都知道什麽了?”
“我說過,我不喜歡回答問題。”蘇禦轉過身不再和他說話,對長安道,“本世子剛講過的話,他轉頭就忘了,想來是腦子還不夠清醒,給他的另一只手也紮上幾針,再醒醒神。”
“是。”長安拿着針上前。
這回才下去一針,張金忠就吐口了。
“……侄子,林允南是虞清的侄子!當……當年虞清與她的弟媳同時産子,她弟媳難産身亡,虞夫人便将那個孩子養在了自己身邊……”
張金忠說到這裏有些猶豫,擡眸看向蘇禦。
蘇禦又坐回到椅子上,聞言眼皮也沒有擡:“不要僥幸了,我既能知道你和定遠侯府的事,能知道齊星禮和林允南的身份,就能知道別的事,你還是将自己所知道的一五一十都說清楚,免得再受皮肉之苦。”
張金忠不想就這樣背叛公主,他全家人的命都是公主救下的,一定還有別的辦法,張金忠閉了閉眼,腦子飛快地轉着。良久,他仿佛妥協了般,睜開眼,長嘆了口氣,道:“我只是個下人,知道的也不多……齊星禮是夫人的親生兒子,至于夫人為何将自己的外甥和親生兒子調換,草民是真的不知,想來是定遠侯府內部的問題,您知道,大戶人家總是有很多不為人知的秘密。”
張金忠試圖将事情歸為定遠侯府的內部争鬥。
“你為什麽要殺齊氏?”蘇禦沒有理會他所謂的“推測”,陡然轉移了話題。
張金忠不知他此問何意,下意識蜷了蜷手指,指間立時傳來一陣刺痛,權衡再三,張金忠道:“是……是夫人的意思,齊氏帶壞了公子,還不知悔改,所以夫人才吩咐我動手。”
蘇禦聞言也沒有追問,淡淡再道:“那你知道虞清是前朝公主的事嗎?”
一語落,讓在場與隔壁的兩人都驚住了。
張金忠滿臉不可置信,瑞王世子居然連這都知道了!怎麽可能!
蘇禦看着他,不疾不徐地說:“這樣看來,你是知道了。”
張金忠想要搖頭否認。
蘇禦歪頭看着他,臉上突然浮起一個笑來,明明是很好看的一個微笑,卻無端地讓人心頭發寒,張金忠見狀,生生止住了搖頭的欲望。
他沒有活路了,對方根本就沒打算從他身上得到什麽……
豆大的汗珠從張金忠的額上滾落,滴在他髒污得看不出本色的衣服上,暈成黑黑的一團。張金忠被這個認知徹底壓垮,整個身體無力地往前傾去,靠兩只手撐着才能勉強坐着。
禁锢着他的鐐铐發出一陣陣清脆的撞擊聲,而後歸于沉默。
足足沉默了有一炷香的時間,張金忠突然癱軟了下去。
長安見狀,上前查看。
“爺,他咬破了齒縫裏藏着的毒藥,自盡了。”
“倒也還算聰明。”蘇禦面上一派平靜,似乎一點也不為沒有套出有用的信息而感到惋惜,“将屍體處理幹淨,不要給肖老留下麻煩。”
蘇禦說罷,直接起身。
長安立馬上前為他推開密室的門。
張金忠的死完全在蘇禦的算計之中,他本也沒有打算從張金忠的口中套話。張金忠只是個邊緣人物,所知有限,蘇禦查到的信息都比他知道得更多,他嘴裏的毒藥也是蘇禦示意長安特地留下的。
這個人死了比活着更有用。
蘇禦今日之所以親自走這一趟,也不過是為了做戲給齊星禮看,有些事,由他們直接告知結果,遠沒有自己親耳聽到的震撼。
張金忠目前所透露出的信息已足夠齊星禮震驚,逼之過多,反無益處。
蘇禦走出密室不久,耳室的門也被推了開,齊星禮從裏邊走出,走得非常之慢。
“你是故意讓我聽這些的。”齊星禮緩緩來到蘇禦面前,說道。
蘇禦也不否認:“都是實情,你該知道的。”
齊星禮閉了閉眼,他一早就知道母親是被定遠侯府害死的,也知道山長可能是侯府的人,可他怎麽也沒有想到動手殺害母親的人居然就是山長。
前朝公主……
侄子……
林允南是末帝之後!
那他們想做什麽,不言而喻了。
齊星禮的心在這無邊的晦暗中沉沉下墜。
“你就不怕我知道後陽奉陰違,背叛你?”這是齊星禮今日第二次問這個問題。
蘇禦不答反問:“你會嗎?”
齊星禮怔了怔,随後毫不猶豫地搖了搖頭:“我不能!”
是的,不能。
齊星禮是讀書人,最是知曉歷史。
前朝的最後幾任君主都是無能之輩,他們在位期間,只圖自己享樂,致使國庫空虛,整個中原民不聊生,餓殍遍野。
末帝更是荒唐到對童男童女下殺手。
前朝的滅亡是天意,更是民意。
武德帝改朝登基後,花了數十年的時間方将大局穩定,百姓們也漸漸過上了好日子,如何能在這個時候動搖國本?
不能。
絕對不能!
密室的過道狹長又逼仄,兩人從裏走出,大門推開的瞬間,薄薄的夕光如水般湧入。
門裏門外,俨然是天上地下兩個人間。
蘇禦閉着眼睛适應着光亮,一會兒,他回身望着齊星禮,鄭重道:“還望齊公子莫要忘了,讀書人的手是做什麽的。”
齊星禮心神一震。
讀書人的手,是用來執筆的。
而這支筆,是為了替百姓伸冤造福方才存在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