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7章 記賬
第67章 記賬
蘇禦走後好半晌,顧夏才戀戀不舍地收回注視他離開的目光,重新回到桌子旁,拿起勺子繼續用剛才的燕窩。
屋外,陽光漸漸熱烈起來。
燦爛的日光透過花格窗子落在榻上、案上,仿佛昨夜所有的忐忑、陰霾都随着這光亮一起消融了般。
顧夏小口小口地用着燕窩,吃着吃着,她突然拈着勺子笑了起來。
喜兒見了,不解地笑問道:“主子這是笑什麽呢?”
顧夏就把勺子舉高了給她看,說:“你看這勺子,勺頭也太小了,難怪我吃了這麽久,這盅燕窩還沒有見底。”
喜兒聞言,看向顧夏的目光更不解了,臉上滿滿都是疑惑,似乎在說:這勺子從呈上來就是這個個頭的啊,您都用這麽半天了,怎麽這會兒才覺得它小?
顧夏也知道自己剛剛走神走得太厲害,她也不知自己這是怎麽了,就像情窦初開的小姑娘似的,一想到修止心就砰砰跳個不停,完全注意不到別的事情……
“給我換個大些的勺子來。”顧夏止住思緒,也沒有理會喜兒眼裏那明晃晃的疑惑,将小勺放到一旁,吩咐道。
旁邊伺候的小丫鬟聽了,立馬給遞了個大點兒的勺子過來。
顧夏接下,幾口就把剩下的燕窩吃完。
她今天可是有很多事情要忙的。
每日常做的那些暫且不提,三希書肆今早會送新的賬本過來,是根據她之前劃出的疑問重新更改過的賬本,她得好好再看看。
不僅書肆那邊的,昨日王妃也說了,今日會将梧桐院這半年多的賬本拿來給她過目,還說以後她院子裏的事情都要由她自己來管。
顧夏知道,王妃這是想要培養她,讓她慢慢學着管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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肩上突然多了管家的事情,雖然才只有一個院子,可對于完全沒有實際接觸過這些的顧夏來說,還是非常具有挑戰性的。她必須要靜下心來,可不能再想這些有的沒的了。
顧夏這廂才想着賬本的事情,那邊王嬷嬷就帶着賬冊過來了。
顧夏是在東側的廂房裏見的王嬷嬷。
東廂房靠近花圃,一開窗子就能看到花園裏盛放的西府海棠,粉白的一片,十分惹眼。
王嬷嬷不着痕跡地打量着周圍的環境。
這不是王嬷嬷第一次過來梧桐院,以往夏姨娘都是在前廳見的她,今日卻選在了後院的東廂房……
如此看來,這夏姨娘也不是個沒有心機的,這樣很好,畢竟是将來要成為世子爺正頭夫人的人,光有美貌可是不夠的。
王嬷嬷非常滿意顧夏所選的見面地點,這不僅彰顯了她的聰慧,還說明了她對自己的看重和信任。
“這裏是梧桐院這半年來的全部賬目,姨娘您先看看,有哪兒看不明白的,可以随時差人來找奴婢。”王嬷嬷邊說,邊示意身後的丫鬟将賬本奉上。
“有勞嬷嬷特意走一趟了。”顧夏颔首道,“有看不明白的地方我定會尋嬷嬷你請教。”
顧夏的話才落下,喜兒就非常有眼色地上前給王嬷嬷塞了個份量不輕的荷包。
王嬷嬷也沒有推拒,順勢就收了下來。
有些關系就是這樣,收了好處,才能更近一些,以後也才好打交道。要是不收,反而不妥。
當然,也不能只一味的提供和收受好處。
這中間的分寸,顧夏懂,王嬷嬷也懂,她們都是聰明人。
顧夏拿了最上面的一本賬本,随意地翻了兩頁,就不解地問道:“這賬是誰做的?怎麽寫得這樣仔細?”
真得太細致了,好多東西根本沒必要往上寫,顧夏雖沒管過家,但對于賬本,還是比較了解的。以前為了管書肆的賬,她可是特地尋了好多相關的書籍來看,掌握了不少記賬方面的精髓。
只一眼,竟就看出了賬冊的不妥,王嬷嬷很是詫異,面上卻絲毫不顯,解釋道:“您拿的這是最新的一本賬本,上邊的賬目是新上任的采買管事做的。”
“新上任的?”顧夏有些好奇。
“原來的管事在這個位置上呆得久了,手腳也變得不幹淨了,王妃便将他給打發了,重新提拔了現在這個,這是個老實的,目前做的也還不錯。”王嬷嬷也有意提點顧夏,便接着說道,“無論是哪個府邸,采買都是肥差,所以這樣的事情,每隔幾年總要鬧上一回,再忠誠老實的下人去了那兒也禁不住要變,所以采買的賬本是重中之重,要細看。”
顧夏合上賬本放回,問:“那為何不尋個一勞永逸的法子?”
“又何來這種法子。”王嬷嬷嘆息了聲,“第一次查出這事的時候,王妃當即就采取了最嚴厲的懲罰,殺雞儆猴,可沒過兩年,接任的下一個也還是沒能忍住誘惑貪墨了一大筆銀錢。為了避免再出現這樣的問題,王妃甚至将管事和采買分成了兩人,讓其中一人去牽制另一個人,還特意選了兩個互有嫌隙的人來管這事,不想這時日久了他們竟勾結到一塊兒去了。”
第一個被發落的貪墨管事,下場極其凄慘,可即便如此,這事也還是屢禁不止,足可見人為財死鳥為食亡。
“咱們王府還算好些的了,其他府裏的采買管事,基本每隔兩年就要一換,有些甚至每年都要變動,即便王妃将相互督導的法子透露出去,也還是禁不住這風氣。”
顧夏了然,這也是可以想像的,畢竟世上沒有永遠的敵人,只有永遠的利益。
顧夏沉吟了一會兒,說:“我有個法子,或可一試。”
王嬷嬷聞言一愣,笑道:“是什麽法子?”
顧夏道:“還是将所有的事情都交由一個人負責,在根據以往的采買記錄,每月給他支取定額的銀兩,只要他将府裏需要的東西都保質保量的買齊了,剩餘的銀子咱也不收回來,全當是給他的賞錢。”
見王嬷嬷聽地認真,顧夏再道:“水至清則無魚,與其讓他們挖空心思地找地方貪墨,不如咱們直接給他們這個機會,這樣一來,為了能得到更多的賞錢,還怕采買的人不盡心盡力嗎?”
王嬷嬷細細琢磨,也覺得這個方法可行。
之前都是買多少東西,就支多少銀子,大筆銀錢過手卻一分也流不進自個兒的腰包,長此以往,這些人自然會挖空心思地做怪,再老實厚道的人也受不住這經年累月的誘惑。如今有了正當的法子,只要自己多盡心一點,貨比三家,總能得到賞錢,還不用承擔風險,何愁采買的人不盡心盡力?
王嬷嬷越琢磨越覺得此法可行,喜道:“這确實是個好法子,待奴婢回了清輝堂,立馬就彙報給王妃。”老實說王嬷嬷也有些被顧夏這主意給驚到了。
顧夏謙虛道:“能有用就好。”
王嬷嬷好奇地問:“姨娘是怎麽想到這個法子的?奴婢之前聽都沒有聽過。”
顧夏受了誇贊也不見喜色,而是平靜道:“我在書上看過差不多的法子,就聯想到了。您太誇獎了,我還有得學。”
見她如此不驕不躁,王嬷嬷心下不由更滿意了幾分。
交代完賬冊的事情,顧夏又問了王嬷嬷一些別的方面,王嬷嬷都恭敬地一一作答,她對王府很了解,包括外面生意上的一些事。
王府除了固定的俸祿收入,還有自己的一些生意,目前這些生意都是王妃在管。
“嬷嬷你在王妃身邊服侍了這麽多年,不知可有什麽能指教我的?”見王嬷嬷态度随和,顧夏也有心想要了解一下王妃的喜好,便這樣問道。
經過這麽一番交談,王嬷嬷是真得很滿意顧夏,便也給她說了王妃的一些喜好和禁忌。
顧夏認真地聽着,暗暗都記了下來。她很清楚,以後她跟王妃,會有很多相處時間。
“咱們王妃啊,那是最菩薩心腸不過的一個人,您只要不做出什麽違背她底線的事,她都不會放在心上,她和全天下的婆婆是一樣的,就希望自己的兒媳婦能溫婉懂事,照顧好夫君,管理好內宅,為王府開枝散葉。”
顧夏笑着點點頭,正想開口回應一二,外面卻突然傳來小丫頭的禀報聲,說書肆那邊的賬本送過來了。
王嬷嬷見狀,便也沒在多留,起身告辭。
顧夏吩咐喜兒送客。
離開王府的蘇禦,先去了一趟都督府。
馬上就要進入到夏季,時令轉換,晝長夜短,上京城內的城防還需重新部署一遍,當然,具體如何布防早就已經安排下去,蘇禦這次過來,只是做最後的叮囑。
将事情都交代好後,他便離開都督府,轉道去了飄香樓。
飄香樓是上京最出名的酒樓,這裏不僅酒好菜好,曲也好,所以很多名門豪紳需要宴請客人時都會選擇這裏。
飄香樓在銅鑼街附近,距離都督府有大半個城的距離。
等蘇禦騎着馬,來到飄香樓時,蘇衡和蘇徖已經都在三樓的廂房裏等着他了。
三樓天字號廂房裏,蘇衡和蘇徖正在講話。
見小二領着蘇禦進門,蘇衡含笑的眉眼立時冷了下來。
蘇徖卻是笑得更開懷了,說:“你總算來了,我們等你很久了。”
蘇禦上前落座,淡淡道:“去了一趟衙門。”
蘇徖也沒有多說什麽,轉頭示意小二上菜。
精美的佳肴被一道道呈上,最後的才是上等的女兒紅,同時有美妙的樂聲從半開的雕花窗扇外傳進,宛轉悠揚,清耳悅心。
蘇徖拿起酒壺親自給蘇禦和蘇衡兩人倒上滿杯,說道:“聽說這裏的酒很不錯,我一直想試一試,可你們也知道我不能喝酒,所以……來,都替我嘗嘗味兒。”
在大應,誰的面子都可以不給,唯獨體弱的二皇孫的面子不能不給,這是整個大應皆知的共識。
而這個共識,正是蘇衡和蘇禦兩人給慣出來的。
……二人拿起酒杯,将酒飲盡。
蘇徖:“如何?”
蘇禦:“不錯。”
蘇衡:“很好。”
蘇徖滿意拊掌:“那今日你們兩不醉不歸,可好?”
蘇禦同蘇衡對視一眼,兩人分別都在對方的眼中看到了無奈,但也只能點點頭。
蘇徖很滿意這個答案,擺手将旁邊伺候的人都打發了出去。
在屋裏大氣不敢一喘的店小二們,一下到大堂,紛紛松了口氣。
很快,康王世子蘇徖在飄香酒樓宴請端王世子蘇衡和瑞王世子蘇禦的事情就傳遍了整個上京。
但凡有些人脈的人,誰人不知這兩位近來在朝上互鬥的苗頭?
所以這消息一出,上京城頓時就像一鍋煮開的水,水在鍋中,雖蓋着蓋子什麽也看不見,可是蓋子之下卻是水花沸騰,眼看就快要爆開了。
飄香樓裏外,或明或暗,聚集了不少來探聽的人。
而造成這一現象的三人卻在廂房裏吃好喝好。
蘇徖幾乎半個身子都依在了窗扇上,從朱漆雕花的窗扇往下看,是一個高約三尺的臺子,上面坐着兩位長相柔美清秀的女子,一個抱着琵琶彈,一個放開嗓子唱。
琵琶聲脆,曲音婉轉。
這兩位姑娘樣貌相似,是雙生子,也是飄香樓日日客滿的最主要原因。但蘇衡和蘇禦顯然對她們不感興趣,二人依舊坐在自己的位置上,一步也沒有挪。
“唱得真是不錯,彈得也好。”蘇徖由衷誇贊道。
蘇衡招手讓他回來:“不就是不讓你喝酒?用得着跑到窗邊待着一直不回來?”
蘇徖煞有其事地點頭:“你正喝着,當然體會不到我只能看着的無奈。”
十足的歪理,卻也架不住有人願意順着他。
蘇禦直接倒扣了杯子,說:“我陪你。”
“好呀。”蘇徖當即走了回來,撿起面前碟子裏的炒花生吃,咬得嘎崩脆,“反正你酒量好,喝不醉,到時只要大哥醉醺醺的被咱們扶下樓,事兒就算成了。”
蘇衡:“……”他并不想真醉。
但顯然他的意見并不重要。
于是他拿走了蘇徖面前的炒花生:“少吃些,不消化。”
蘇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