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梧游城
梧游城
天岚仙府地處東州,一路巡診下來,裴容一行很快離了州界,越過關阻,踏入了南州地界。
他們身上銀兩都不多,基本都是靠多餘的一些仙草靈丹換的銀錢,或是巡診時好心的大娘們給的,于是中途也不怎麽歇腳,沒出幾日就抵達了梧游城。
裴容用節省下來的劍買了一柄劍。
他習慣性地在歇腳的時候擦擦劍,如今還習慣時不時順順尾巴上的毛。聽聞靈修修為增長之後,就算起先渡劫失敗,還是有機會化掉獸形的殘餘。
梧游城中,方才入城不久,一尊銀光爍爍的塑像便吸引住了衆人目光。行過之人皆會拱手拜上一拜。
這塑像雕得高大,只不過有些說不出來的怪異。
反正裴容是看不下去的——
愣誰看到自己被雕成了座不那麽精致又好像十足威武的塑像,也許都會感到不适。
“來來來,劍仙畫像,遠山公子所繪,五文錢一張!”
“劍仙佩劍‘探雪’為原形的簪子,姑娘可要看上一看?”
“劍仙塑像易收納版本,走過路過不要錯過!”
許多小商販朝路過的行人興沖沖地介紹起手中的東西。
裴容心下感嘆,竟然還賣得不錯。不過真“遠山公子”所繪的畫,可是要很多個五文錢的。
可惜……
可惜都是以為他已經離世多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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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梧游城挑夫走卒摩肩接踵,客商來往不絕,中間也有些小靈修,看起來尚還算繁華,不像是有大妖出沒的樣子。
裴容随飲秋和梓泱找了家客棧歇下。
這客棧價錢不高,于是絲毫不冷清,裴容原本是拒絕的,但奈何囊中确實羞澀。
這裏的飯菜并不太合口味,于是他也沒多吃。
還有便是,老覺得有道目光似有若無地盯着自己,讓他不得不分出些心神來提防。
“你,你住手啊。”
“你前些日子還奴家奴家的,今日怎麽就如此了?”
“那不是我,你認錯人了!”
“你放開,放開!”
“……”
眼見着有男子欺淩良女,梓泱看不下去,一撸袖子,擡劍指着那人:“光天化日之下,你怎麽能這樣!”
客棧內本來還很吵,甚至有人起争執都能被在下一刻掩下去。不過偏在這一刻,忽然落入沉默。
裴容半撐着腦袋,等着看好戲。
那女子身着桃紅衣裙,看上去是這客棧裏端茶送水的小幫工,不過眉心有處紅痕。
裴容識得出,那并非胭脂點染,只是花妖化形之後常有的痕跡。
小花妖沒想到能有人站出來,眨巴了下眼睛,道:“我同胞姐妹甚多,這位公子認錯人了。”
店主怕梓泱和人打起來,于是趕緊出面,不多時将鬧事的給勸走了。
梓泱沒出成手,方才升騰起的一腔怒氣許久才消。飲秋給他倒了許多碗涼白開。
——
夜半,裴容睡得淺,外面一有動靜,他就醒了。
他一推開門,就看見小花妖在梓泱所住門外蹑手蹑腳,看起來十分苦惱。
“你在猶豫要不要吸他的精魄?唔,血氣方剛的,确實不錯。”
裴容此時也能體會到靈修能感到的精魄了。每個人的精魄都有高低之分,秉性純善,身體強健的少年郎自然最好。
小花妖能縱個傀儡做戲,便是想要引來這樣的。
“我……我就取一點。”
小花妖覺得奇怪,分明眼前這位也是妖怪,她卻不怎麽敢直視他。
“你走吧。”裴容說,“吸□□魄,雖大多時候不至于致死,但卻會被記在隐州冊上,你将來難以入靈修之驗。”
“怎麽會呢,妖怪這麽多,修界是怎麽看到的?”
小花妖好奇,終于擡起了眼望着裴容。橫豎看這也是位狐修,她能看到他眼角微泛的金光,但卻有些不一樣的地方。
裴容打了個呵欠:“我只是提醒你而已,信不信,自然看你。”
“況且,修行的路子并不是這麽一條,你自己應該也知道。”
花妖立在原處一會兒,說:“那我不做這樣的事情了。”
她轉身欲走,忽然想起了什麽,朝裴容說:“你身上的氣息很不一樣,很像是……”
她說不清楚。
眼前的靈修怎麽會是曾經碰到過的劍仙呢?
“還是速速離開梧游城吧,這裏并不太好。”
花妖覺得想事情很累,說話也很累,不由在心中感嘆做人真累,留下這句話,瞬間便沒影了。
——
一連停留三日,裴容終于察覺到了異樣。
城中總在入夜時分開始彌漫霧氣,時不時能嗅到一股詭異的香氣。因着先前還有大妖的傳言,不久之後,梧游城來往之人越發得少,說是有怪霧,一碰便會手足生瘡,咳嗽不止,最終變成瓷人。
霧氣本身當然沒什麽問題,估計是有什麽東西在其中搗鬼。
瓷人不過是傀儡的一種,但能一時間将衆多人化作瓷人,也是不簡單。
出去溜達了一圈的梓泱說:“我看見好多修士來了又走,好像是發現了什麽,又好像什麽都沒發現。”
飲秋道:“有些修士留下了,在外面守陣,說是此地邪氣甚重。”
裴容甫一踏入南州地界,便能感覺到,但是無法鎖定具體的位置。
不過看起來來往修士也未能尋到突破點,看來并不是他變遲鈍了,而是聚集邪氣的東西有些特別。
店家委婉地勸他們盡快離城,梓泱和飲秋自己清楚道行,不欲在這裏久待,便開始收拾行裝。
裴容方才系上包袱準備下樓,忽然聽到一陣響動。
響動之後便是人群吵嚷,他提劍奔出去,便看到了兩眼銜着綠光的大蛇。
蛇妖從地下破出頭來,吐着蛇信,一連吞下了四五個人。待它飽腹,立馬又多生出了幾個頭來,很快便成了“九頭蛇”。
飲秋從來沒見過大妖,手指發顫,抱着劍躲在客棧裏面。梓泱提劍沖出去,被蛇尾掃出了半裏遠。
裴容擡手敲敲劍尖,打量了一眼九頭蛇,出劍便直刺其主頭七寸。不過速度比起預計慢上些許,蛇妖發怒,張開了血盆大口,散出了霧氣來。
躲避過升騰的霧氣,裴容瞥見了不遠處穿梭過的幾道赤色身影。
又是香氣。
嗅到一點,裴容便立馬屏息,他能确定是花妖散出的花粉香,能削弱人的靈力。
他相較從前,略微虛弱了些,雖然靈力逐漸增強,卻有種有力無處使的感覺。
城中邪氣尤盛,藏有九頭蛇妖,還有一群花妖混跡其中,亂得不能再亂。但這九頭蛇并非是有大災之象的那種九頭蛇,還算普通的。
不過這麽暗自思忖了一會兒,九頭蛇身上的傷口變已痊愈,蛇身驟然變長,瞬間将裴容圍了個結實。
劍仙有些憤怒。
只見一時間無數劍光彙聚,将蛇身盡數斬斷。
裴容挽劍退步,不由地噴了口血。
麻煩的是,九頭蛇在短短的時間內又生回了原态,可謂是一時間砍不死。
“莫不是要折在這兒了。”
裴容苦笑一聲。
他手中的劍未松,靈力彙至頂峰,全聚于劍尖一寸。
幾輪出劍下來,蛇妖複原的速度終于慢上了些許。
裴容雖然覺得自己已至強弩之末,劍上力度未松分毫,已經醞釀好了下一場出擊。
不過忽然有幾叢鳳凰火烈烈而來,九頭蛇見到火光,立馬退後了幾步,正撞在劍仙高大的塑像上。
縱火之人一身玄衣,臉也遮了個嚴實,只微微露出了下颌,手上無劍,一時間沒再釋出業火,反倒是先扶正了倒下的雕像。
裴容心想,看來此人是他的忠實擁趸。
九頭蛇畏鳳凰火,但終歸是大妖,能運用霧氣将火光推遠,防止業火近身。
霧氣一出,花妖也跟着出沒。
“呀,是個小靈修,根骨不是很好的樣子,不過好像道行還不賴,不知道金丹滋味如何。”
“好了,姐姐,強比弱好,弱比沒有好,就将就了吧。”
“你說的對。”
裴容屏息之術方才中止,此時又聞到了一陣花香,手上劍脫了手,不小心半坐了下來。
花妖探手而出,是想取走他的金丹。
但是她還沒有成功伸手靠近他腰腹,淩空就有一團業火燃起。
花妖一驚,退後了幾步。
方才那玄衣人緩步走來,頓步在了裴容跟前。
花妖感受到了來人的壓迫力,知道不是個簡單人物,随即就化作了一團粉色雲霧,同九頭蛇一樣消失無蹤。
玄衣人本想朝裴容伸出手來,不過像是顧慮到什麽,又縮了回來。
裴容不計較,全當這人有些潔癖,只自己起身,然後拍拍屁股道:“謝謝你。”
此人點了點頭。
說來奇怪,這人渾身上下掩得嚴實,但是裴容莫名感到了一絲熟悉感,忍不住略湊近問:“這位兄臺……你……”
玄衣人忽然警惕地望着客棧方向。
飲秋小心地捏着裝藥丸的葫蘆瓶子走出來,弱弱地說:“是我。”
方才九頭蛇散出的霧氣也在此時消失殆盡,地上留着殘血與火痕,還有無數暈倒的人,可謂一片狼藉。
玄衣人什麽也沒再說,轉身就離去。飲秋給裴容遞了丹藥,轉手本想再拿出些丹藥來給這位兄臺,也沒來得及。
裴容和飲秋将暈倒在地的人一一救治,又向城門外的修士通報了一陣,略微修養一會兒,也不管得是深更半夜,匆忙離開了梧游城。
——
行于夜色之下的慕景栩在心裏頭嗤了自己一聲。
怎麽能因為有個人出劍身法有些像師尊,就出手相救了呢?
真是太不理智了。
與此同時,裴容也在想,怎麽會覺得那位玄衣的兄臺莫名有種熟悉感,就把他當成徒弟了呢?
他真是太想念徒弟們了。
尤其是最小的那個,淩雲頂意外的那一天,還是他的十二歲生辰。
若他還在,不,一定還在,不知生得多高了。
裴容在自己身前比劃,比着比着,手就越過了頭頂。
若他吃飽穿暖,該是生得這般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