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虛塵鏡(二)
虛塵鏡(二)
“容容,你徒弟的靈器也給我們一瓶呗。”
梓泱求來了一瓶識路香,沖慕景栩笑了笑。
裴容和慕景栩繼續跟着林卓,而鳳行雨和梓泱負責尋找失蹤孩童的蹤跡。雙方以三公子大方拿出的新鳳翎為訊號。
林卓走出了城門,随着他的腳步,原本并不存在的城外郊野也出現在了裴容眼前,屍體成山,戰場殺伐聲鼓噪于耳畔,最終因林卓揮出的一劍而陷于沉寂。
将軍而後放下了劍,用雙手将所有的屍首擡入土坑裏,但瞬息之間,屍首都變成了白骨,又散成了一堆亂骨。
“師尊,就在這裏了。”
慕景栩說的是林卓将軍的腦袋。
識路香散出的光點紛紛湧入了亂骨之中,只見底下的一具白骨艱難地爬了出來,一手正懷抱着一個頭骨。不過那頭骨慢慢生出了血肉來,五官輪廓顯現,雙眼緊閉,但是面容十足安詳。
林卓原本正專心致志地一點點地用土鏟埋平另一個深坑,不禁頓下了手中的動作,然後緩緩走來,接過了自己的腦袋。
他同林清曉容顏有六七分相似,但雙眉更顯英氣,一雙眼睛裏滿是堅毅,難以遁出塵世羁絆。
那原本抱着頭骨的骨架也慢慢回生,她一襲桃紅衣裙,笑容不見憔悴憂愁,只有同心上人重聚的歡喜。
林卓開口說:“紫荊,我回來了。”
紫荊只望着他笑。
他們最終在屍坑前磕下了幾個響頭,然後身影慢慢變作透明狀。
周遭的景象一瞬間颠倒錯亂,天色在此時轉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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裴容道:“屏界要散了。”
說罷,攥上了慕景栩的小手。
——
屏界崩塌得有些忽然。
裴容重新立在了一葉扁舟上,不過手上多出了一面鏡子。鏡子有些古舊,因而褪了幾分顏色,邊緣刻着鳳凰,還有一個“姝”字,但鏡面已然不整,只勉強留下了部分碎片,照出了裴容的眼角來。
慕景栩抛出了鳳翎,不一會兒,鳳行雨和梓泱踩着的扁舟就差點兒跟他們撞了個正着。兩片鳳翎交錯而過,算是碰了頭,随即化作了飛灰。
梓泱朝裴容揚手,險些晃下小舟去,被鳳行雨拎住了後領。
“本公子找着人了。”
鳳行雨揚揚下巴,兩葉扁舟都由一股強大的靈力所引,能極速逆流而行,只見一群被遮了眼睛的孩子七倒八歪地躺在一個新結的屏界裏,少數還酣睡得流下了口水。
——
十月城走失的孩子都聚集于此,至于還有些修士,因為屏界的坍塌重見了天光,但想不起來先前是怎麽進入屏界裏去的。月神河畔同孩童重聚的家人喜極而泣,一轉眼卻不知道該感謝的恩人究竟跑哪裏去了。
這日十月城裏燃起煙火,擺上盛宴慶祝城中失蹤的孩子平安歸來,同時也月神河畔載歌載舞,祈禱将來不再發生這等怪事。
一根飄飛的鳳翎此時回到了鳳行雨手上,尾端正裹着一個褐色藥丸。鳳行雨正捏上了藥丸,藥丸卻兀自又一打拐,到了裴容手上。
“欸!”
“別瞪我,我來好生看看。”
裴容随即啓了一個小法盤掠過手中藥丸。這是城中難得留下的一顆“送子丸”,用到的藥材也不過是促進活血化濕的東西。
看來藥丸就只是幌子。
他方才這麽想着,便察覺到了幾絲詭異的氣息。
大抵是成妖之後,對于“同類”的感知也會更加敏銳。果不其然,不論是他此時的佩劍,還是慕景栩的淵越,此時都隐隐有出鞘之勢。
不過更為急切的是鳳行雨的鳳翎,眨眼之間就飄去了數裏開外。衆人急匆匆禦劍跟上,卻發現鳳翎定住了幾道灰色長影。長影禁不住鳳翎靈力的熾熱,很快就寸寸而裂,像是一攤水一般,融進了草木縫隙間。
這東西外觀雖是灰影,但實質是煉化過後的妖魂。曾有修界人士大肆虐殺靈修,在其奄奄一息之際将其靈魄存于固魂燈之中,再加以秘法煉制,最終可為自己驅策,或是竄入他人身軀,由此獲得許多傀儡。
鳳行雨又甩出幾根鳳翎,沒能抓到新的妖魂,但已經知道是怎麽回事,于是道:“真是沒想到,是這麽個玩法兒。”
“怎麽個玩法兒?”
梓泱一頭霧水。
慕景栩道:“以妖魂種入母體,孩子未出生之時,已是半人半妖之軀。”
他說此話之時,望着裴容的目光深沉了幾分。
裴容想到了這一點,但是卻不知這麽做的目的何在。此前孩童被種下妖魂,此時妖魂盡散,走得還無聲無息,着實令人不解。
不過,這背後之人很是聰明,妖魂不是那麽好種的,只能說十月城中人,連同世間許多城裏,想要男孩的人家,執念确實足夠深重,足以對抗妖魂可能産生的反噬。
此外,不知是不是方才眼花,他總覺得還有一道同灰影不同的影子從眼前閃過。
“這麽恐怖,是有人要煉妖怪大軍嗎,真是想不通。”梓泱覺得身上有點起雞皮疙瘩。
鳳行雨對此也很困惑。
裴容這時拿出了那面屏界落下的銅鏡。
按照出現的鳳天姝所說,這面鏡子名為“虛塵鏡”。依裴容所知,虛塵鏡是修界大衆靈器,雜市裏能找到許多相似的鏡子,都能存下不少過往景象。
這面虛塵鏡成鏡時間很長,幾乎可以肯定是鳳天姝的屬物。
但為何鳳天姝會出現在屏界之中?
“……裴容,你要去嗎?”
裴容回過神來,發現鳳行雨在問他。
“去哪裏?”
“鳳霞宗,你一向不記路。”鳳行雨順口道,“此處離鳳霞宗不遠了,我要回去跟長姐說一下近來的事情。”
“裴容?”梓泱先前覺得自己幻聽,此時發現恩人确實又叫容容劍仙的名號,忽然又一個激靈。
“裴容?裴容!”
裴容順手檢查了一下儲物袋中是否有東西遺落,聽到他一番聒噪,就說:“行了,安靜一點,不要再叫大名了。”
梓泱一臉震驚,冷靜下來之後對先前“容容”這個稱呼心懷不安。
——
鳳霞宗立于南州鳳仙山之上,山間時而雲蒸霧霭,時而彩霞漫天,是十足有仙門派頭的一座山。鳳仙山原本距十月城算不得上遠,方才他們奔出的幾裏,确實又拉近了同此地的距離。
旁人總能望見鳳仙山的雲霧缭繞,但那只是外景。穿過渺渺雲霧,其間錯落有多處階梯,階梯皆由白紙所搭,據傳是紙閣奇術所構,是數年前專門送給鳳天毓的“賀禮”。階梯有高有低,懸在半空,不得密令者,難以搭上其中一個。
有鳳行雨這個自家人在其中,階梯自然也不會不給面子,十來處階梯像是溫順的靈寵,都乖乖地垂下身子,等着“主人”愛撫似的。
“慕景栩,你還要這樣多久?”鳳行雨說,“雖然你這樣模樣順眼些,但是也該變回來了。”
“三公子是覺得我先前都看着不順眼?”
慕景栩興致一來,也不介意費些功夫來反唇相譏。
鳳行雨此時噎住了口,不想跟他在一個點上來回反複,恰好已經踏上了紙階最後一步,卻忽然頓住了步子,一道火環似的東西直直掠下,掃過了衆人。
裴容知道這是沖着他來的,倒是也不在意,倒是慕景栩轉眼就往他身上罩上了護體屏界,聲音又平靜又冷淡:“三公子這是做什麽?”
這時梓泱徹底傻眼,還以為兩人莫名其妙要打起來了。
“驗明身份而已。”鳳行雨面上斂笑,不過天生稚氣臉,如何都兇惡不起來,“你就這麽确定他是裴容?”
慕景栩毫不遲疑:“确定。”
裴容覺得氣氛忽然有些沉重,便伸手探了探屏界,心想徒弟這長進得不少,能這麽短時間就結出一個不容易揭開的屏界。
于是他道:“不知道三公子驗出來了沒?”
那火環似的東西成了鳳行雨一指上繞着的一條金線。
裴容知道那是他的獨門武器,名為“弦月”,可千變萬化,驅邪抽魂等等都能勝任,用處頗多。
鳳行雨心下也納悶,只知道這的确是狐修,但不能說他是劍仙,也不能說他不是。
弦月從來沒出現過模棱兩可的時候,這是一次例外。
“罷了,就當你是吧。”
三公子委曲求全似的說,然後開了真正通往鳳霞宗的大門,放人進去了。
——
鳳霞宗女弟子較多,新收的大多也是仰慕宗主鳳天毓風儀而來。裴容猶記當年鳳霞宗宗主之比,鳳凰業火燒紅了整片白雲天,鳳天毓和鳳天姝乃是同胞姊妹,打得不分上下,最終是鳳天毓略勝一籌。
随後朵朵業火化作漫天碎光,垂臨鳳霞山夜幕,堪稱修界一大奇景。
只是二人并肩之時,在此後就難以見到了。
鳳行雨捧着虛塵鏡匆匆去找鳳天毓,梓泱随管事弟子游覽鳳霞宗。
慕景栩從化形中恢複過來,側卧在榻上說:“師尊可是說好了要獎勵我的。”
平常用過化形的修士剛還原之時都會多少欠點血色,這厮倒好,不僅氣色甚好,好得還有些神采飛揚。
裴容內心雖然嘀咕,總歸還是喜的:“好,那你想要什麽?”
“暫時沒想好,如今攢上了兩次,師尊先好生記得。”
“口氣不小,往後我也可不認的。”
慕景栩聽罷,忽地沉默了一瞬,也不再側卧,擱下了手平躺下去,随意地枕起了腦袋,不過面色卻有些不太好看了。
裴容見有些不對勁,于是問:“怎麽了?”
“有點悶。”
慕景栩擡起一只手撫了下胸口喘氣,面色着實有些慘白。
裴容見他不像是裝的,立馬收起了戲谑的心思,眉峰憂色一聚,就是個淺淺的“川”字,一手搭上慕景栩腦袋,真是要仔細診治的模樣。
誰知慕景栩眨眼間就成了個沒事人,一下子起身沖着他耳朵吹氣,笑道:“我也想叫師尊‘容容’。”
裴容腰間玉佩一顫,他有點惱,卻是松下一口氣,望着慕景栩說:“這可不行。”
慕景栩也知道他會這麽說,就繞回原話:“那師尊還是要記上兩筆,來日可是要還個大的。”
裴容頗有些敷衍地應了,然後道:“行了,好生歇息吧。化形也會損耗不少靈力。”
他此時又想起了鳳行雨所言,便問慕景栩:“你怎麽那麽篤定師尊就是師尊呢?”
“就算全天下的人都識不得師尊,我也不會的。”
慕景栩輕聲答,但裴容從他的話中體味到了“真切”二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