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醫仙

醫仙

鳳天姝一擺衣袖,召出了一個固魂燈,道:“委屈仙師了。”

然而現出了本态的蘇子浔并沒有挪移腳步,只是說:“人間對神木燒伐無度,仙家貪婪神木血核。我的魂靈早就該散了,如今母樹已死,也是時候了。”

他微微閉眼,又嘆了口氣。

此時他的魂靈越發透明,複睜眼的時候,蘇子浔望着裴容的方向道:“是沒有來日再同劍仙論劍了。”

鳳天姝朝裴容望了一眼。她目光不再呆滞,此時清淡十分,仿佛一雙眼能将衆人都看個徹底。

裴容向鳳天姝颔首,算是應了這一聲“劍仙”。

“說起神鬼之境,我似乎看到過其一角。”蘇子浔作盤膝而坐之态,“神樹有時會傳達它們的記憶,其間我望見最多的就是一口泉井,清泉流淌五彩之色。”

“修界之內應當沒有這樣的泉井,我想,那許是來自外界……”

蘇子浔的魂靈漸趨于無形,裴容知出手也已無用,只能眼見着他消散于此天地之間。

一衆沈宗弟子和宣于家弟子紛紛抱拳垂首,恭送大劍宗離去。

——

蘇子浔的魂魄同櫻仙木林的母樹相連,能望見一些常人望不到的景象,極有可能的确來自于神鬼之境。依照先前黑袍人的說辭,在短時間內提升修為,能趕在來年初春之時打開神鬼之境,尋得飛升之道。

近來不少事情都脫不開“神鬼之境”。

仙門劃出屏界,定出五州四方,此外之境皆被稱之為“神鬼之境”。有人說飛升之後的修士均在此處,又有人說那裏是一片望不見盡頭的暗渺之地,還有的,認為那裏是魔物出生的茫茫血海。

總而言之,迷霧重重,修界當中,沒有人能知曉其全貌,因此,仙門中人明令,為求太平,不可擅出仙門共築的大屏界。規定是規定了,可修凡兩邊不見得人人都會服從此令,總是有不少散修還有凡人搭夥闖入。

凡是去過的,都再沒回來過。饒是如此,依然會有不少散修五六結伴而行,固執地相信此處會有什麽靈物,或者飛升的“竅門”。

那些想要提升修為的黑袍人說的也不假。小仙門日益衰落,大仙門本就根基深厚,能斂下諸多法器仙物,更有能力支撐大屏界,養出修為高深的修士。莫說是現在,就是從前,這般勢頭都是難以逆轉。

于是大仙門日漸昌盛,而小仙門則連連倒塌,或是直接成了大仙門的附屬門派,原本門派中的仙物法寶也一并交予了大仙門。

鳳天姝斂了固魂燈,疊手致意,指尖輕淌出縷赤光來,随蘇子浔魂靈遠去的方向而去,算是替他魂靈開道指路。

然而她剛收手,面色遂蒼白了好幾分,轉眼間就直直朝前倒去。鳳行雨閃身過去,扶住她半副身子。

鳳天姝剛倒,裴容沒走兩步,也眼前一黑。

——

裴容先聞到股清雅的香氣,才慢悠悠睜開了眼睛。

他方才意識消失前,還聽到了若幹弟子的一陣唏噓,回溯過去,才慢騰騰地想起來櫻仙木林間的場景。渾身上下都是汗稠之感,說不清現在是熱還是冷,丹田之處是種說不上來的鈍痛感,令他徹底回過神來,勉力提了口氣,确認妖丹還在,才算是放心。

門扉一開,慕景栩手上拿着一身裏衫,見他醒了,忙不疊就湊過來用手探他前額溫度,收手回來,才松了口氣似的道:“師尊可算是醒了。”

裴容不知自己昏了多久,但見慕景栩也有幾分憔悴,就知道不是兩三日那麽簡單。

接過溫水潤喉,裴容平息之後才開口道:“鳳天姝怎麽樣了?”

慕景栩道:“師尊怎麽不先問問自己?”

裴容望着他一笑說:“并無大礙,只是往後需要想些法子疏通經脈了。”

一來二去,裴容知慕景栩有些愠怒,于是努力順毛:“我這不是好好的麽,你就當我……”

“當師尊又睡了一覺?”

顯然這個說法是不能多提了。一旁桌案上的賈千水原本被驚得一立,又躺倒了下去。

裴容無奈用手刮刮臉,然後道:“意外,意外運氣不暢。”

這一次慕景栩沉默了良久,才道:“我給師尊換衣衫。”

裴容本想說自己上手,但是見慕景栩“面容不善”,于是任由慕景栩擺弄一陣。

慕景栩動作很輕,但因為此時裴容的白膚就隔了層薄衫,脖頸近在眼前,散着幾分莫名“誘人”的潮氣來。随他指尖同衣料摩挲,仿佛是将師尊全身都觸碰了個遍,何況不知是否是他錯覺,裴容此時的眉眼逐漸尋回了些從前的影子,倒是自己不禁隐隐燥熱了起來。

“咳。”

慕景栩拉回神思,盡量專注于“換衣衫”這件事上。分明這将近七日以來,換過了四回,此時卻手生起來。

裴容聽他咳嗽,一手扣在他手背上問:“怎麽了?傷寒?”

“師尊糊塗,我如今已入列修士,是不會傷寒的。”慕景栩一說起話來,正像貼着裴容耳根輕吐了幾口氣,撓得裴容有些癢,耳尖微微發紅。

恰是這麽一開口,慕景栩神思一定,渾身上下不再有那種莫名的拘謹之感,反倒有了種游刃有餘的勁頭:“倒是師尊,現在是容易高熱了。”

慕景栩慢條斯理地替裴容理好了前襟和衣袖。

裴容知道他說的也不錯,自從開始習劍,哪怕是在瀑泉下靜坐大半日,又什麽時候傷寒過?

确實是今朝不比往昔了。

“鳳宗主後面也到了櫻仙木林。”慕景栩此時道,“她看起來也有些虛弱。二宗主醒來後又是開始那模樣,她護着虛塵鏡,說林清曉就在鏡中。”

鏡面雖然碎裂殘缺,但仍可現出些幻影來也不足為奇。

只是鳳天姝一直篤信林清曉還活着,已然成了執念。

“鳳霞宗直系不同于其他門派,身負鳳凰魂,然而鳳天毓一定還有什麽不肯告知他人的秘密。”裴容道,“林清曉當年入仙棺太過突然,我現在想起來,也還是難以相信。”

他當年在淩雲頂上同林清曉打過照面,那人還神采爍爍,不過短短幾日就成了棺椁中人,仿佛登淩雲頂只是一場清夢。

“師尊每逢四月芳菲之時,就會立把木劍灑一壺酒。”慕景栩說,“師尊從未忘記過。”

縱然是夢,裴容也記得受林清曉提點過的一劍。他同此人交情不深,但雖寥寥幾面,也知是同道中人。當年想着還有口氣,就會一直留意追查蛛絲馬跡。

但直到他上次斷氣之前,也并未有什麽收獲。

裴容又問道:“沈宗和宣于世家的弟子呢?”

慕景栩說:“一道回隐州通報此地情況去了,宣于家還派了些人過來察看死木。”

櫻仙木林不過朝夕的功夫就成為了一片死寂的林地,估計宣于家也是回天乏術。

慕景栩說完,雙手伸來輕捧起裴容長發。

裴容之前的發辮早已經散了,慕景栩這時候倒沒興致再編什麽辮子,簡單掐訣替他梳洗了一番,才有些依依不舍地放下手來。

“那我這……怕是有什麽神醫瞧上了一眼吧。”

裴容自知這次妖丹和經脈都出了大毛病,恐怕是在斷氣關口上徘徊了一陣,沒些本事的恐怕也拉不回來。

慕景栩回道:“是醫仙。”

“趙洵寧來了此處?”裴容沒想到出馬的竟是醫仙。

“醫仙本是在追查九頭蛇作祟的事情,中途到此處出手相救。”慕景栩說,“醫仙同師尊一樣愛迷路,趕到的時候,師尊已經暈過去許久了。”

鳳天毓在鳳天姝之後到,結出法陣穩固鳳天姝靈脈。趙洵寧繞了幾大圈路,在鳳天毓後腳到達櫻仙木林,一眼看到一地枯樹,還沒來得及看清深坑邊各派子弟,先被拉去救裴容了。

“裴容,你是不是醒了?”

門外此時響起了鳳行雨的聲音,慕景栩起身開門,見鳳行雨和趙洵寧一道來了。

見裴容真醒轉過來,鳳行雨明顯松了口氣。

趙洵寧衣袍邊漸染着青灰色,外覆一層透明薄紗,腰挂一烏金折扇,飄飄欲仙的模樣,目光落在裴容身上之時,遠在千裏之外的神思才忽然拉回。

他微眯了下眼睛,道:“許久未見啊,容容。”

裴容回道:“是許久未見了,遠山公子。”

梓泱和飲秋可不是這世間頭回叫這疊字的人,論起頭回,還得追溯到趙洵寧這裏。

至于那“遠山公子”,就是醫仙平日裏賞玩書畫時随手取的稱號,如今闖出了些名頭,所繪的一幅劍仙,許是要金子才能換。

倒是鳳行雨不知此事,摸不着頭腦問:“遠山公子?遠山公子怎麽了?”

趙洵寧不用比劃什麽手勢就可以結出一個法盤來,在裴容身前旋轉幾周,醫仙的識海之中便也勾勒出了他靈脈走向,妖丹內狀。

“不妙啊不妙,你如今生在靈修身上,這靈修卻是個天生妖丹有異的,不妙,不妙。”

趙洵寧閉着眼睛不妙了半天,鬧得鳳行雨都擔心起來,晃了他肩膀半天,愣是沒叫他吐幾個字出來,便轉頭又問裴容道:“容容,你現在感覺怎麽樣了?”

看來鳳行雨很快就被醫仙傳染了。

裴容道:“別亂叫,過些時候就好了。”

其實他自然是拿不準的,這靈修之體究竟是個什麽情形,又需要如何調息靜養,還是要等趙洵寧發話才行。他現在于醫道也不過是才入了門,勉強結個法盤糊弄糊弄,劍修的本質不會輕易改變。

醫仙微閉着眼睛,思緒在識海中逡巡探索,仍然未發一言。

鳳行雨着急道:“先前你可是吓死個人了,出了不少冷汗,一直摟着自己徒弟說‘好痛’。”

裴容這下迷迷糊糊想起來,好像是做了些散碎的夢,其間晃過了惜明山,淩雲頂還有浴血的神劍披荊,不知都呓語了些什麽。

他擡眼看慕景栩。

慕景栩此時面色仍有些沉,目光鎖在裴容身上,道:“我猜想,師尊是在‘結丹’。”

裴容詫異:“什麽意思?”

“你徒兒的意思是,你目前魂魄雖在靈修身上,但卻重新築基結丹,結的是修士的金丹。”趙洵寧暫閉了靈識,一手伸出一根指頭來,“所以你現在,既有妖丹,又正在結人丹,這可真是……”

“前所未見。”

他不知為何興奮起來,興奮過後似是一陣傷感:“萬萬沒想到,你是以這樣的方式重歸這修界。”

“那這可怎麽醫?”鳳行雨也沒聽聞過還有這樣的古怪,“若去妖丹,體魄則不保,若去人丹,裴容再入劍修之道可就難了。”

他一時愁急,自感腦頂上都能竄出幾叢火來。

鳳行雨此時想到的,慕景栩也早已思忖過好些遍,此時經他提起,不禁心下擾過煩憂,微攥緊了拳頭,然而眉間沉色卻漸散去,整個人看起來是克制的。

他問趙洵寧:“敢問醫仙,該作何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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