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第六章
“成日修仙悟道也叫熱鬧？”
塗漫眉頭皺的像折扇，
“師父，這裏連雪花都不會落下，你耳邊連一點聲音都沒有，怎麽能叫熱鬧！”
“不是有你。”
不知是冰雪落進沸騰，中和了灼熱，還是陽光照在白雪之上溫暖了世間。兩個人就這樣一問一答，昆侖幻境的日月不知換了幾輪，雖然塗漫的字跡還是很難看，但看他也算逐漸進步認真沉浸的樣子，京落便放下心讓他自己練習了。
面前又恢複了空無一人，周圍寂靜，塗漫失落的低下頭看向自己勉強能認出來的字……
似乎知道京落為什麽又留下他一個人了。可他真的想寫好的，只不過每次總會不自覺的去看身邊人——也難怪師父會對他失望了。
重新拿起筆，塗漫神情認真，他不會再讓師父失望了，他一定要讓師父一直陪在自己身邊。
周圍漸漸只剩下了微不可聞的寫字聲，塗漫擡起頭，眼前的一切就像一副沒有生氣的畫，看的時間再長也不會有變化。他低下頭繼續寫，可只動了一下，就将筆甩到了一邊。長出了一口氣，他攥起拳頭去撿筆，可眼睛卻落在了桌邊的那一摞紙上。那都是京落握着他手寫的。塗漫伸手放在上面，那一瞬間，似乎溫柔的觸感又出現了，
師父！
塗漫擡起頭，眼前還是什麽沒有，笑容瞬間消失，塗漫冷了臉最終還是撿起了筆。
京落将近段時間的還願錄盡數看完本想閉目養神，卻不想宮殿門口忽然出現了一抹盁粉，鮮豔奪目的顏色将她的目光全部奪去，而已經停在她身邊的人将一摞紙放在了旁邊桌子上，京落只瞟了一眼，眉目登時就立起來了，可當她想開口訓斥塗漫之時，卻看見他失神的眼眸，
不知道在想什麽。
自從他來了昆侖仙境，很少見到他失魂落魄，此刻，就連他慣戴的紅玉簪也黯淡了，
“怎麽了？”
“師父，我的字是不是很難看？”
“是。”
“師父，我想了很久，現在只有一個辦法能讓我寫好。”
塗漫看着京落的眼睛堅定了目光，
“我要師父一直陪在我身邊，看着我寫。”
“為什麽？”
“因為師父不在我身邊，我便覺得寂寞，覺得心很空！師父，我已經習慣了你在旁邊，如果你不在，我會覺得自己又是一棵桃樹，孤孤零零的在沒人敢來的地方待着，師父，你是不是厭煩我了，所以才離我遠遠的？”
“不是。”
“可我覺得是！我感覺師父不想要我了，我又要回到荒無人煙的地方了，不，那裏也不一定有我的容身之地了，凡間如今已經不知道過去了多少年，”
塗漫伸手抱住了京落，
“師父，我沒地方待了。”
“不會的，你可以永遠待在昆侖。”
“師父，你可要說話算話。”
塗漫臉上郁悶的神情早已消失不見，他看着眼前晶瑩剔透的水波簪，嘴角不自覺的向上彎起，目光随着在他指間流動的青絲向下移，豆藍色的衣衫在他雙手間皺起來，仿若泛起漣漪的潭水，塗漫立刻閉上了雙眼，手上的力道更重了。
原來放他一個人修煉竟會生出這許多雜念。京落沒有推開塗漫，她以為所有人都和自己一樣，習慣單獨修煉，現在看來是錯誤的。既如此，她便陪着好了，反正這段時間也沒什麽要緊事，可京落沒有料到，她這一陪就是三十年。
人間幾十年悠悠時光，雖然對于京落來說不長，但她也從沒有這樣長時間陪一個人。其實她不明白，一開始她還能帶着塗漫的手練習，可後來塗漫一反常态進步神速後，她也就只是坐在旁邊看着，這種修煉方式，她實在費解。
“師父，你看我這幅畫如何？”
京落目光落在眼前的山水畫上，塗漫近幾年不僅學會了各種字體，還順便學會了書畫。如今他在這兩項上的造詣，在凡間賣個字畫完全不是問題。
“很好，這幾年你都很好。”
“師父謬贊了。”
将畫作收起，整齊的擺放在一邊，京落順着動作落在塗漫臉上，不知從何時起，他變得沉穩了。雖說還是眼帶笑意，但卻很少像當年那般心浮氣躁了，看來讀書練字果然是靜心修煉的不二法門。不過，他現在在書畫上的造詣已經很完美了，可能很快就會分散心思，與其等他松懈之時再處理，不如現在……
“師父，你在想什麽？”
京落看着塗漫依然純淨的眼眸，
“明日開始，再加上劍法。”
幾十年的書畫練習早已讓塗漫的心境沉澱，在加上京落一直陪在身邊，他很快就從筆鋒中悟出了一些與劍術相通之處。因此，當他再次拿起長劍時，一招一式都得心應手，即便是當年最怕的冰湖，他的身姿也依舊完美。
看着塗漫如今不用一絲一毫的法力也能在冰湖之上氣定神閑，京落很欣慰。不過，一個人的劍術達到心境合一，心平氣靜并不難，難的是，一旦和人對招是否還能控制住心中的極端偏激想法。
塗漫驚訝中接了京落兩招便明白了她的意思，所以他只守不攻。可漸漸地，他感覺京落的劍招開始變的快而狠，似乎在逼着他出招，塗漫抵擋不住，眼看着就要摔在冰湖之上，他立刻出手給了京落一招，随即彎腰一轉，落在了京落身後，可還沒站穩，京落的冰雪長劍就刺到了眼前，他連忙側開身體，并提起藍玉長劍擋住，可京落的劍卻順着他的劍刃一路向前，兩劍相碰的火花間，塗漫覺得此刻逼近眼前的京落，就像昆侖幻境裏萬年的冰雪，淩厲而尖銳。塗漫忘記了出招，下一刻，手中的藍玉長劍就被挑到了一邊。
京落的劍尖直指塗漫雙眼，沒辦法，塗漫只能連連後退躲避，紅色的衣袖與帛帶随着勁風飄向京落，像是綻放的紅蓮裹着眼前人進了心裏，
塗漫一個失神就跌坐在了冰湖之上。
“也不知道躲。”
京落将塗漫拉起來，看他還在盯着自己，以為被吓着了，所以伸手一邊給他整理衣衫，一邊說道：
“這次很好，但需加強，控制力道不是一味的只守不攻。”
“師父”
“嗯”
“我不喜歡冬天。”
“喜歡是欲望，修仙者應摒棄。”
“為什麽練劍一定要在冰天雪地裏？為什麽昆侖幻境一定要維持冬天？”
“自我來到昆侖幻境就是這樣。寒冷也沒什麽不好的，可以鍛煉心智利于靜心，等你以後修煉好了就明白了。”
塗漫将衣衫從京落手裏拉回來，
“師父，修煉不是一成不變，而是在萬千世界中維持本心，我說的對嗎？”
看着京落眼神同意，塗漫接着說道：
“那昆侖又何必一成不變呢？”
京落沒想到塗漫最後落在這句話上，她略微詫異的看着塗漫飛到了湖心亭之上。只見他春風佛面輕輕擡手施法，一瞬間，原本被冰雪覆蓋萬年的昆侖幻境如同萬物回春褪去了所有冰冷白色轉而露出了青色的山峰。原本鍍了厚厚一層冰雪的花草樹木也煥然生機，從嫩芽到綠葉，最後，數不清的各色花朵缤紛綻放。
塗漫看着眼前的昆侖幻境，一臉得意看向京落，想博得一個誇贊，可卻瞬間愣住。
入目之人，一身天藍色的衣衫，浮在清澈的湖水之上，仿佛與其融為一體。水光散發落在柔順飄逸的青絲之上，讓插在發髻裏錦鯉簪好像活了起來。
或許因為此時的昆侖幻境柔和明亮，讓京落身上的清冷氣質少了很多，此刻的她更像是昆侖地脈裏的靈花，清雅高華的身姿，既讓人自慚形穢，又讓人為之所攝。塗漫忽的低下頭，他覺得自己多看一眼這景色都是亵渎。
可在一手變換出的宜人光景裏，那初顯靈動的勾魂攝魄之态，又讓人不能不魂牽蒙繞。
塗漫眨了眨眼睛複又擡頭直接對上一雙猶如清水的眼睛，只見靈動逐漸覆蓋了他記憶裏所有的冰冷。
恍然如夢，眼前的春光潋滟好似瑤池仙境，翠鳥的鳴叫聲不絕于耳，連仙鶴翩翩起舞的身姿也更加活潑起來。京落擡眸，塗漫已經踏着波光粼粼的湖水走到了她面前，看着眼前生機盎然的景色與清水上立着的意氣風發少年，
徒弟長大了。
京落這樣想着，雖然塗漫已經立如芝蘭玉樹，笑如朗月入懷。可京落的眼眸依然平靜如水，
“若今後修煉怠慢，就變回冬季。”
“是，師父。”
昆侖幻境就這樣維持着初夏光景。塗漫看着各色缤紛花朵，像是自己也開花了一樣歡欣。此時，比起和京落安安靜靜的練習書畫，他更盼望練劍。
可京落早就告訴了他缺一不可，所以塗漫為了讓練劍的時辰長一點，便不再慢吞吞的練習書畫，而是炫技一般迅速完成然後拉着京落飛到了昆侖幻境頂峰。
如今昆侖幻境的頂峰再也不是高處不勝寒。沁人心脾的景色中，清冽的瀑布傾瀉而下，水流繞着昆侖幻境流淌，塗漫看着眼前難得一見的荷綠色衣衫随劍而動，從容飄逸的身姿就像微風在點着他的心。
塗漫控制不住嘴角上揚，可這時，京落一套劍法完畢看向了他，塗漫心中一亂，連忙低頭。
“你可記住了？”
塗漫低着頭雙眼遠睜，聽着心跳聲傳遍身體，
“我，我……我記住了一半。”
塗漫原以為京落會責怪，他也做好了準備，可沒想到京落走到他身後并牽起了他拿着長劍的手。
宜人的景色裏，手上的觸感依舊清涼，可更加清晰的柔軟卻讓塗漫的心跳越來越烈。他不敢看身邊的人，可即使眼睛一直随着劍招飄動，他也控制不住，感覺胸腔乃至全身都在漸漸變得灼熱。
京落木簪之下的綠色飄帶不時飄過眼前，塗漫覺得，以前最好的景色在眼前，但此刻，他覺得春色在心裏。
歡欣又小心的日子不知不覺間又是五十年。
西沉的暖煦照在塗漫夕岚的壓襟長袍上，烏黑的長發随着寬大的衣袖和腰間的帛帶微微飄動，光華附着，風流倜傥的少年郎身上，妖魔之氣淡的幾乎看不到了。
如今的塗漫，書畫上乘，劍術高超，幾乎所有方面都有所建樹，面對這樣的成就，京落覺得也算出師了，接下來，便是讓他和小仙子們一樣，下凡處理凡間緣孽積攢功德，以便于日後升仙成神。
“下山？”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