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尺寸剛好

尺寸剛好

寂靜中,岑雲回默默把打碎的盤子收拾幹淨,殘留在地板上淺黃油漬也被他順手擦幹淨,然後端着碗筷往廚房走去。

料理臺的尺寸在裝修的時候出了錯,水龍頭的位置對于岑雲回還是矮了些,刷碗時身子弓得厲害,遠遠看上去,倒像個受了氣的小媳婦。

廚房裏的洗碗機閑置已久,萬八千的設備一朝淪為不鏽鋼置物架的代替品,唯一好處是藏在有遮有擋不落灰。

賀知安慢慢悠悠一點一點蹭過去,和要跳桌子的賀七七如出一轍地探頭探腦,岑雲回滿手洗潔精泡泡,攥着百潔布把油漬涮洗掉,往瀝水架上放盤子時側身忍不住看了他一眼:

“有事?”

賀知安頭點得像太鼓達人的棒槌,一生勤勞一生牛馬的東亞人精神在內心暗暗作祟,總覺得別人幹活自己閑着會腳底生瘡發癢,下去沖刺三百米買瓶醬油都要比現在來得自在:

“要不我來吧,你不是今天晚上還要去別的地方嗎。”

岑雲回微微挑眉,沒說好,也沒說不好,卻像是劃分領地一般占據着料理臺,賀知安期圓溜溜一對杏核眼期期艾艾看着他。

一秒,兩秒,三秒,賀知安默默查數,還沒數到四,就在岑雲回溫和地注視下想要落荒而逃,耳根子先一步紅了起來

“岑老師……”

岑雲回不為所動。

賀知安細聲細氣,恨不得掀開地磚藏進去:“岑雲回……好啦別看了別看了,我問你呢,怎麽老是這麽看人。”

互聯網上有一組岑雲回廣為流傳的照片,被粉絲命名為“卡密的眼睛看狗都深情”,裏面幾乎全都是岑雲回怼臉高清照,眼睛在反光板打光燈的映襯下尤為淚眼汪汪。

其中最著名的是他在某年頒獎典禮座位席被抓拍的一張,西裝筆挺優雅至極,他側目看向畫面之外,眉心微蹙,神情溫柔,眼神中像是汪着捧清泉,瞬間殺死當年野雞網評比的內娛最美男星比賽。

而後有人逐幀去扒到底是哪位明星讓岑影帝露出這樣深情的神色,結果不看不知道,一看才發現,這個強有力的競争對手,居然是舞臺上,表演時飄下來的彩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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據說當年這場慶典彩帶在某黃魚軟件上,賣得特別好,十塊錢一把一路水漲船高,曲項高歌,豬突狗進到三十兩條。

黃牛真是TM得無處不在。

岑雲回逗夠了貓,回過頭把刷好的盤子遞給賀知安,哄小孩似的開口:“那幫我放起來就好了,然後去樓上換衣服,我們待會出一趟門。”

賀知安警惕地後退兩步,不行不要不可以否決三連。

大白天和岑雲回一起出門和在當街大小便有什麽兩樣,頭一個更文明一點嗎,但是我看着也沒有文明到哪裏去嘛!

在這個節骨眼上對影成雙就好比騎在哈雷上背唐詩,對誰都不太尊重。

岑雲回叫停了他的腦內高速運轉:

“別害怕,只是去醫院複查。”

*

複查,高深又淺顯的名詞,背後涵蓋着人類生命的起源和未來的走向,是複活甲也是遠古秘術,需要獻上一長串拗口的咒文,才能随即解鎖新屬性。

醫院還是那個醫院,随即出現的新屬性是老NPC齊醫生的附魔體驗,在簡單的血常規三項和腦部檢查之後,賀知安老實地坐在長椅上用棉簽止血。

他血凝功能不太好,棉簽換了又換,還是洇開一片鮮紅色。

岑雲回在醫生辦公室裏一張一張翻看那些檢查報告,基本數值都沒有什麽問題,而腦部的CT片也還是老樣子,在這幾個星期裏老實巴交地交出一份重合率90%的答卷。

“從目前的情況來看,他的病情還是控制得很好的。”

齊醫生指着賀知安的片子:“但是你看這裏,初期我們預估的腫塊沒有出現,所以對于病因的猜測,現在我更傾向于是精神性的。”

他沒有繼續說下去,只是用擔憂的眼神看了看門外正埋頭按住針孔的賀知安。

岑雲回知道這意味着什麽,沒有外在的病竈,內在的不可察覺的問題只會更加棘手。

對于賀知安來說,他的記憶越晚恢複,在這個自以為的“世界”裏的時間越長,受到的沖擊也在逐漸遞增。

所幸身邊還能有人替他去瞞一瞞,不然岑雲回不敢想象,如果将賀知安暴露出去,以他這種狀态,還能做出什麽樣的事情。

他向醫生道了謝,約好了下次複診的時間,推開門時賀知安終于将第四根棉簽扔進醫療垃圾桶,手臂長時間僵直有些酸痛,正費勁地往下扒拉自己衛衣的袖子。

岑雲回站到他面前,臉上有一團玻璃照進來的光暈,朦朦胧胧間,賀知安看不清楚他的神色,只見他擡起手,拍了拍自己的發頂。

賀知安吓得要死,覺得這實在太像臨終告別:“岑雲回,我要死了?”

岑雲回捏着他翹起來的發絲,有一搭沒一搭地往下壓:“別瞎說,醫生說你好得很。”

他頓了頓,又道:“安安,假設你回不去了,你要怎麽辦。”

窗外風吹雲動,将陽光沖淡,遮在岑雲回臉上的光霧也随之散去,他垂下眼眸,和賀知安并肩坐下,午後柔暖的空氣彌漫在醫院充滿消毒水味的回廊裏,将所及之處都籠罩在分外的安寧之中。

第二次面對這個問題,賀知安已經無法再給出跳樓這樣的答案,他扯着衛衣袖子,十分認真地思考着這個問題。

他覺得,岑雲回與其是在問他回不去了怎麽辦,還不如說是再問,你願不願意留在我身邊。

這個問題的變形很早就出現過,那時賀知安對此感到惶恐,恨不得拔腿跑出個三秒一的好成績,但時過境遷,他卻在內心生出一絲夾雜着期待的茫然。

也許呢,如果他可以代替原主,如果自己能夠放下那些所謂的罪惡感。

賀知安深吸一口氣,扣着椅子的手止不住地有些顫抖。

他做不到。

這不是穿書,他不是替代了一個惡毒男配路人炮灰這種着墨極少的邊緣人物,他将一個活生生的人取而代之,坐在他愛人的身側。

賀知安的道德底線極快地在他心裏築起一道高牆,無盡高而無盡寬的牆,也像束縛住自身的籠子。

他沉默了太久,久到岑雲回默認了他心底的答案。

“還沒想好的話,那就等着回答吧,我不着急的。”

“為什麽不着急呢。”

賀知安忽然問。

他擡起頭,藏在袖口的手虛握着拳,卻沒有收緊的力氣。

“你說你喜歡賀知安,但是賀知安是誰其實無所謂嗎。”

岑雲回皺了一下眉,察覺到賀知安有些生氣。

他向來是個好懂的人,生氣開心都挂在臉上,即便是以這種平靜的語氣發問,也會流露出憤然的神色。

可岑雲回很難解釋,他試圖用一種更離奇的理論來沖昏賀知安的小腦袋瓜:

“我只是覺得,所謂平行宇宙,所謂面位,所謂另一個人,在我看來,都是賀知安的化身,我們在這個宇宙相愛,那必然在另一個宇宙也終将相逢。至于這個宇宙是未來,是過去,還是荒誕的古老傳說,賀知安都是我的愛人,這一點是毋庸置疑的,而我也确信,無論什麽宇宙,我都會來愛你。”

“那既然這樣,我是愛眼前的你,還是愛抓不住的你,在本質上來說,又有什麽區別呢。”

他湊近了些,落在兩人之間的陽光被碾碎,散成一團泡沫,融化在陰影之中。

“安安,你很讨厭我嗎?”

賀知安恨他明知故問,賭氣地将臉別過去,面頰卻飛上一團紅暈。

岑雲回笑了起來,柔柔地去牽他的衣角,撒嬌似探着身去鬧他:“安安呀,我們安安生氣也很漂亮呢。”

賀知安把頭扭開,徹底背對着他。

于是岑雲回繼續湊過去,賀知安又扭,最後幹脆把臉怼到了牆上。

VIP樓層的走廊裏沒有別人,被關在辦公室出不來也不能出來的齊醫生面有難色地進了自己的休息室,岑雲回伸手攬過賀知安的腰,很輕松地把裝鴕鳥的老婆從沙土裏拔出來,轉了個個兒對着自己。

“你幹嘛!”

賀知安沒什麽殺傷力地呲牙咧嘴,推開岑雲回越靠越近的身子。可這家夥不躲不閃,被推得猛向後倒,終歸是于心不忍地把軟趴趴沒骨頭似的岑雲回拽了回來。

岑雲回微駝着背,放松懶散地靠在長椅上,捏肉墊似的把玩賀知安的掌心。

“安安,我碰巧買到一枚非常适合你的戒指,尺寸也剛剛好呢。”

他眨眨眼,賀知安皺着鼻頭把手揣回兜裏,顯然地拒絕不合作。

“岑老師,你別老這樣……你,你現在網上,你……”

賀知安把網上他倆搞CP的事情又給咽了下去,強行板着臉,拽過椅子上的外套就往電梯口走去。

岑雲回緊随其後,一邊戴上口罩,一邊将落在椅子上的保溫杯挂在自己脖子上,大步朝着賀知安追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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