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 溯荒印(三)

16   溯荒印(三)

◎墜地之前,撞在了他的胸口。◎

周圍的人不自覺讓開些許。

阿織到了洞外,把無支祁放在一旁地上,直到确定它一息尚存,才回過身來。

奚琴這才發現她手裏還拎着一截破損的玉尺,大概是對付食嬰獸時繃斷的,尺身從中間折裂,像一把帶着殺意的匕首。

阿織緊握着“匕首”,目光在人群中梭巡一圈,定在了姜衍身上。

她緩緩舉尺指向姜衍,聲音因為力竭聽上去十分虛浮,“是你……當初騙我師父下山,害死他的?“

這話出,四周的玄門來客面面相觑。

他們未必知道眼前女子的師父是誰,但近些年,徽山意外去世的仙長只有一個——姜家姜瑕,那個模樣清逸,性情溫和的劍師。

奚泊淵驚詫過後露出了然的神色,難怪适才徽山那些長老和親眷會吵鬧起來。

姜衍拂袖冷哼一聲:“你們一個兩個從這山洞裏出來,皆稱是我害了師兄,豈不知我與師兄一起長大,又一同受教于徽山,情如手足,爾等這樣污蔑,簡直荒唐可笑!”

适才姜寧寧與姜木晗逃出焦眉山,早就把知道的都說了,什麽樓骁與食嬰獸合謀,害死參與試煉的守山人;姜衍所贈的徽石中附有禁制,她們根本無法求救;食嬰獸太過強橫,最後若不是姜遇落下石陣,她們根本不可能逃出生天。

可是她們二人空口無憑,所述之事太過匪夷所思,旁人豈肯相信?

這時,一個穿着绛紅袍,戴着紫青幞頭的年輕男子越衆而出,譏诮道:“你們說我姐夫與食嬰獸合謀,還害死了姜瑕,可我聽起來,撒謊的倒像是你們。你們說徽石不起作用,無法傳音,姐夫方才試過了,徽石好端端的,是你們用不好罷了;你們說那食嬰獸是兇妖,且不論一只魇修成兇妖可不可能,它若真是兇妖,憑你們幾個築基,只怕早已死于它的魇瘴下,怎麽可能活得下來?居然還稱是用一個石陣就困住了兇妖,有這等本事,為何不去仙盟,何苦在徽山做一個守山人?依我看,你們怕不是吸了那食嬰獸的魇氣,神思颠倒紛亂,跑出來胡亂咬人吧?“

說話人姓楚,名喚楚恪行,是姜衍的內弟。

中土大地三大玄門世家,指的就是楚家、奚家、白家。

楚家的本家在山陰,楚恪行這一支住在離徽山不遠的岳麓,屬于旁支。

不過大樹底下好乘涼,單是姓楚,已足以讓他自覺高人一等了。

徽石眼下可以用,定是因為姜衍暗中撤去了石中禁制,寧寧剛要辯解,姜簧看了一旁的姜昱珩一眼,“去洞中看看。”

與其相争下去,不如進洞一探究竟。

姜昱珩立刻會意,與幾位長老一起進入山洞。

半個時辰過後,幾人從洞中出來,眉眼俱是覆上一層凝重。

“如何?”姜簧問。

姜昱珩幾人不搭,廣袖一拂,被他們收入須彌戒的屍身便出現在地上。

人屍一共九具,幹枯駭人,另外還有一具食嬰獸的屍骸,它的眉心被一劍穿過,靈臺已碎,前胸處被火燒過,焦黑一大片,除了身上大大小小的傷,最可怖的是它的腹部有一道很長的血口子,大概是被人開膛破肚,腸子都流了出來。

其中一個長老指着一具肋骨破碎的屍體道:“我們仔細辨了辨,這具是樓骁的屍身,其餘八人應當是被吸食靈力而死,只有樓骁,看他的傷勢,似乎是被食嬰獸的利爪當胸穿過。”

楚恪行一聽這話冷笑出聲:“如何?幾位師妹,你們适才不是說食嬰獸與樓骁合謀害死同門麽?怎麽眼下看起來,他卻是被食嬰獸殺的?倒是這位師妹——”楚恪行說着,目光落到阿織身上,“以一己之力撐到最後,非但殺了一只兇妖,還帶出來一只無支祁,怎麽瞧怎麽可疑。這些守山人死得這樣詭異,指不定與兇妖脫不開幹系。”

寧寧素來膽小,可聽了這樣黑白颠倒的話,忍不住鼓起勇氣辯駁:“樓骁與虎謀皮,最後命喪虎口,不足為怪!”

姜木晗也道:“不是三妹,我自進入山洞,一直跟着三妹,她也在保護我們。她一個人也許殺不了食嬰獸,但有這只無支祁相幫,也許,也許……”

“這就奇怪了,木晗師妹,我記得你一直以來都與姜遇不對付,怎麽今日偏生幫着她說話?你瞧不上她,覺得她拔不出劍,為何進山以後,卻要尋求她的保護?你不覺得你前後行徑自相矛盾嗎?”姜衍門下一名弟子道,“還有這只無支祁,如果我沒看錯,這是大師伯好心收留的那只吧,如果說尋常的無支祁能與食嬰獸一戰,這我信,到底天生兇獸麽。這一只的身上明明有縛妖索,如何能與大妖匹敵?對了,忘了問幾位師妹,無支祁身上的縛妖索呢?“

姜衍淡淡道:“事實已擺在眼前,今次孟春試煉,徽山弟子死傷過半,蓋因無支祁兇性大發,掙脫縛妖索,它與姜遇合作,借着斬殺食嬰獸的契機殘害同門,手腕殘忍,罪大惡極!“

楚恪行道:“我是個外人,徽山要怎麽處置門下弟子,我不便幹涉,不過照我看,這只無支祁兇性難消,不如先處置了它,它能把一只食嬰獸開膛破肚,待會兒若是醒來……“

“把食嬰獸開膛破肚,是我做的。”

楚恪行話未說完,阿織忽然打斷道。

她實在沒什麽力氣了,強行抽劍斬殺食嬰獸,幾乎耗盡了她所有靈力。想着還有尚未做完的事,又強撐着從魇氣的迷障中醒來,把食嬰獸開了膛,再帶着無支祁離開,她已經疲憊不堪。

适才她一直不說話,不過為了積蓄一點靈力。

阿織伸出手,祭出一顆黑氣缭繞的珠子,珠子外圍以靈力下了禁制。

姜衍一看這珠子,臉色就變了。

泯用密語對奚琴說道:“屬下方才還在想,我們走前,何曾給那只魇破過膛?沒想到這個姜遇行事倒是周密,知道出了這樣的岔子,根本解釋不清,說不定還會被人誣陷,到底防了她那個三師叔一手。“

人群中,已經有人訝異出聲:“魇珠?”

食嬰獸靠吞食人的意念為生,意念在它們體內積蓄得久了,就會化為一顆妖珠,即魇珠,這是食嬰獸妖力的來源,裏頭存了萬千人的過往如今。食嬰獸死後,魇珠也會漸漸消散,好在阿織強撐着醒過來,從獸體內取出珠子,用靈力禁制把它護住。

魇珠裏存放的意念或許散了些,不過,想要證明姜瑕究竟被誰人所害,足夠了。

阿織道:“事實究竟如何,看一下這顆魇珠,不就知道了?”

姜衍本是怔忪的,下一刻,他的眼神忽然變得狠厲,伸手就要去奪魇珠。

好在姜簧心中早有判斷,一道靈訣将姜衍推開。

有了魇珠,其餘人再不好說什麽,只等姜簧定奪,阿織卻不罷手,她握着斷尺,朝姜衍走去,“你嫉妒我師父天資比你好,本事比你高。

“你觊觎家主之位,卻明白只要我師父在一天,老太君就不可能把這個位子傳給你。

“你知道我師父和食嬰獸素有積怨,兩年前,你和食嬰獸合謀,是你把我師父騙下山的。

“他和你一同長大,一同拜師學藝,慣來信你,直到死,都以為是自己大意,根本沒想到你會害他。

“你知道老太君必會查清楚大弟子的死因,今次試煉,是你叮囑樓骁把守山人一個一個害死,你把我們當作祭品,獻給食嬰獸,助它增長妖力,你們的下一個目标,就是老太君與徽山。“

阿織在姜衍面前頓住步子,“我說得可對?”

姜衍盯着阿織,眼前明明是一個小他一輩的弟子,不知怎麽,面對她,他心中沒由來的生出一陣怯意。

直到這時,他才發現阿織手中的斷尺上有血漬,食嬰獸的血。

“你、你想做什麽?”姜衍惶然道。

阿織道:“我的目的,自始至終只有一個,食嬰獸殺了我師父,我便殺了它,你與食嬰獸密謀,所以——”

她話音未落,手中的斷尺乍現寒光。

姜衍心下一驚,急速朝後掠去,同時抽劍出鞘,抵住斷尺。

沒想到他的靈劍與斷尺相撞,徑自崩碎,與之同時,阿織的斷尺也跌落在地,姜衍這才看清,阿織的斷尺之下,居然藏了一個琉璃一般的事物。

在她這一式催動之下,那片琉璃忽然釋放出洶湧可怖的靈力,朝他的靈臺襲去。

熾白的光在半空中盛放,周圍有想要上前相幫的,俱是被這靈光逼退,還不待衆人看清發生了什麽,姜衍吐出一口血來,整個人摔落在地,竟是生死不知了。

四周一片寂靜。

直到阿織落在地上,人們才看清那枚浮在半空的琉璃。

那是……溯荒?

二十年前,昆侖山封印松動,涑水之輩妖獸盡出,蓋因有人攜溯荒作亂。

在場之人不少親歷過二十年前的那場大亂,縱是沒親眼見過溯荒,也聽人提過、描述過無數回,早已把它的樣子牢記在心。

可惜直至問山劍尊隕落,青荇山覆滅,溯荒一直下落不明。

仙盟這些年不知遣了多少人尋找溯荒,沒想到一直杳無蹤影的溯荒就這樣現世了。

人群一下子亂做一團,除了驚詫溯荒出世,更多的人在指責阿織,不解她為何尋到溯荒,不第一時間交出,反倒利用溯荒傷害師長,哪怕事出有因,又或是質疑姜家是否早就知道溯荒的下落,只是秘而不宣。姜寧寧想去阿織身邊,卻被明月崖的師長強行帶走,姜木晗想要幫忙辯解些什麽,最終膽怯地住了口,徽山的長老忙着與玄門來客們解釋,無支祁安靜地躺在一旁,再沒有人管那個被遺在人群當中,孤零零的孤女。

竹杌從溯荒上收回目光,敲了敲木杖,低聲道:“溯荒現世,聆夜尊已到徽山,走,我們先與聆夜尊彙合。”

奚泊淵不解:“那就不管溯荒了?”

“這麽多人在,沒人能取走。”竹杌說着,與奚泊淵疾步朝徽山趕去。

奚琴看了阿織一眼,沉默片刻,轉身跟着離開。

周圍亂糟糟的,實在太吵了。

阿織一個人在人群中,幾乎要站立不住,适才催動溯荒,已經把她最後一絲力氣耗盡了。

意識被殘留在體內的魇氣吞食,連視野也模糊起來,青山只剩蒼茫,黃昏是一片暗色,人群變成一個又一個模糊的影。

像極了二十年前的那一天。

守山劍陣撐了七天,終于還是守不住,近千修士破陣而來,對着她兵戈相向。

她不認識他們,只覺得他們吵,一遍一遍地告訴她,她的師父已經死在昆侖了,告訴她春祀劍已經失主,青荇山只剩她一個人。

他們還讓她放下,讓她也離開。

可是這麽多年,她守着這個地方,青荇山就是她的家,她能去哪兒呢?

正如此時此刻,她能去哪兒呢?

意識即将被黑暗吞沒,阿織借着黃昏的暗色,在人影中辨別方向。

直到她在看到不遠處,似乎有一個熟悉的,似是而非的模糊輪廓。

阿織猶豫了一下,她不知道自己是不是看錯了,但她還是想看得更清一些,于是拖動着步子,朝那邊走去。

奚琴驀地停下腳步。

黃昏溫柔,暮風繞身,他說不清适才一剎那感受到了什麽,在原地頓了片刻,慢慢回過身去。

然後他看見一個青衣染血的身影,一步一步朝自己走來。

她仿佛是一片葉,要依托着這風,才能在這天地盤旋,站立。

忽然風止,落葉本該歸于塵土。

只是不知為何,他竟等在這裏沒有離開,落葉于是不必墜地,在失去意識前,撞在了他的胸口。

作者有話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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