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5章 Chapter14

Chapter14

“我們回來了!”還沒上到自家樓層,夏珍就嚷嚷開了,接過陸臻手上的鑰匙自己開了門。陸上校慢悠悠的跟在後面,看着他閨女撒歡,嘴角不自覺上揚。

“咦,爺爺不在家嗎?”夏珍進門換拖鞋,只看到她奶奶一個人在廚房忙碌。

“你爺爺去買東大街那家的烤羊肉去了,你陸爸爸難得回來,他愛吃!”夏大媽邊說邊從廚房削了兩個香梨出來,催促着:“哎,你們一大一小兩個,別磨蹭了,趕緊去洗手。”

陸臻笑着說好,幫夏珍卸下背上沉重的書包,随她去了衛生間。

夏大媽笑眯眯的看着窩在沙發上啃香梨的兩個人,突然想起來問:“珍珍,奶奶忘了,家長會幾點開始啊?”

“王老師說6點半。”

“哎呀,那你們等着,我炒點面條給你們墊墊肚子,晚上回來肯定要晚,不知道幾點才能吃上飯。”夏大媽屁股還沒坐穩,又忙不疊地站起來鑽進了廚房。

夏珍脫了鞋,盤腿坐沙發上看電視。陸臻則低頭擺弄着手機。

夏明朗今天一整天都在領導面前裝孫子,心裏又惦記着伊寧這地,憋屈極了。剛點頭哈腰的送走那波尊神,就急不可耐的跑回辦公室給他老婆發消息表達殷殷的關切之情。說的是正經事,卻沒句正經話:陸臻同志,組織上考驗你的時候到了,好好表現!

陸臻心裏腹诽:得了,我還能不知道麽?那老流氓這輩子最頭疼的事情就是開會,甭管是大會小會、有內容的還是沒內容的,一坐進會議廳就感覺整個人都要不好了。所以今天到底是不是真有領導檢查,這事還兩說呢!

可憐的夏隊一定不知道他信譽已經差到這步田地了。

夏大媽炒了滿滿一大盤肉絲炒面,夏珍分了一小碗,剩下的陸臻扒拉幾口就全下了肚。他是真餓了,一路在飛機上睡的天昏地暗,唯一那頓機餐也不幸錯過,真要算起來,他上一次進食好像是昨晚的慶功宴,不過轉而一想,昨天醉成那樣,吐的比吃的多,也做不得數。

陸臻看看牆上的挂鐘覺得差不多了,催夏珍去收拾東西出發。自己想想又不放心,跑去衛生間抹了把臉,對着鏡子好好整了整身上的衣服:黑色的呢子大衣敞開着,裏面搭了件淺駝色圓領毛衫,下身一條水磨牛仔褲,腳踩着一雙軍綠色的登山靴。簡單,随意。

其實穿什麽這件事着實讓他苦惱了挺長時間。按夏明朗的意思,他們倆平時都不在閨女身邊,難不保不會出什麽幺蛾子。關鍵時候還是應該要放開手腳壓一壓的,一身陸軍常服,一句話都不用說,肩上的二毛三就擺在那邊,長眼睛的都會知道分寸。這種混話從夏明朗那沒臉沒皮的家夥口中說出來其實沒什麽,可關鍵是一介良民陸小臻同學聽完若有所思,竟也覺得十分有道理。仔細想想,原則這種東西算個屁,為了閨女,面子裏子都大可以不要。

陸臻想起來他媽林竹君以前飯桌上告訴過他的一個段子。說她學校有個男生,從高一到高三但凡是家長會,爸媽都是缺席的,一個自稱是秘書的男人前前後後的張羅,班主任那邊談完話不算,所有任課老師的辦公室都盡心盡責的跑到位,言談間有意無意的總是那幾句話:某某某他父親工作實在太忙了,市裏大大小小的會停不下來,隔三差五還要出國考察,還麻煩老師多多關照我們某某某,有什麽問題都可以和我說,我去向他爸爸轉告……所有人一聽這種暗示,各自心裏就有數了。平時也會多多提點關照一下,畢竟人家話都放出來了,姿态端的這麽好,你這麽明顯的領子都不接,說不過去啊。這學生當然也算争氣,老師們暗地又使了把勁,高考前不知怎麽的最後也混上了一個名校加分。一直到高三的最後一個考前動員的家長會,終于有個任課老師耐不住好奇,想着反正是最後一次了,厚着臉皮去問了這學生的班主任:哎哎哎,他老爸到底什麽來路啊?入學的時候學籍卡怎麽填的?結果那班主任的一番話讓所有人哭笑不得:搞什麽呀,他老爸街道辦的,某個科室的小主任,就個副處級,拽的跟二五八萬似的……

這段子當時讓陸臻樂呵了半天,說你們這幫人民教師着了人民公仆的道了。可現在他自己也當了父親,那種微妙的心境和用意又似乎能感同生受起來。

他着實糾結了好幾天,一套常服早早的就送到洗衣店裏幹洗熨燙,臨出發前從櫃子裏拿進拿出好幾次,權衡了許久,最終還是沒有裝進行李中。他和夏明朗這心思或許在老師那兒還有點正面價值,但到了夏珍同學那邊,都是處在事事敏感的青春期、心理又正逐步發育的小孩,怕只容易增加莫名的反感。

陸臻有時候想想,自己簡直是為了這姑娘掏心窩子沒治了。

夏珍看到陸臻收拾妥當了,興奮的眼珠子發亮,拉着他的手就一路往學校奔去。

校門口黑色的電子屏幕上打出歡迎詞,平時沒舍得開的噴泉現在終于也發揮了它應有的功效。一盆盆迎賓花開的嬌豔,整排的松竹蒼翠欲滴,整個氣氛熱烈而不失莊重。夏小珍一張圓臉春光滿面,指東指西活脫脫一個小導游:“哎,陸爸爸,你看,這是我們體育館,夠大吧?那邊是我們的禮堂,老師組織我們在裏面看電影呢……”陸臻笑着摸了摸那肥嘟嘟的包子臉,一一答應着。

他們早到了十五分鐘,班裏基本已經坐滿了學生和家長。前排的座位一搶而空,陸臻就帶着夏珍挑了個後排角落的位置坐下。班主任老師已經到了,二十出頭的一個姑娘,看上去卻仍顯稚氣。披肩直發,骨架瘦瘦的,套在改良版的短西裝裏,下身是一條得體的一步裙。嘴上指揮着一個班幹部模樣的女生挨個讓家長簽字,自己整理手頭的一推材料,忙得不可開交。

一個擡頭看到了夏珍,趕忙沖她招手:“哎夏珍你過來,黑板上的大字還沒寫吧?放學前和你說的事情怎麽就忘了?”夏珍向一旁的陸臻吐了吐舌頭,一身白衣像兔子一樣,“嗖”一下就竄到講臺上去了。

黃色的粉筆被夏珍斷成了大小适當的粉筆頭,橫過來捏在兩指間,平頭、正身、曲臂、穩手,眼睛快速衡量了一下兩邊的間距,擡筆就書。“歡迎學生家長莅臨” 八個端端正正的大字,又挑了只紅粉筆熟練的鈎出一個邊來,前後不過一分鐘的時間,一氣呵成。

身旁一個中年婦女側頭過來和陸臻套近乎:“您家閨女啊?厲害啊!這怎麽練的這?”陸上校不無得意,臉上還要強裝淡定:“哎,是,她小時候學過一段時間書法。”

關于夏珍學書法這事,是在陸臻強烈要求下夏明妍一手辦的。陸小臻同學自诩還算讀過點書,算是半個文化人,但他那字跡根本就是幼稚園水平,連夏明朗都不如。于是他就有那麽點“既然我的悲劇無法避免,但我一定不讓你重蹈覆轍”的意思。可世事就是這麽的磨人,你越怕啥就來啥,所以當三年級的夏珍第一次寫信去北京的時候,陸臻握着那頁淡黃色的信紙痛心疾首:完了完了,這構字這比劃,活脫脫一個陸臻翻版!二話不說,當下就查了伊寧少年宮的書法課程,到了周末就一個電話逼着夏明妍報了名。

一開始,夏珍自然是一千一萬個不願意。她散養慣了,從不像自己的同學那樣空下來就趕補習班。夏珍課餘基本是與雜書為伴,或者那些陸臻新寄的原版電影,自由的不得了。現在好好的周末被強制瓜分掉半天,心裏着實不甘。可不樂意也沒辦法,她陸爸爸雖然一向好說話,可教育這個大方向永遠緊抓不放。定下來的任務天塌下來也要完成,甭管她是裝委屈或是撒嬌,任誰都救不了她。

陸臻對自己未知的領域一直有探索的熱情。他讓夏珍習柳書,一上手摹的就是大作《玄秘塔碑》。楷書四大家之一,骨風遒勁,點畫爽利,結構嚴緊。我既然讓你學,就一定挑個名門正派,決不劍走偏鋒。

夏珍那本臨摹的《玄秘塔碑》也等閑不是書店的大路貨。陸臻拜托苗苑在西安碑林找專業師傅拓的原版,一頁頁陳年宣紙浸濕了蒙在碑上,用刷子刷嚴實了,墊上氈片用榔頭慢慢地敲,最後毛筆蘸墨輕輕的拍上去,這黑底白字才一個個顯現出來。

陸臻最初目的單純,不曾想卻得來意外的驚喜。

夏珍學了大約一年半的樣子,有次課堂上教書法的老頭教完了今天的四個大字“紫氣東來”,坐臺下正給學生寫字帖。夏珍恰好坐一旁一筆一劃跟着也把這四個字寫完了,放在老師的身旁等着他空下來給點評。結果不知道哪裏陰差陽錯,那老頭将夏珍那四個字當成自己的作品,交給了一個學生帶回家臨摹。最後真相大白,着實把這寫了一輩子大字的老頭吓了一跳。

書畫的進步本就是一種量的積累,夏珍一直以來學的不溫不火,突然有一天璞玉開光,人人驚嘆。老頭一看是這水準了,二話不說薦了夏珍去參加等級考試。最後的結果,這姑娘把剛到手還沒捂熱的中四級證書掃描給了陸臻,得到首肯之後高高興興的結束了她書法生涯。那老頭倒是難過了一陣,明明一個好苗子卻對自己有天賦的事情不感興趣,暴殄天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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