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剖肚驗屍
第十一章 剖肚驗屍
大理寺,驗屍房內。
淩初面戴白巾,背手而立,看着眼前這具男屍。
年節之時,鼓樂喧阗,縱然熱鬧,但同時也意外衆多。
醉酒猝死,落水淹死,被煙花炸死,沖動鬥毆致死……死個人大多沒什麽稀奇,大理寺經過審訊及驗屍,該抓就抓,該放就放,且案件細由都由大理寺寫成簡報呈刑部一份審批,交守衛軍一份備案。
淩初在安逢落水的第二日接到過簡報,其中一案便是都城東街雀鳥巷一中年男人暴斃。
他那時看了,覺得并無蹊跷:男子醉酒,走入一處小巷之中,醉倒卧地,等元宵那日發現時,凍死已無氣。
都京冬日寒冷,到了夜裏更是寒氣森森,年末總有那麽幾個因酗酒而凍死在外的人。
淩初并未在意,更何況那時安逢猶在病中,便無暇分神,可今日大理寺來人,說屍首有異。這具男屍還帶着人皮面具,假人面下,竟然是通緝已久的佞王餘孽。
袁若全繞着那男屍看了片刻,壓聲道:“副使,确實是他。”
“确定?”
“屬下确定,”袁若全又看了一眼,帶着恨意道,“罪人廷王的親信陳一示,當年綁走小公子的主謀,屬下絕不會認錯!”
淩初冷聲糾正:“是罪人佞王蕭闕。”
廷王因罪被斬,早已被當今聖上褫奪封號,改佞字,意為奸佞惡臣。
袁若全低頭,改口道:“是,此屍首是佞王蕭闕的親信陳一示,當年救小公子時,讓他僥幸逃脫,是屬下失職!”
“那時你受了重傷,怎能怪你。”淩初看着面前那具屍首,想起那時為了救安逢,府上的人都或多或少受了傷。
他看到安逢時,幾乎認不出來,那渾身的血和傷痕,活脫脫一個血人。
每一鞭,每一道,都是這個陳一示親手打的。
淩初面色微冷:“屍首可有其他異狀?”
一旁仵作有些猶豫道:“死者生前應該只喝過一些酒,不多,并不足以醉人,可能并非凍死。”
淩初反問:“可能?”
仵作遲疑一下,摸不準意思:“卑職是說,這人或許酒量欠佳,所以醉酒凍死了……”
淩初道:“如實說。”
仵作道:“死者四肢僵硬,呈青紅腫脹之态,且屍斑暗紅,除了前胸有一劃傷,确實都是凍死症狀,那劃傷……或許說是刺傷,并不致命,就像是意外被傷到的一般。”
“我們猜是陳一示醉酒擾民,”大理寺寺丞上前來說道“那人劃了他一刀,覺得害怕,便匆匆走了。”
淩初看了寺丞一眼,冷冷道:“喜慶年節,誰會帶着刀具?”
寺丞被這煞氣一眼看得害怕,面色顯現些尴尬,他與淩初同品級,但權可沒淩初大,于是就不言語。
這屍首是通緝要犯,死了就是除害。若是意外,那是老天開眼,若是被人害死,那也根本不用弄清到底是誰殺的。
淩初也知大理寺忙碌,少查一個是一個,省了心力。
可總得知道緣由,萬一是有未知曉的佞王餘孽,兩人自相殘殺……雖然不太自洽,但總要保無憂,無論是誰,對将軍府來說,都是一大禍患。
淩初道:“驗屍。”
寺丞一聽,不想見這血腥場面,連忙讪笑着找了個借口避到門外,仵作留下來,拿着小刀,割開咽喉,劃開胸骨,剖開皮肉。
雖然天氣還冷,屍體腐化得不算厲害,但還是有一大股腐臭彌散開來,令人作嘔。
仵作悄悄擡頭,見淩初眉間微皺,即使戴着白巾,也能看出心情不佳。
他不知淩初從前久經沙場,見過的死人比他驗過的屍還多,還以為這是金嬌玉貴的貴人,強撐着面子,便好心提醒道:“貴人還是出去等吧,還要好一會兒呢。”
可淩初不僅不走,還忽然走近,盯着屍首,将仵作吓了一跳。
淩初移開了眼神,看着仵作道:“本官想了想,覺得驗屍多此一舉,也許正如你所說,只是凍死罷了。”
不是您說有疑嗎……仵作心有疑問,但也不開口。
左右不過是個通緝重犯,上面的人心思多變深沉,揣測多想便是沒命花。
仵作連忙應聲,低頭收拾驗屍器具,淩初又在此時拿起桌上的燭臺,遞給袁若全:“袁若全,送這位先生出去。”
“是。”
月如彎鈎,烏雲湧動。
淩君汐和安詩寧并肩而立,站在樹下,看着安逢高興地蹦蹦跳跳。
安詩寧笑道:“蘭漫跟我說你大病一場,将這三年的事都忘了,性子變得稚純了些,我本還不信呢。”
安逢聽了,有些羞,他方才本想沖過來抱一抱娘親姑母,但他又忽然想起如今的自己早已不是十五六歲的年紀,都快十九了,兒大避母,他及時剎住了腳,只蹦着表達歡喜。
安詩寧手背碰了碰他額頭,心疼道:“好好地喝什麽酒,還掉進湖裏,我聽盧大夫說當時情況很是兇險,你差些就沒了,說你以後還會常常頭疼……”
安詩寧想起盧行義轉述的話,心中不忍,她看着安逢,神情傷心,淚眼朦胧。
安逢最怕姑母的淚,眼看着那淚珠都快掉下來了,他立馬道:“我以後再也不喝酒了!姑母,當真的!”
“也不是不要你喝,只是你好端端的,怎醉成那糊塗樣子。”安詩寧抹了抹淚。
“我也不知……”
“好了,不說了,安逢也已無事了,”淩君汐遞給安詩寧一張素帕,又看向安逢道,“平時小酌即可,飲多傷身。”
安逢點點頭,心道是自己再也不敢碰,他想讓姑母開心些,便垂眸看着淩君汐的臉,岔開話道:“娘親,我終于比你高了!”
淩君汐比尋常女子高,且常年行軍打仗,英姿飒爽,氣勢如虹,從小安逢就仰着頭看她,每日都想着要長過娘親,于是天天都喝牛乳。
安詩寧聽了果然笑出聲來。
淩君汐嘴角微翹:“你都快十九了,若都不比我高,豈不叫人笑話。”
安逢嘻嘻哈哈道:“誰敢笑話我啊!”
三人又敘舊一會兒,淩君汐多是問些他還記得多少,記得何事,身體怎樣了,直到看見安詩寧眼眸半阖,神色困倦,她才停住話語,止住話頭。
安逢自然也心疼她們趕夜路,連忙說自己困,想睡了。
淩君汐點點頭,和安詩寧轉身将要回院,卻又瞥到安逢腰側無物,随口問了一句:“小逢,你的玉英刀呢?”
本是尋常詢問,可安逢的心竟猛地跳了幾下,繼而渾身一顫,頭又疼了起來,他聽見自己恍恍惚惚道:“我醒來便沒看見,許是掉進湖裏了……”
淩君汐早已想到這個可能,神色無異,以為他的停頓是怕被責罵,便安慰道:“等開春回暖,派人撈上來便是,不必擔憂。”
安詩寧也對安逢笑了笑:“平安就好。”說完,她們便走了。
安逢站在那株樹下,目送兩人走遠,好一會兒才回過神來,他神情茫然,摸了摸自己心口。
難過,悲涼,驚懼,但就是沒有欺騙隐瞞母親的愧疚和心虛。
安逢恍然驚覺自己的變化,若是以往,他想找義兄便去找,想說什麽便會說,如今怎可能會想這麽多?在湖邊站這麽久,也只為糾結玉英刀的事。
他從前連斷袖之癖都能對母親姑母講,一把小小的玉英刀,怎會不敢說出來。
自己也是變了的,定是有事瞞着……
安逢心惶惶然,那自己到底變了多少,又瞞了什麽……
風呼呼刮起,托着陰雲蓋住枝頭彎月,遮住本就不多的月色。
袁若全拿着燭臺轉身,仵作跟在他後頭走。
光源漸遠漸暗,一片黢黑,淩初目力極好,他兩指往屍首血肉咽喉輕輕一夾,拿走了他看到的東西,又仔細迅速地掃視了一遍屍首,才快步往門外走去,幾乎與袁若全前後腳出了門。
蒸醋除味,皂角熏衣除臭,出了大理寺,回了将軍府,已是夜月高懸。
淩初回了自個兒屋,站在窗前好一會,才攤開緊緊攥着的右手。
他垂眸靜靜看着,掌心之間,血色之中,一顆紫色的菱形寶石熠熠生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