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直播

第02章 直播

晚上九點半。

大學城的燈光如繁星點點,落在玻璃窗前。

浴室裏的水流聲停了,孟允柯換上深色浴袍,用清水擦了把臉。他額前的碎發沾着水,高挺的鼻梁因為氤氲水汽而泛紅。

他惬意地呼出一口氣,走到客廳裏,從茶幾上拿起眼鏡戴上,轉身往卧室裏去。

卧室布置簡約,電腦桌上擺放着一只麥克風。麥克風左右兩側都罩着仿真耳朵,是個價值不菲的人耳麥。

孟允柯的副業是asmr助眠博主。

在經營花店之前,他一直在電視臺做音頻處理,有專業知識支撐着他的直播質量,因此在一衆同行中脫穎而出。

這件事他做了快五年,除了按時制作視頻外,基本保持着每周直播四天的頻率,從晚上十點播到十二點半,五年如一日。

剛開始做的時候,asmr在國內還未普及,他也想過放棄,但在精神科工作的姑姑告訴他,自己收治一位失眠非常嚴重的高中生的故事。孟允柯聽了他的經歷也覺得可憐,想着能夠幫助失眠的觀衆們盡一份力,便堅持了下來。

時間過得飛快,再過幾個月,他就二十八歲了。

簡單調試設備後,他坐進柔軟的靠椅裏,戴上耳返,開始直播。

“大家晚上好。”

他将卧室的燈調暗,只留下身側一盞黃色的夜燈,輕柔地落下暗黃的顏色。

他放緩了語速,用耳語的方式輕聲說,“今晚想聽什麽?”

密密麻麻的彈幕裏,偶爾夾雜着幾句有些露骨的話。

【想聽那種……主播的聲音太合适了。】

孟允柯無奈地笑起來,“我們是正規直播間,沒有那些項目。”

【能不能出男友哄睡呀!一定很有代入感。】

“我不太擅長角色扮演,之後有能力的話,我會嘗試的。”

照例,每晚正式開始直播前,他都會先和觀衆小聲聊會兒天。

“今天白天不是很忙,”孟允柯說,“晚上給大家播晚些,不用刷禮物了,好好睡覺吧。”

他最後選擇了頌缽作為開場,随着清脆的撞擊,頌缽空靈的聲音回蕩在直播間裏。他雙手捧着頌缽,緩慢地圍繞麥克風打轉,制造出完美的環繞效果。

頌缽聲回蕩時,他微微垂下眼,隐約間看到這樣一條彈幕。

“允柯哥哥,你今天怎麽沒來。”

孟允柯笑了笑,待頌缽的聲音結束後,湊到麥前輕聲說:“今天是直播,不是錄播哦,快睡吧。”

說完這句,他拿着頌缽的手頓了一下。

一直以來,他的賬號名字都是“孟柯”,怎麽會有觀衆知道他的真名?

孟允柯以為自己眼花,想要再次确認彈幕的內容時,那行文字已經飄走了。

他沒有時間确認這件事,于是收回心神,從桌上拿出新買的蘆荟膠,指尖輕敲,發出柔和的敲擊音。

“這是新買的蘆荟膠。”

他輕聲介紹着,而後緩緩旋轉着擰開圓形蓋子,用手指沾了許多透明的蘆荟,在手掌抹開。

冰涼的果凍狀物體覆在手掌上,發出粘稠的聲響。孟允柯用手捂住麥克風兩側的仿真人耳,修長的手指輕緩地揉捏起來。

黏稠的音效也通過耳返傳到孟允柯耳朵裏,有種耳朵被果凍糊住的微妙體驗。他繼續操作,熟練而專注。

Asmr,是通過聽覺以及其它刺激,産生愉悅反應的感知現象。在孟允柯剛開始接觸的那段時間,同行們都在琢磨怎麽用不同的物體放松聽衆的神經,發展到現在則競争越來越激烈,許多博主都開始加入情景模拟、角色扮演,想要做出不一樣的東西。

但孟允柯完全沒法做角色扮演,總覺得代入不了,有些奇怪。

蘆荟膠的聲音仿佛融進了大腦裏,像是真的被一雙溫熱的手按摩着耳廓。直播間的觀衆們紛紛表示舒服,大大小小的打賞也增加了不少。

“別刷禮物了,”孟允柯在右耳輕聲道,“快睡吧。”

直播順利進行到晚上十二點,聽衆人數漲到了四千多,屏幕上的互動卻越來越少,大家都已經躺下休息了。

孟允柯擦幹淨蘆荟膠,開始有規律地用手指敲擊麥克風。

他正全身心投入其中時,一聲悶響卻從隔壁傳來,有什麽東西砸在了牆壁上。

“給我滾出去!老子養着你花了那麽多錢,你有什麽權力指手畫腳?”

孟允柯停下手上動作,隐約聽到隔壁的聲音被麥克風收了進去。

【怎麽回事,我聽到有人在罵人?】

【又是主播隔壁那個鄰居吧?上次就吵得主播下播了,真沒素質。】

【大半夜這是在幹什麽???】

孟允柯緊急将麥克風參數調小,但直播間裏不少人都聽見了。

卧室的窗戶半掩着,隔壁的争執聲在安靜的夜晚裏格外刺耳。

“你能不能聽我的話?你是不是外面有人了?”

男人的髒話沒完沒了,孟允柯蹙起眉,深邃的眉眼裏滿是不耐煩。

單元樓一梯兩戶,隔壁的住戶似乎是上個月搬來的。大概是作息不同,孟允柯從未見過他們家的人。但自從這戶人家搬來,夜裏便經常弄出惱人的動靜。

“抱歉大家,”孟允柯輕聲道歉,“我先放一會兒錄播,大家繼續睡吧。”

【不要啊嗚嗚……】

【不行我要主播哄我睡!!】

孟允柯關了麥,深深嘆了口氣。

樓道裏,孟允柯用指節叩了叩門。

“麻煩小聲些可以嗎,影響別人休息了。”

“滾!”

門後傳來一個暴怒的聲音。

孟允柯表情冷了幾分,全然沒了剛才的溫和。

“您再這樣下去,我就要報警了。”他冷冷道。

裏面傳來低聲下氣的安慰,似乎是個女人的聲音。

過了大概半分鐘,一陣腳步聲響過,門被從裏面推開,出來的是一個二十多歲的年輕女人。

女人長發披肩,穿着棉睡衣,黑發在昏暗的燈光下顯得有些發黃,見到孟允柯,臉上便露出愧疚的笑容。

“對不起,我男朋友最近心情不好,”她低聲下氣地朝孟允柯道歉,“給你添麻煩了。”

孟允柯往她身後望了一眼,昏暗的客廳裏是散落一地的水果,以及打碎的果盤。那男人回到房間裏,“砰”地把門關上。

孟允柯遲疑地收回目光,低頭打量面前的女士。

他的視線掠過女人的手臂和臉頰,沒發現任何傷痕。

女人看出來他的關心,于是笑了笑,“我男友只是脾氣大,他不會做什麽的。”

孟允柯将信将疑地點點頭,“那你們早點休息。”

女人與他道過晚安,關上房門。

回到家中,孟允柯繼續了自己的直播,然而剛過去十多分鐘,隔壁的聲音又斷斷續續地響起來。

男人的髒話聲隐約傳來,孟允柯皺着眉再次去敲門,這次沒有人來開門,但裏面的聲音很快就小了下去。

離下播的時間也只有半個小時了,孟允柯只好打字給大家解釋了情況,換上了錄播視頻。

他嘆了口氣,拔掉耳返,疲憊地和衣躺在床上。

次日,夢柯花店。

風鈴聲響過,陽光透過玻璃照進來。孟允柯穿着黑色高領內襯,外套淺色風衣,慢條斯理地走進店內。

“店長早。”

年輕的店員神采奕奕,正在打理植物,剪下的花莖,一一掃進垃圾桶。

“早。”孟允柯按了按眉心,摘下眼鏡擦了擦。

店員打量着他的神色,“店長,你不舒服嗎?”

“沒事,晚上沒睡好。”

孟允柯在店裏轉了一圈,從角落拿出兩袋蘭石和園土,将材料和新買的陶土花盆一起交給店員。

“把新到的多肉移植一下。”

“好嘞。”

孟允柯坐回沙發上,低頭便看見桌上那張白色信件。

信紙上殘留着陶土花盆底圓形的痕跡,孟允柯看着上面歪七扭八的拼貼字,若有所思。

他拿起信紙,起身走到店門外,四處張望。

桦臺大學和其他幾個學校聯合擴建了新校區,許多老校區的學生搬了過來,經濟也越來越好。大學城周圍四通八達,有商城也有公園,花店就坐落在商城一樓偏僻的位置,雖然人流量不多,但生意比從前好了很多。

孟允柯推了推眼鏡,迎着陽光看去。街對面的人行天橋下,一排火紅的楓樹在微風中搖曳,如一條跳躍的火舌,一直延伸到桦臺大學的校園林蔭道上。

如寄來匿名信件的人所說,那片火紅的楓葉林,的确很漂亮。

“店長,你看什麽呢?”店員好奇地問。

孟允柯收回目光,“沒什麽。我去對面走走,你想喝咖啡嗎?”

“好呀。”店員笑起來,“謝謝店長。”

同類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