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心魔

第15章 心魔

隔壁商鋪的喇叭在窗外響個不停,梁思眠猛地睜開眼,所有記憶全部回籠。

他驚慌失措地從床上爬起來,起身時眼前一黑,又跌坐回去。

果酒的後勁很大,他本想裝裝樣子趁機接近孟允柯,沒想到真被他哄得睡着了。

腦袋隐約的陣痛,伴随着嘴裏還未褪去的果酒香甜,所有的痕跡都在告訴他,剛才發生的一切并不是夢。

而孟允柯輕柔地安撫着他的樣子,也不是夢。

他演得似乎有些過頭了,回想孟允柯的指腹拉扯着嘴角的觸感,梁思眠覺得心髒快要從胸腔中跳出來。

他尴尬起身,滿臉通紅地穿上外套,走到休息室門口,往外看了一眼。

牆壁遮擋之間,隐約能看到孟允柯在做混搭花束,馮遙在一旁修剪花枝,已經醒酒了。

兩人神色如常,不知在小聲聊什麽。

梁思眠暫時松了口氣,戴上眼鏡,換上那副人畜無害的模樣,推門出去。

“醒了?”

孟允柯正在幫顧客包裝花束。窗外,天色已經接近昏黃。

“……對不起,孟哥,”梁思眠滿臉通紅,“我睡過頭了。”

來買花的是個步履蹒跚的老奶奶,她笑着看了一眼梁思眠,朝孟允柯說:“這是你弟弟吶?”

“是我們新來的員工,”孟允柯包好了花束,“您拿好了。”

老奶奶似乎很喜歡梁思眠,笑眯眯地誇了他幾句,抱着漂亮的的花束走了。她顫顫巍巍跨上自行車,将花束安置在車筐裏,慢悠悠騎車離開。

梁思眠目送老奶奶離開,孟允柯轉回頭,兩人對視了一眼。

“怎麽了,”孟允柯笑着摸了摸他的頭,“睡懵了?”

梁思眠滿臉通紅,“……我去幹活了。”

晚上八點,花店落鎖。

梁思眠抱着上午不小心剪斷的玫瑰花,孟允柯簡單幫他包裝了一下,讓他帶回家。

臨走前,孟允柯把秦瑄帶來的三瓶酒分給兩人,一人一瓶,帶回去慢慢喝。

“我先走啦,”馮遙踩着自行車,朝兩人揮揮手,“店長,小梁,拜拜。”

梁思眠心不在焉地與他道別,待身邊只有孟允柯後,再次變得緊張起來。

“小梁。”

孟允柯忽然喚了他一聲。

廣場上的小提琴聲又響起來了,一對情侶手牽手從他們身邊路過。

路燈在孟允柯臉上投射下暖黃的燈光,金絲邊眼鏡下,那雙眼睛格外溫柔。

梁思眠看了他一眼,明明早就醒了酒,卻依舊覺得胸中滾燙。

不知為何,他覺得孟允柯看自己的眼神不一樣了。

“回去好好休息,”孟允柯語氣憐憫,“你的黑眼圈太重了。”

他輕聲說話的比直播裏還要溫柔,梁思眠抱着手中的花束和酒瓶,感覺心髒要從身體裏蹦出來,血淋淋地暴露在孟允柯面前。

他的腦海裏一遍遍回想着下午的欺騙行徑,做賊心虛地埋着頭,小聲說了句“再見”,轉身便跑了。

公交車載着他,駛過已經無數次經過的街道,回到家中。

母親還在加班,他渾渾噩噩地回了卧室,滾燙的心跳依舊沒有平複。

梁思眠上一次喝酒,還是在高中的時候。

那段時間父親朝母親鬧離婚,母親心裏難受,繁忙的工作卻不給她喘息的機會,只能自己下班喝悶酒,一個人偷偷抹眼淚。梁思眠單純地以為喝酒會讓人好受些,于是趁母親不備拿走了她的酒,躲起來偷偷喝。

那時候他覺得酒很好喝,甜甜的,帶着辛辣的味道,只要稍微一點點,課本上那些早就熟記在心的文字就會抖動起來,變成模糊的螞蟻,在紙面上爬來爬去。

他漸漸開始迷戀上這種感覺,可以讓他在高強度的學習中喘息一會兒,把那些充斥腦海的知識抛到一邊。

可是他必須要強迫自己學習,因為父親只有看到他的成績時,才會露出欣慰的笑容,甚至告訴他只要努力學習,自己就不會和母親離婚。

梁思眠當真了。

他想再多拿一分,似乎只要再變得優秀一點,父親就會因為他的努力而重新喜歡他,回到母親身邊。

他學東西很快,但再如何聰明也只不過是十幾歲的小孩。大量的知識和信息源源不斷地進入腦海,他卻無法像沒有生命的計算機那樣處理信息,長此以往,身體和精神的壓力都無法消解,讓他煩躁。

他開始失眠,腦海裏充斥着各種各樣的想法,像無數只蚊子在耳邊萦繞,逐漸脫離自己的控制。

他只用了一年半的時間就學完了三年的知識,老師誇他是天才,但只有他自己知道,他的精神如失控的汽車,已經沖出了懸崖。

醫生告訴他,他不是一臺高性能的計算機,他只是一個普通的人而已。

他不相信,直到父親真的搬出了住了十幾年的家。

他不敢相信,記憶中慈愛的父親,自始至終沒有愛過這個家。于是,他大鬧了一場,然後徹底的生病了。

每一個人都可以在夜晚中暫時死去,丢掉滿身疲憊,在另一個清晨,沐浴着陽光醒來。

而他,像一個永遠也沒有辦法超脫的游魂,清醒地困在牢籠裏,在困境中游蕩。

他也想短暫的死去,于是他往自己嘴裏塞了滿滿的安眠藥,等待着進入久違的甜美夢境,好好睡一覺。

最終,他因為過量服用安眠藥被母親送去了醫院。從此後,半透明的藥盒裏放着各種各樣的藥,每天都要吃,效果卻越來越差。

就這樣,他只能迷失在清醒之中,不知道下一次失眠是什麽時候到來,只有安眠藥和助眠直播,能讓他稍微喘息一下。

關上門,梁思眠默默站在黑暗裏。

允柯哥哥抱了他。

他如此想着,只覺得身心像是浸泡在那瓶果酒之中,他回味着孟允柯身上淡淡的花香,着魔一般,前所未有地覺得心癢難耐。

他需要什麽東西,立即來解一解躁動不安的思緒。

他從抽屜裏掏出藥盒,看了一眼,又煩躁地将它扔回抽屜裏,重重鎖上。

躊躇片刻,他急躁地回到客廳,拿起那瓶顏色漂亮的果酒,抱回卧室,打開瓶蓋便往嘴裏灌。

香甜的氣味灌進喉嚨,沒過多久,他便跌回床上,仰面躺着,陷入舒服的醉意中。

這一次是真的喝醉了。

他摘掉眼鏡,擡手捂住臉。

孟允柯的手指似乎再次撫上了他的臉頰。

梁思眠喘息着,清澈而迷離的眼睛看向身邊,伸手摸到了那支被剪斷玫瑰。

玫瑰的刺都被剪掉了,筆直的莖稈上,只剩下一些小小的凸起。

“允柯哥哥……”

他的聲音帶着哭腔,如同抱着一根從地獄通向人間的蜘蛛絲,緊緊握着手中的花莖。

酒勁湧上來,他抛棄了僞裝和廉恥,緊緊攥着床單,哭着用玫瑰花莖撫平內心的不安。

他想要成為孟允柯每日擦拭的那些花瓶。

梁思眠覺得自己實在很無恥,他的暗戀原本平凡極了,但他實在貪戀更多,于是一次又一次地撒謊,把自己推到孟允柯身邊,卻又變得越來越虛僞。

他放肆地呼吸着,閉上眼,努力幻想出那幅不可能出現的畫面,幻想着孟允柯與他親吻,汗珠滴落在他胸前,又被溫柔地拭去。

他下手很重,根本不懂得憐惜自己。

半個小時過去後,折斷的花莖被扔在一邊。梁思眠躺回床上,哭得眼角通紅。

他的身體因為疲憊痙攣着,反射性地流着眼淚。

世界天旋地轉,疼痛一陣一陣傳來,他卻麻木地視而不見,強撐着,從床上爬起來。

他跌跌撞撞地站起身,摸過床頭的眼鏡戴上,坐在桌前。

電腦屏幕照亮面前的桌角,他從抽屜中抽出一沓報紙,一把刻刀,以及一張明信片。

梁思眠埋着頭,将一個字從報紙上割下來。

他的手抖個不停,視線也因為醉酒而變得模糊,刻刀碰上紙面,用力一劃,将手指割出一條口子。

梁思眠沒察覺,刀尖一路向下,劃痕斑駁的桌面又多了一條痕跡。

正這時,電腦屏幕裏驟然出現了一顆巨大的像素愛心。

“黑霧”第一次給他打來了電話。

“梁思眠同學,你說好今天和老師通電話的。我不是給你我的聯系方式了嗎?為什麽不聯系我?”

那是一個經過了處理的聲音,少女的輕柔、老人的嘶啞、男人的渾厚夾雜在一起,像個吞噬了無數靈魂的惡鬼。

梁思眠持着刻刀的手頓了一下,還在痙攣的身體很快恢複平靜。

“你好意思說這些,”他強撐着道,“都是你的馊主意,我差點就暴露了。”

黑霧笑了起來。

“這可不是我的問題,我只是教你怎麽拿到監控,之後的事情和我沒關系,”他說,“而且,你已經成功了,不是嗎?”

梁思眠低頭晃晃悠悠地刻着報紙,不理他。

“不過……”

黑霧哂笑道:“你不會真的以為只要這樣接近他,他就會喜歡你吧?”

尖銳的刀片停留在桌面上,梁思眠視線聚焦,這才注意到滲血的手指。

指尖傳來一陣鈍痛,他擡起那雙陰冷的眼眸,放下手中的刻刀。

“他當然會,”梁思眠固執地說,“他很喜歡我。”

梁思眠看着鏡頭,眼中顯露出陰鸷。

“哦——”屏幕上的愛心不斷跳動着,“你覺得孟允柯會喜歡你?小梁同學,你覺得你有什麽值得他喜歡的嗎?你和他差了七歲,在他眼裏,你只是個小孩兒。更何況,他要是知道你查他家地址,還用那種陰暗手段報複別人……”

“滾!!!”

梁思眠猛地站起身,拔掉了主機電源。

瞬間,電腦屏幕暗下去,整個房間都陷入了黑暗之中。

梁思眠無力地坐回椅子裏,他愣愣地睜着一雙醉眼,片刻後,抱着膝蓋哭了起來。

【作者有話說】

小梁把自己當花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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