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恨意
第28章 恨意
蝸牛的膽子是很小的。
只要有一點點動靜,它都會把花了很多時間才伸出來的觸角收回去。
它不懂那些過于複雜的情感,他所想的,只有讨厭和喜歡。
除此之外,都是騙局。
第二首舞曲響起,賓客們重新回到會廳中央,挽着舞伴繼續跳舞。
梁思眠呆呆站在角落裏,手中的藍色玫瑰的标本砸在地毯上,一丁點響聲也沒有,透明的盒子卻被砸出蛛網般的裂痕。
“對不起,”林梓的聲音傳來,“允柯,是我太……你就當我什麽也沒說吧。我們留一個聯系方式,可以嗎?”
孟允柯答應了,語氣依舊平和,并沒有因為好友的告白而起太多的波瀾。
牆角後面,梁思眠蹲下身,心中湧起劇烈的絞痛。他急促地喘息着,捧起地上摔壞的禮物,忍着眩暈與窒息感,從地上爬起來,狼狽地離開。
回憶在腦海中一一閃過,孟允柯為他塗抹傷口,照顧他的酒醉,在人群中握着他的手腕……
原來都是一廂情願的誤會。
他到底有多自以為是,才會覺得孟允柯喜歡自己?
梁思眠跌跌撞撞地走出會場。
儲物櫃的門被拉開,他将破碎的禮物塞回包裏,在關上櫃門的瞬間,卻被金屬的櫃門壓到了右手的食指。
十指連心,劇烈的疼痛讓他反射性地縮回手,大口大口地呼吸着。
他蹲下身,在角落裏縮成一團,眼睛通紅,無聲地哭了起來。
眼淚充滿眼眶,模糊了視野,就連隐形眼鏡也錯了位,他沒法再戴回去,只好順勢取出來,随手丢在垃圾桶裏。
整個世界又變得模糊起來。
委屈、失落、羞愧,全部在此刻爆發。他默默地流着眼淚,慢慢的,才逐漸變得平靜下來,紅着一雙眼,默默盯着幹淨的紅色地毯。
他頓了頓,所有情緒被抽離身體一般,忽然露出一個笑容。
眼淚滑過的嘴角上揚着,梁思眠揉揉眼睛,站起來。
真是一場值得嘲笑的鬧劇。
他如此想着,跌跌撞撞地走回去。舞會現場。
孟允柯看着手機裏新保存的聯系人,嘆了口氣,重新拿起手邊的兩個酒杯。
他沒有為林梓的事情多費心思,轉頭尋找起還未回來的梁思眠。
“怎麽去這麽久……”
孟允柯四處張望,半晌才看到從門口走進來的梁思眠。
梁思眠神色如常,但眼神有些奇怪,緩緩從門口走進來。
“小梁,你去哪裏了?”
他遞上手中的酒杯,将人帶到一旁。
“剛才去了趟衛生間,”梁思眠朝他笑起來,“回來的時候迷路了,找了好久。”
“先喝飲料吧,”孟允柯呼出一口氣,“繼續跳舞嗎?還是準備去看煙花?”
梁思眠沒有擡頭看他,搖了搖頭。
“不跳啦,”他輕快地說,“孟哥,我突然有急事,要先走了。”
孟允柯愣了一下,“煙花也不看了嗎?”
“下次吧,”梁思眠扯了扯嘴角,“學院有任務,我得回去用電腦處理。”
“……小梁?”
孟允柯神色疑惑,他下意識伸手挽留,梁思眠卻已經轉身離開。
身旁跳舞的路人擋在身前。孟允柯望着梁思眠的背影,被人群包圍着,寸步難行。
他猶豫着,還是給梁思眠撥去一個電話。夜風很涼。
梁思眠背着挎包,快步走出溫暖熱鬧的晚宴,站在陰冷昏暗的路上。
身後,随着幾聲銀瓶乍破的響聲,紅色的煙花竄上夜空,炸開血淋淋的兩朵紅花,鮮血四濺,滾燙地落在大地上。
口袋裏的手機響了,梁思眠擦了擦幹澀泛紅的眼睛,脊椎如灌了鉛一般沉重。
他跌跌撞撞地下臺階,從包裏摸出自己的黑框眼鏡,用衣擺擦了擦,熟練地戴在臉上。
煙花一朵朵盛開,猩紅的顏色照亮了他的背影。
手機鈴聲戛然而止,屏幕亮起,是孟允柯發來的消息。
梁思眠視若罔聞,用外套緊緊裹着冰冷的身體,沒入黑暗之中。兩天後。
花店裏只有風鈴在發出輕微的響動,馮遙百無聊賴地坐在角落裏修剪花枝,重重嘆了口氣。
“店長,”他看向站在櫥窗前的孟允柯,“小梁已經兩天沒來花店了。”
孟允柯目光注視窗外,陽光落在鏡片上,有些刺眼。
自那晚分別後,梁思眠便朝孟允柯告假,兩人再也沒有見過面,連電話也未曾通過。
雖然臨走前梁思眠依舊是笑意盈盈的,但孟允柯總覺得不太對勁,他心中記挂梁思眠,再加上與林梓的不期而遇,也沒了看煙花的心思,與幾位老師聊了幾句,便早早回了家。
次日一早,他便收到了梁思眠的請假條,說是回家路上吹風感冒,估計一周內也沒法來上班了。
今天是第二天。
孟允柯抄起手中的毛巾,仔仔細細擦拭着吊蘭的葉片,默默嘆了口氣。
梁思眠那晚的态度确實有些反常,可無論如何思考原因,他也想不明白。
或許是自己想多了。孟允柯如此想。
“咦?店長,這個人你認識嗎?”
馮遙疑惑地走過來,将手機亮給孟允柯看。
孟允柯回過神,看到屏幕上的好友驗證,微微蹙起了眉。
“……林梓?他怎麽會找上你的?”
馮遙收回手機,“不知道呀,”他露出揶揄的表情,“店長,你的獵豔對象?”
孟允柯擺擺手,對此已經疲于解釋。
“只是大學時期的朋友,”他嘆了口氣,疲憊地坐回沙發上,“最近回桦臺了而已。”
花店裏靜谧無聲,馮遙嘀咕了幾句,通過林梓的好友申請後,又坐回桌前看電視劇去了。
孟允柯盯着花架上的花瓶出神,他想到了什麽,起身走進休息室,在床頭坐了下來。
硬板床發出吱呀的聲響,孟允柯拉開床頭櫃的抽屜,從裏面摸出那張白色的卡片。那是匿名者寄來的最後一封信。
“……真的不寫信了?”
孟允柯摩挲着一個個方塊字,鏡片後一雙眼銳利而充滿好奇。
梁思眠不來上班,瘋狂的匿名者也不再寄信,多年未曾聯系的好友忽然回來了,卻是來告白的。
孟允柯忽然覺得自己的生活變得十分無趣。
林梓的話一次次在腦海中閃過,孟允柯不禁懷疑,難道自己真的喜歡梁思眠?
他放下手中卡片,思忖片刻,卻再次否認了這個想法。
他對梁思眠的感情,始終差了些什麽。
日光偏西,透過厚重窗簾的縫隙,照進陰冷灰暗的房間裏。
梁思眠赤裸着坐在床上,深藍色的玫瑰花瓣被撕碎,如同烏鴉的黑羽毛,散落在潔白的床單上,地上則全是亞克力的碎片,紫灰色的西服随意甩在地上,沾染了灰塵。空蕩蕩的酒瓶倒在地上,僅剩了一點點果酒流了出來,散發出水果的香味。
房間裏散發着濃郁的酒味,若此刻有一丁點的火星,或許這裏的一切都會全部燃燒起來。
梁思眠抱着自己的身體,脊背光裸,後頸處能看到小小的凸起。
他睜着一雙熬紅的眼睛,面無表情的臉上全是幹涸的淚痕。
“怎麽又來找我了,前幾天不是想剜掉我的眼睛嗎?”
經過合成處理的聲音從手機裏傳出,“黑霧”笑了起來,如同化作實體的霧氣,黏膩地纏繞在梁思眠身邊。
“我知道你會回來找我的。我知道你想問的那個人是誰,七年前的事情,老師我也是親歷者哦。”
“親歷者?”
“這個你不用明白。”
那件經年舊事在“黑霧”口中被緩緩道出,梁思眠默默地聽完了所有,許久沒有說話。
“你知道林梓是誰,”梁思眠啞聲道,“你早就知道,你們都知道,只有我不知道!”
他低下頭,額頭抵在膝蓋上,失聲笑了起來,笑得前仰後合,倒在了床上。
“他對誰都很好,只是随手的施舍而已,你還以為那是什麽珍貴的東西呢,”黑霧語氣嘲諷,“小梁,你好蠢。”
梁思眠并不理會他,在床上靜靜躺了會兒,複又爬起來,赤腳踩過那些鋒利的碎片,走到電腦前,拉開椅子坐下。
“他不喜歡你,再繼續下去也沒意思,”黑霧打趣道,“不如你來喜歡我好了?”
梁思眠沒心情聽他的冷笑話,順手把電話挂斷了。
屏幕亮起,藍色的光映在他的臉上,卻只能照亮面前一小塊範圍,他湊得離屏幕很近,卻依舊被黑暗籠罩。
他縮在座位裏,戴上眼鏡,彎腰撿起垃圾桶裏的報紙,展平皺巴巴的紙面,壓在仙人球的盆栽下。
他想起多年前,記憶中那個高大的身影,與孟允柯的輪廓逐漸重合了。
熟悉的……被關心、愛護,然後被抛棄的感覺。
十六歲的梁思眠,坐在同樣昏暗的書桌前,被扇過巴掌的臉上刀割一般疼痛,而那個曾對他溫柔以待的父親,頭也不回地離開了這個家。
——“這個世界不是非黑即白的。小綿,你這樣的極端的性格,永遠都交不到朋友。”
父親的詛咒應驗了。
他像為了躲避殺父娶母詛咒的俄狄浦斯,無論怎麽做,也改變不了這個事實。
孟允柯對他的好,也僅僅只是“好”而已。
所有人都是會離開的,無論立下多麽真摯的誓言,做過多麽充滿關愛的舉動,都只不過是昙花一瞬,是随口說的話、随手給予的施舍,那都不代表着愛。
父親的臉,在此刻重新浮現眼前。
原來他所有做的事情,都是白費功夫,孟允柯并沒有喜歡自己,對他的好,也只是随手的施舍而已。
既然不喜歡,又為什麽要施舍呢。
就像對待那個林梓一樣,也只是看自己可憐嗎?
梁思眠如此想着,心中的恨意越來越強烈。
他好恨孟允柯。
【作者有話說】
小孟:被騷擾的時候覺得煩,不寫信了又開始想梁思眠的思維的确很極端,在這裏解釋一下:他只能理解“不喜歡”和“喜歡”,而孟允柯對他的感情處在“中間地帶”。但是梁思眠一旦對誰上心,他就沒法相信這種處在中間地帶的感情,因為這種不确定的東西在他看來就是“不安全”。
為了安全感,他不斷告訴自己“孟允柯這麽做一定是喜歡我吧”,不斷地求證到最後,才發現不是自己想的那樣,脆弱的安全感瞬間打破。于是由愛生恨,覺得“既然不愛為什麽要做讓我誤解的事情”,“對我好只是随手施舍玩玩嗎”,“還是以前那套陰暗的愛慕方式更加安全吧”。
從而做出更加過分的事情。
是一只極度沒有安全感,生氣了就要撓人的大貓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