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章 面具之後

清早,卯時剛至,祝雲瑄便起了身,半個時辰後,祝雲璟帶了幾個孩子來給他問安。再見到暥兒,祝雲瑄的心境已經平和了許多,笑着與他招了招手,小家夥一步三回頭地看向祝雲璟,在對方鼓勵的眼神中走了上前去。

祝雲瑄把小孩抱到身上,遞了個點心果子到他嘴邊,暥兒乖乖就着他的手咬了一口果子,軟綿綿地與他道謝:“好好吃,謝謝小叔叔。”

“乖寶寶……”祝雲瑄捏着帕子,給他擦了擦唇角,眼裏都是笑意。

吃了半個點心果子,暥兒像是忽然想起了什麽,貼到祝雲瑄耳邊小聲嘟哝:“暥兒不是故意不要小叔叔的,小叔叔不要生暥兒的氣……”

祝雲瑄失笑:“好,不生氣。”

用過早膳,祝雲瑄與賀懷翎要去檢閱水師,出門之前暥兒忽然追出來,塞了個東西進祝雲瑄的手裏,眨巴着眼睛望着他:“送給小叔叔。”

沒等祝雲瑄反應過來,小孩已經扭身跑了回去,祝雲瑄攤開手心,怔怔看着那顆用糖紙包裹起來的彩色糖果,唇角上揚起,眼眸中泛起了濕潤的亮光。

一直到出門登上車辇,祝雲瑄的心緒才逐漸平複下去,恢複了冷靜自持之态。

時候尚早,祝雲瑄提議先去瞧一瞧那些被捉回來的海賊活口,賀懷翎領命,吩咐下去将人提了出來,到水師衙門問審。被關押了幾日又經過嚴刑拷問,這些人大多已奄奄一息,但都嘴硬得很,無論怎麽問都撬不開他們的嘴。

祝雲瑄冷眼打量着堂下的這些人,衣着發飾都與大衍人略有不同,确實能從他們身上看出些前朝陳氏族裔的影子。

前朝覆滅已有兩百多年,朝代更疊、成王敗寇本就不是什麽新鮮事,前朝末年時天災人禍不斷、戰亂頻繁,大衍的太祖皇帝起初不過是個最末等的兵丁,只因抓住了機會趁勢而起,才有了大衍如今的百年基業。陳氏最後一任皇帝當年逃出海外後便失去了蹤跡,太祖皇帝還曾派兵去追尋過卻一無所獲,本以為他們早就葬身海上,哪曾想兩百多年過去,這些人卻已然落草為寇了。

原本閉着眼睛一心等死的海賊們見到大衍皇帝俱都激動了起來,張嘴便罵,什麽難聽罵什麽。賀懷翎叫人用布堵了罵得最兇的幾個的嘴,祝雲瑄的目光掃過,落在了跪在後頭的一個年輕人身上,那人不似其他人那麽激動,反倒是欲言又止一副想說又不敢說之态。

他示意賀懷翎:“将那人提到前頭來,朕有話問他。”

年輕人被提上前,抖抖索索地跪到祝雲瑄跟前,一雙眼珠子轉來轉去,突然像是下定了決心一般,對着祝雲瑄用力磕起了頭:“大衍皇帝饒命,我不想死,我不想死啊!”

祝雲瑄冷淡道:“不想死就把你知道的說清楚,只要你肯說,朕留你一命就是了。”

“我……我只是島上最下等的雜役,別……別的都不知道,更不知道怎麽進出島上,但是我……我有一次偷偷看到那些南洋來的番邦人出現在島上,他們還進……進了主公的住處……”

祝雲瑄神色一頓:“番邦人?”

賀懷翎簡單與他說了一遍占據南洋島國的那些番邦人的來歷,祝雲瑄并不意外,早在他登基之初就有番邦人進京朝拜,試圖與大衍談兩國通商之事,獅子大開口提了一堆想要的好處,當時負責接待他們的便是嚴士學,後頭事情交給戶部去辦,因那些番邦人胃口太大,再後來事情便不了了之,不曾想他們竟會與這些前朝餘孽搭上關系。

祝雲瑄蹙起眉,吩咐賀懷翎:“盯緊南洋那邊的動态,派探子去打聽打聽,那些番邦人到底想做什麽。”

賀懷翎應下:“陛下放心,臣這就去辦。”

審問完了海寇,皇帝的禦駕才再次出發,去往水師駐紮在泉州的碼頭。

巳時四刻,祝雲瑄在一衆水師将領的擁簇下登上船舶,獵獵軍旗迎風招展,近百艘軍艦排成威武之師,傲然伫立于波濤洶湧的海面之上。祝雲瑄站在船頭,從賀懷翎手裏接過望遠鏡,看向遠方,接天蔽日的艦船似望不到頭,沐浴在晨光之中更顯巍峨,親眼所見遠比想象中更加震撼。

看了許久,祝雲瑄放下望遠鏡,斟酌着問賀懷翎:“……若是與那些盤踞在南洋的番邦人一戰,我大衍水師可有勝算?”

祝雲瑄所顧慮之事并不出乎賀懷翎的意料,就聽他沉吟答道:“那些番邦人占據了南洋衆多島國,尤以爪哇島一帶的番邦人勢力最大,他們派了近五萬人駐守于此,有船約八十艘,雖數目不及我大衍艦隊,但艦船的性能及所載火炮之威力都在大衍水師之上,兩相碰上,只怕會是一場惡戰。”

祝雲瑄沉下目光,神色有些凝重,賀懷翎寬慰他道:“陛下且放心,南洋與那些番邦人所在的西大陸相距甚遠,沒有充足的補給,他們未必敢主動挑釁我朝,即便他們來了,我大衍水師占據地利之勢,也并不懼怕他們,至于那些前朝餘孽,則更不成氣候,不必過于擔憂。”

祝雲瑄點了點頭:“你心中有數自然是好的。”

從船上下來已快到晌午,上車之時祝雲瑄忽然擡頭,望向前方的山脈,雙瞳微微一縮,高安小聲提醒他:“陛下當心腳下。”

祝雲瑄依舊看着遠處,不知為何,自從進了這泉州城,他總覺得有雙眼睛時時刻刻地在背後盯着他,今日這種感覺尤其強烈。

昨夜祝雲璟與他說的話猶在耳邊,那個将暥兒抱走的伯伯……

見他一副失神之态,高安再次喊他:“陛下……”

回過神,祝雲瑄輕搖了搖頭,踏上了車辇。

白日裏祝雲瑄一直處理政事,到了傍晚才得空閑,剛放下筆,祝雲璟便過來說晚上外頭有燈會,元寶吵着要去,兩個小的聽了便也說要一起去,連晚膳都不肯吃了。

“陛下想去嗎?不過最近不太平,你要是去得多派些人跟着了。”

祝雲瑄好奇問道:“燈會?今日什麽日子怎會有燈會?”

祝雲璟好笑道:“這裏的民間傳說吧,什麽仙人羽化登仙的日子,老百姓辦燈會許願祈福,其實跟廟會也差不多,無非是吃喝玩樂那一套,那幾個孩子都嚷着要去外頭吃小吃,我拗不過他們,只得答應了下來。”

祝雲瑄沒有多猶豫,點頭道:“那就一塊去吧。”

于是太陽剛一落山,浩浩蕩蕩的馬車隊便從總兵府出發,去往城中最繁華熱鬧的西大街。

正值華燈初上時分,街市上熙來攘往,男男女女老老少少多得是全家出動的,到處是歡聲笑語。一下了車,元寶便說要自個去玩,拉着祝雲瓊一塊轉瞬便鑽沒了影,賀懷翎吩咐了好些個家丁去追他們,祝雲瑄又多派了四個禁衛軍過去跟着。

兩個小的也躍躍欲試,可惜步子太小不敢就這麽胡亂跑了,祝雲璟一手拽着一個,有些吃力,祝雲瑄蹲下 身,平視着暥兒,小心翼翼地問他:“暥兒,小叔叔牽着你走好不好?”

暥兒黑亮的眼珠子看着他,片刻過後,沖他甜甜一笑,輕輕點了點頭:“好。”

祝雲瑄一愣,大喜過望,立刻牽住了他,祝雲璟沖賀懷翎使了個眼色,倆人牽着銘兒先往前走了。

暥兒走路慢,又一路走走停停左右看,見什麽都稀奇,只要他多看了一眼的東西,祝雲瑄便都吩咐人給他買來,小孩大概有些受寵若驚,小聲告訴他:“不要了。”

祝雲瑄幹脆把人抱起來,抱着他慢慢往前走:“為什麽不要了?”

暥兒左右看看見祝雲璟他們已經走沒了影,有些害怕,攀着祝雲瑄的脖子問他:“爹爹呢?”

“他們去前頭了,沒關系的,一會兒就見着了。”

暥兒沒再多問,更抱緊了祝雲瑄一些,噘了噘嘴:“暥兒餓了。”

見着前頭就有間馄饨攤子,祝雲瑄趕忙道:“暥兒想吃什麽?馄饨好不好?”

小孩乖乖點頭:“好。”

祝雲瑄抱着人走進馄饨攤子裏坐下,叫了一大碗海鮮馄饨,抱着孩子坐在自己腿上,一口一口地喂他。

暥兒吃着東西,目光落在祝雲瑄的臉上,一直盯着他瞧,祝雲瑄笑問他:“暥兒在看什麽?”

“元寶哥哥說暥兒和小叔叔長得好像,是真的嗎?”

祝雲瑄微怔,唇角的笑更溫柔了一些:“那暥兒覺得呢?”

“我不知道……”

祝雲瑄沒再為難他,岔開了話題:“方才小叔叔叫人買的那些東西暥兒不喜歡嗎?為什麽不要了?”

“爹爹說,不能随便收別人的東西……”

祝雲瑄嘆道:“暥兒覺得小叔叔是別人嗎?”

小家夥咬住了唇,不知該怎麽回答,祝雲瑄低下頭,面頰輕蹭了蹭他柔軟的發絲:“暥兒,小叔叔不是別人,小叔叔喜歡暥兒,小叔叔想送東西給暥兒,暥兒收着就是了。”

暥兒眨了幾下眼睛,輕聲問他:“那我還想要一個花燈,可以嗎?”

祝雲瑄笑着點頭:“好,吃完東西我們就去買。”

将孩子喂飽,祝雲瑄把剩下的大半碗馄饨都吃了,抱着人起身繼續往前走,路上他又給孩子買了串糖葫蘆讓他拿着吃,最後他們走到了一個花燈攤子前停下了腳步。

這裏的花燈種類繁多、樣式齊全,祝雲瑄讓暥兒自己挑,小孩挑花了眼,終于在看到角落處的一個兔子模樣的花燈後,雙眼倏地亮了起來。

沒等暥兒喊出口,身後忽然有人走上前來,先他們一步将那個兔子花燈取了下來,扔了幾枚銅板給攤主,轉過了身,笑吟吟地看向了祝雲瑄和他手裏抱着的孩子。

祝雲瑄怔住,面前的男人上半張臉戴了面具,唇角彎起的弧度卻與他記憶中的一般無二,面具之後的那一雙黑沉沉的眼睛正含着笑,一瞬不瞬地望着他。

不明所以的暥兒盯着被人捷足先登了的寶貝,小聲念了一句:“兔子花燈……”

男人将花燈遞到他面前,眨了眨眼睛,笑着與他道:“小寶貝喜歡這個兔子花燈嗎?送給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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