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羊日的清晨,齊府大門外來了一匹快馬。
這人帶來了一個驚天動地的喜訊,在原地炸開,再燎原……迅速地傳至邺城的各個角落,甚至漫延全國。
號外。號外。
大街小巷之間聞得有人疾走高呼:易家新娘是齊府五姑娘啊……齊府五姑娘,那名容貌已毀的五姑娘……是齊府的五姑娘……
齊府五姑娘?!
邺城許多民衆都一臉懵然,極力地從腦海中之中搜尋五姑娘的記憶。
五姑娘是陸雪之女。
陸雪有美名在前,可惜其女幼時貪玩,于三風橋高處墜落,臉部着地,被沙石毀去一張可人的容顏。
首富娶妻,十裏紅妝北上迎親,竟是挑中了容顏已毀的女子?!
啥毛病呀?
不但一衆路人吃驚,連齊府的越總管也驚得胡子橫飛,一口白牙重見。
倒是齊老太爺執着易家拜帖,樂得直拍桌面,一臉笑呵呵!
齊府家業龐大卻無人繼承,自長孫離家後,眼見家業敗落,他是何等的心痛,現在若有易家當靠山,齊府再撐五十年也不是問題。
哈哈……怎不是個令人愉快的消息。
越總管卻并不樂觀,只在一旁陪笑。只要一想起齊二少爺那張兇狠的臉容,不知誰有膽子敢告訴他這件婚事,對他來講卻是一則噩耗。
時間如此匆忙,該如何說服小孫女乖乖出嫁。畢竟易河那不良的風聞,也是各家閨女不願攀親的原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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克妻!
着實是一個極大且無解的問題。
榮華富貴也得有命消受享福,只是為了齊家家業的繁盛,也只能犧牲孫女一人了。
從致向長輩行了禮,靜立于一旁。
老太爺偷瞄了孫女一眼,面紗蒙上只能瞧見一對水眸,膚白潔淨,身姿婀娜,乍一瞧倒也不算壞。
俗話說:娶妻求賢嘛!
他已多年未見這名孫女,不知面紗下的臉容毀致何種地步,只盼別過于吓人為好。
“小五呀……今日尋你來是……是……”齊老太爺一時也不知從何說起。
孫兒倒一臉淡然地開腔說道:“奴家也是兩日前得知母親和易家早已定下了婚盟。既然是母親為奴家所訂的婚事,奴家定遵從母親的意思。”
聽得孫女之言,老太爺松了一口氣。
又聽到她繼續說:“且嫁妝齊府不用準備,奴家只有一個要求。”
老太爺相當幹脆應下。“說吧!不管是什麽,爺爺都答應你。”
從致輕握着小手,輕聲說道:“奴家希望……”
不管是好消息,還是壞消息,都是滿不住人的。
午後,齊五出嫁作易家婦的消息已傳遍了齊府上下。越總管正忙着準備嫁妝及出嫁的事宜,府內忙成一團。
齊軒人居所拙劍樓內,空無一人,衆人怕齊二少爺聞得消息後,一氣之下撥劍對人,傷及無辜,有意躲開。
齊府畢竟是世家,人多嘴雜。
就算衆人有意隐瞞,還是有些風聲吹到了齊二少爺的耳邊。
傍晚時分,齊軒人聞得消息,先是氣憤,趕緊找了個管事問清楚。其他管事都忙于婚事,只有一名新來的管事有閑。
那管事來齊府只得兩日,不清楚兩人之間的糾纏。認為五姑娘出嫁是好事,對他和盤托出。
齊軒人聞言,彈跳起身,握劍直奔梅院。
文繪樓二樓雅座,有人呷了幾口香茶,聞得此喜訊,手中的茶杯碎成粉未,熱茶撒了一地,驚得店小二高呼:“千……千戶侯大人”。
謝尚輕合眼眸,不在意一身沾了茶香的濕衣,忙追問:“此消息是真,是假?”
“易家迎親領隊萬名已到齊府送聘。”聘禮入門不出,可肯定齊府應下了婚事。
“豈有此理。”
謝尚拍桌而起,站于窗邊,而熱鬧的街上也傳來關于這樁婚事的雜談。他握緊拳頭,壓抑着心中的怒火。
若易家不是永業朝的豪商,富可敵國,不可動搖,他還真想半路劫妻,占為己有。可惜呀,美人蒙塵不要緊,怕是落得個香消玉殒的下場。唉!
謝尚以國家為重,或自身利益為主,壓抑着自己怒火。有人卻不顧一切,直闖入梅院,人未至,吼叫已傳達:“為……什麽是她?偏偏是她?”
護衛們緊跟左右,卻不敢回語。
首富為何選中五姑娘為妻?問他們也無用呀,得問問易河本人才知因由。又不是他們要娶。啧!
不過是一日,她就莫名成了別人的妻。
那該死的易河。
第一次齊軒人覺得一日雖短,卻令她離自己很遠,像天與地,雲與泥,而且這距離是任何橋梁都無法搭起,無法跨越的。
他不甘心,不願承認。
那是他的五妹。
他的呀!
大雪雖停了,紛擾的傳言卻不曾停歇。這樁婚約不但讓齊府,甚至讓整個邺城提供了無數的談資。
梅院卻與平常無異,看上去既平靜又安祥。
院工阿陽在屋前劈柴,剛聞得姑娘與易河婚事讓他總有種不真實之感,幾乎在心中否認,認為不過是一則玩笑話。
見齊二少爺怒不可遏地沖入梅院。
他心口一緊。
恐怕這則笑話要成為的事實。
她,要嫁。
嫁給永業朝的首富,當個短命的富家夫人。
他垂臉繼續劈柴,甚至沒有起身行禮。齊二少眼中根本看不見他的存在,只揚聲呼叫:“從致……出來……給我出來……”
郁青聞聲,走到門前,應道:“二少爺有何事尋姑娘呀?”
“這事與你無關,喊五妹出來。”
雖早有準備齊軒人會上會找麻煩,沒料他竟持劍而來。他院內的護衛站在門前,不敢闖入密切關注情況。
這不事生産的二流子少爺果真不好對付呀!
“青丫頭,退下!”一道清柔的嗓音憑空而降,徐去一切吵雜。
阿陽側首瞧見那一道纖細的白影來到門前,身上未着厚實,似乎剛從床榻起來。
她站在暖和的室內問:“二哥有什麽事急嚷嚷的?”
齊軒人大步上前,雙眼燒起了熊熊烈火,說道:“五妹你不可以嫁,只要你不同意,沒有人可以勉強你。沒有人……徐非踩過我的屍體,否則沒人可以逼你嫁人。”他低吼,将隐藏已久的心聲一并吼出。
他不要她嫁人。
不要。
她可知此刻他的心呀,就像有人在心口處狠狠地砍下一刀,皮肉綻開深可見骨,血流不止,痛入骨髓。
從致輕靠門扉,視線持平,将眸光掃過那事不關己的院工,回道:“這是我母親生前為我訂下的婚約。我不願違背長輩之意。”
清冷的嗓音如一盆冷水,自上而下,潑下滅頂的寒冷。
“你騙人?你……你…你——”
那女子卻淡然地搖首,道:“我已十七了,成親本就屬于正常之事。”她的話吓得齊軒人後退幾步,臉上滿是不可置信的神色。
他怒吼一聲:“齊從致!”
不顧自己衣着單薄,從致跨出溫暖的大廳,反駁道:“我姓陸,不姓齊。”
更是入了齊府,母親堅持讓她姓陸,不入齊家宗廟。
“我不管你姓氏如何。不要嫁,不要嫁……答應我,五妹不要嫁……”齊軒人抓住她的手肘哀求道。
這十幾年來他的心底只有她。
只有她呀!
怎麽讓他眼睜睜地看着她嫁作他人婦!
況,那男人還是克妻的主。
“我已同意這門婚事。”她的話清清軟軟,卻如一道急流,沖斷了齊軒人所有的幻想和希望。
他以為她會哭喊着掙紮,甚至憤然。
沒有。
她平靜地接受了。
但他沒有辦法接受她的平靜,她的認命。他跌跌撞撞地沖出梅院,直奔陶軒,找那個始作俑者聲讨。
前方傳來消息:齊二少與老太爺大吵一架,被幽禁在院內反省。果真是齊府一向喜歡的傳統做法,多年不改。
對這件婚事持完全贊成态度的有一人,她甚至冒雪出門上香禮佛感謝上蒼賜給齊府五姑娘一段好姻緣。
這人是齊三爺的正室夫人。
三夫人對丈夫平妻所出之女,實在無法适從,沒法寵,沒法愛,也不敢管,不敢詢問,只抱着視而不見的态度。
麽子不知為何打小就喜歡她,疼她可謂入了骨子,也因此流言四起,聽得她一步一驚心。現下與易家結親,這樣她總算放下心頭大石了。
只盼那不肖之子莫要做出不該之事呀!
阿彌陀佛!善哉善哉!
有反對,有贊成,亦有保持中立的人。
江瓶兒覺作為一件商業聯婚的工具。喜或悲,都只有當事人嘗,她既然明白自己的作用,又答應出嫁,必然有她的因由。
因此她既不反對,也不贊成。
而齊老太爺知她琴棋書畫樣樣皆精,處理圓融,故命她前來教導從致,雖則有點臨急抱佛腳,也是他的一點心意。
盼她入主易府時不至于慌手慌腳,不懂規矩。
溫暖的室內,從致手中的繡線穿插自如。
而江瓶兒并沒有繼續,擱下手中的繡花針,行到窗邊。
她望着窗外紛飛的雪花,不由地嘆道:“有時候真羨慕那雪,想下便下,想停就停。妹妹,你喜歡雪麽?”
從致停手,擡首望着窗邊的纖影,回道:“不喜歡。”
“哦!為什麽?姐姐還以為妹妹會喜歡呢!”
她常年一身雪白,又喜潔。
江瓶兒不知,陸雪自小便喜讓女兒着白,後從致為母守孝五年,早已習慣一身素衣白裳,不願添上其他複雜的色調。
“不喜歡也要理由,喜歡也要理由。我就只是不喜歡罷了!”
江瓶兒心口一怔,不由脫口問:“所以你也不喜歡別人決定你的事,強迫你做不喜歡的事。”
她指她與易河的婚事。
“那是命。我的命運是母親給的,正如姐姐一樣。”
清泉湧出,射出寒針,直刺人心。
江瓶兒一聽,驚慌失措,眼眶轉紅,泛起淚花,她直往後退,微張嘴,聲音卻梗于喉嚨中,吐不出來,只好繼續後退……後退,掩臉逃離了現場。
她寄人籬下,受盡嘲弄,讓她對人或對事都得小心翼翼。這些都是命呀,誰讓她孤苦伶仃。
從致看得太透徹了,一刀刺中她的痛處。
“有些事,不說便不存在嗎?”從致輕嘆,低首繼續穿針引線,繡布之上一朵嬌豔的幽蘭躍現眼前,美得過分燦爛,不似人間所有。
她三歲能詩,四歲能文……六藝皆通。母親雖早逝,“無類社”的外公時常會寄書,寄習題于她,考察她的學習。
她人懶散,學是學了,不願深入研究。她母親也道又不能當飯食,能懂就好,沒逼迫她精學。
這些齊府人皆不知,只誤以為她不過是容顏已毀,躲于閨閣什麽都不懂的弱女子。
她嫁人,只是離開齊府的一種手段,并不是等于她放棄自己的人生。
憶起好友情況,已過了大半日仍不曾傳來好消息。從致問郁青:“青丫頭,葉當家那邊事情順展如何?”
郁青笑答:“可熱鬧呢!”
羊日午後,那對向來在商場上呼風喚雨,精明能幹的男女就像待宰羔羊,在葉當家的閨房之內被人捉“奸”在床。兩人衣衫不整,有理也說不清。
世家最重名節,尤其是女子。
便是兩人和衣而睡,已驚世駭俗,非得有個結果方能罷休。
因此,兩人現在正被自家的長輩三堂會審中,非得讓兩人相互為對方負上責任,不然兩大家族無顏立足商場。
午後,易河新娘是齊府五姑娘之事已傳入溫府和葉家,但兩人也無閑餘顧及,只能暗罵:損友!誤交損友呀!
倒是溫真聞得消息,大受打擊,當場腦海一片空白,扶柱方能穩定癱軟身子,後買酒于市,醉了一日一夜。
作者有話要說:
參加婚宴,全是肉食。我一個素食者,只能啃着唯一一盤青菜。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