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章
第 22 章
韓湛盧不常着家,往往是神出鬼沒地消失幾天,而後又不知從哪鑽出來,張口就是讓範子清開飯,吃完又繼續看心情消失,所以範子清把跟韓湛盧唱對臺戲列入日常,機會也總是難得,成效不顯。
據徐小師侄提供的小道消息,韓湛盧孤家寡人的時候,事雖也多,也不至于這麽上心,畢竟那會兒他一個吃飽全家不餓,直到韓老掌門給他丢下個大麻煩——韓小魚,就人間社會現狀看來,養一個孩子成本之高,能把一個潇灑單身漢活活累成狗。
後來韓湛盧推己及人,領回韓小魚這幾年,一直詛咒老掌門兒孫滿堂,可能他當一把邪劍的天賦實在不咋樣,老掌門千六百歲中只得兩兒一孫,而韓湛盧不得不擔起一日為師終身為父的債,挑起了老掌門那堆爛攤子,範子清也算得上其一。
可惜這位爛攤子并不乖乖等收拾,而是個新添的活牲口,這些說來話太長,暫且按下不表,不過若要問起韓湛盧,範子清渾身上下還有哪點好,興許是這頭牲口還能炒一手好菜。
剛見面那會兒,範子清跟韓湛盧還算是客氣禮貌,後來在劍門那會兒,韓湛盧算是漸漸看出他那點不知死活的毛病,而今相處幾個月下來則是完形畢露了。
韓湛盧發現,他在家地位不如韓小魚,但現在竟然連自家院子裏的幾片菜葉子都不如了,這就令這把劍心情相當複雜了。
“你帶條繩下來。”韓湛盧沉着臉繞開了他那些寶貝花草,粗魯地将墨翁拖向了地下室。
地下室從一樓的小門下去,是他們暫時關押妖怪的地方,裏面設置簡單,只有幾張桌椅,每面牆上都用朱砂寫滿了符文,從地板磚畫到了天花板,符文有些年頭,朱砂紅得并不刺眼,但還是看得人眼花缭亂。
據說這是種結界,妖怪被關在這,任你掘地三尺也絕對沒法逃出去。
不過範子清自認眼拙,看不穿這些鬼畫符當中能有什麽玄虛,還曾幾次三番提議說想刷個牆或者貼個牆紙蓋住這些晃花人眼的畫,結果都是被韓湛盧一個眼神打了回來。
範子清傍晚時估摸着天有點兒轉冷,把畏寒的花苗搬到了室內,外面大多是個空盆,他飛快把東西擺弄好,然後回屋裏翻出了一條漆金的麻繩。
這東西又叫捆妖索,能暫時封住妖的靈力,他一送到地下室,徐晉三兩下就将墨翁五花大綁。
範子清看着他們業務熟練,手法狠辣,覺得自己像是在助纣為虐。
墨翁被押坐在椅子上,翻着白眼喘着大氣,死豬不怕開水燙地說:“你們有種就把我修為全毀,打回原形,反正我一個字也不會配合。”
韓湛盧拉了張椅子過來,坐在他面前:“用不着杯弓蛇影的,你們這些妖都有什麽案底,我心裏都清楚,這次本是想請你來辦件事,沒想到你這屬耗子的,門一敲溜得比誰都快,這就不能怪我請人請得不太客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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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還有求人的時候?”墨翁一臉不信。
坐在小樓梯上旁觀學習的範子清表示十分能理解這老頭子。
那頭徐晉出去了一趟,找了個畫盒回來,擺到了地下室的桌子上。
那畫盒是香樟木的長盒子,只簡單刷了層紅漆,上面印有韓家劍門的徽紋。
墨翁沒去過妖世,只是個常年混在人間的鄉巴佬,但韓家劍門早三百年的時候還聲名赫赫,他算來四百多歲,少不了聽過些韓家劍門的傳聞,此時只消一眼就認出了劍門的徽紋,臉色頓時就變了。
韓湛盧看了眼他的臉色,吩咐道:“取出來,給他看看吧。”
“放屁,我沒說做你生意!”墨翁寧死不屈地說,還把嘴巴撅得老高,用鼻孔來瞪人。
徐晉苦笑一聲,沒人理會墨翁的抗儀,他撥弄了幾下,打開了畫盒邊上的銅鎖,把裏面的畫卷取了出來。
這其實是前陣子老掌門封在第二道水流心上,又親自交到韓湛盧手裏的東西。
封印裏面共有一大一小兩個木盒,小的韓湛盧只看了一眼就收了起來,大的這個畫盒被他們取出來後,發現裏面是一副令人捉摸不透的竹林墨畫。
徐晉将那張畫攤開,擺在墨翁面前,只見泛黃的畫紙上黑白的竹子枝葉縱橫交錯,筆鋒蒼勁有力,簡單幾筆就使得翠竹形神具備,看得出是副上好的畫作。
但最妙的是,範子清光是遠遠地看着那副畫,就能隐隐聽見葉片沙沙地響,像是有片真的竹林近在眼前。
“這些妖怪的玩意還怪有意思的。”他想。
韓湛盧對墨翁說:“我聽人說,墨翁原本是墨塊成妖,對這些書畫上的玄機最為熟悉,我請你來,就是讓你來看玄機的。”
墨翁出于職業病,憋不住三秒,視線就被畫給吸引走了,目不轉睛地盯着畫看了半分鐘,一聽韓湛盧開口,立馬又撇開眼,假裝自己不動如山。
他氣哼哼地說:“這畫中玄機的确高深,光最上面一層粗看,我就認出十有八九是劍門老掌門的手筆,像你們這種門外漢想解開封印根本無從下手,不過你們押了我一路,又将我綁成臘肉,別以為現在低聲下氣的,我就會不計前嫌。”
他這一眼倒是看得八九不離十,韓湛盧還挺滿意,覺得自己沒逮錯妖,只不過這妖的眼力勁還欠了點磨煉。
徐晉一眼掃見師伯的表情,立馬給墨翁遞了個顏色,可惜老頭子不屑一顧。
墨翁自以為有把柄在手,當場自提身價,還不識好歹地擺起了架子:“你那什麽眼神,別以為我不知道,就是你這狼崽子撞翻了我的車,我這車可是老古董,現在倒好了,直接報廢,我不管,你們得賠我,不然這生意我也不做了。”
“生意?”韓湛盧翹起二郎腿,整個人放松地靠在椅背上,眼神卻實冷冷的,整個房間的溫度好像都跟着降下來了,他食指輕輕點了點扶手,“誰跟你說我這是跟你做生意了?做妖最好還是該有點自知之明,得學會看清楚自己的處境。我知道聚妖地的黑市生意你也沒少染指,我不提這事就算對你格外開恩了,這次讓你來替我辦點事,是信得過你的能耐。不談這個,我們可以談點別的,那你估計不可能活蹦亂跳地走出我這個門了。”
墨翁這把年紀了,就算被人唬住,冷汗濕透了一後背,臉皮也好比是皇冠,無論如何都是不能輕易拉下來的:“大人您別信口開河啊,老頭子一等一的良民,除了這兩天被您逼急了,不得已請了打手當保镖,就沒跟黑市有過任何往來,您要誣陷人也不能光靠一張嘴吧,首先得拿出點證據來。”
韓湛盧笑了一聲:“看來你想跟我詳聊一下靈龜血的事?”
墨翁還沒見到實錘,一聽他這話,立馬就心虛地哆嗦了一下,意識到大事不好。
俗話說靠山吃山靠水吃水,聚妖地這圈子裏,別的都不咋樣,身邊只有地下交易最為繁盛,既然常在河邊走,就難免會濕鞋,在這地方混的妖怪,手裏頭都不可能幹幹淨淨的。
實際上,聚妖地的黑市生意之所以能欣欣向榮地發展下去,大半也是多得妖世的那些個大妖。
那些大妖多得是門路,給黑市裏的生意提供了不少方便之門,明面上潔身自好,卻能借着底下的人偷偷在黑市裏分一杯羹,就跟當年範家一樣,只是恰好沒人點破,彼此沆瀣一氣,才得以和樂融融。
在聚妖地這些妖怪們來看,韓湛盧這萬妖閣派來的管理人也是同樣,向來官匪一家親,他想要管好聚妖地這潭濁水,在這個地頭蛇到處跑的聚妖地長時間混下去,一方面又對他們這些妖了如指掌,背地裏真沒沾點什麽,那是絕無可能的。
墨翁一想到這茬,頗有些讨好地扭頭看韓湛盧說:“大人,您來人間這麽長時間,在聚妖地當中也是大名如雷貫耳了,您說的話我們都是信得過的,所以……您真只是讓我來幫您點小忙?”
範子清一聽他憋着氣說信得過韓湛盧就想偷笑,他們沒背後說韓湛盧用嘴放屁,已經算得上是寬宏大量了。
“我要是追究,就捉個大的以儆效尤,”韓湛盧不屑地說,“你們這種小偷小摸的,塞滿地牢都不夠,萬妖閣可沒發我那麽多工資白養你們。快給我看畫,看好了,畫上封印能解開,你一根汗毛都不會有事,敢在我眼皮底下耍花招,就準備去牢裏養老吧。”
有關韓湛盧的都市傳說不少,不單是千年來在妖世闖下的名頭,就算疑似被流放到聚妖地這種鳥不拉屎的地方,這把湛盧劍從來說一不二。
好像他在的地方,總有彌漫不散的腥風與血雨,就跟剛被攔截一樣,他真做好了動手的準備就絕不會跟人多費唇舌,當然,他那張嘴也是遠近聞名的欠,戰鬥力可見一斑。
這時還心平氣和地坐在墨翁面前解釋,可以說已經很給他臉面了。
墨翁不疊聲地應允,徐晉才終于上前給他松綁。
其實會帶回家來處置的,韓湛盧通常不會對他們動真格,畢竟還有個魚兒在,所以範子清也獲準旁觀他們的工作,現在見他們談妥了,還很上道地端了茶水過來。
茶水蒸騰開來的暖氣稍微化開了滿房間的冰冷,意識到韓湛盧态度還算友好,墨翁也松了口氣,徹底被畫卷吸引了過去。
“這上面有兩層的封印,竹子只是表面一層掩飾,現在畫上能看見的都是假象,真正的畫并不是這個樣,東西都藏在了下一層封印之下。”墨翁蹲到矮桌前,整個人湊到了畫上,幾乎快要跟那張畫來場貼面舞了,“嗯……兩層疊得還挺緊湊,看來是個做得相當不錯的陰陽五行印,不虧是韓老掌門。嘿嘿,大人,您這東西藏得這麽好,到底是老掌門留給您什麽好寶貝?”
“好寶貝還藏這麽嚴?”範子清不解道。
徐晉也是同樣好奇,從水流心中取出的兩個盒子,師伯心裏好像都有數。
只聽韓湛盧淡淡地說道:“不是什麽好東西,能解開嗎?”
墨翁摸了摸長白須,沉吟片刻:“這麽說吧,這種封印遵循五行生滅規律,環環相扣,竹子屬木,木從水生,這底下一層必然是水。想要解開封印,只能按照相克的道理一層層往下解開,封印耗費的修為越高,對應的解法也越難。比方說這第一層,要的是克木的金,我們這些二流子設下的話,一把水果刀就能捅穿,但這封印是韓老掌門的,我們就需要一把鋒銳的劍,大人,這非你莫屬。但這第二層,需要克水的土,恐怕指的是精衛填海的石頭,這個就……”
他為難地看向韓湛盧:“當年精衛填海用的是發鸠山的山石,發鸠山路途遙遠,但這石頭還有些市場,大人不妨去市集上淘淘,想必多費點時間必能找到些。只要湊齊這兩者,用最簡單的破陣法,都能将這陰陽五行印打開。”
徐晉說:“這發鸠山的石頭也不算特別難找,之前我在這邊妖市也見過。”
“對對,”墨翁忙點頭說,“這種封印很常見,通常能疊個數十層,兩層只是入門的級別,就算是韓老掌門的封印,只要肯花點時間,對大人來講也不算特別大的問題,但老頭我……長時間打擾大人也不妥,不知大人怎麽看?”
“這封印不是為了藏東西,”韓湛盧忽然說,“而是為了防止裏面的東西出來。”
墨翁滿臉疑惑。
韓湛盧:“之所以僅僅是兩層,是因為設裏層封印的妖修為高深,兩層的五行印就夠用了。而且陰陽五行印越往裏越難解開,你說外面這層都需要我才能破開,裏層難道随便撿顆小石頭就能破?”
墨翁不知所措地看着他:“可這……這填海的石頭已經不是普通的石頭了啊?”
韓湛盧掃了他一眼,卻是問他說:“精衛把海填了嗎?”
墨翁頓時沉默了。
韓湛盧又轉向徐晉。
後者面對一道送分題,因為被師伯氣勢壓倒,不知他到底想要個什麽答案,慫得假裝自己連這點常識也沒有。
相當好學地跟在墨翁旁邊的範子清開口說:“我看故事書上都沒填上啊,所以這石頭不管用對嗎?”
“你看,連個外行的都看得穿,你還想拿這騙我?”韓湛盧無視範子清充滿怨念的眼神,敲了敲墨翁面前的桌子,“精衛沒能填海,這不是真正意義上克水的土,我看你不是覺得叨擾了,是打算去我牢裏長住的節奏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