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Chapter 02

Chapter 02

Chapter 2

2.1

“羅莎琳,我親愛的,請你在路過瑞威爾河時,為弗蘭西斯捎帶回來一杯瑞威爾的河水好嗎?”傑茜卡說,“老醫官說,那将對他的頭痛大有用處。”

“當然好,”羅莎琳将背包掄在背上,回過頭來爽朗一笑,“沒有問題。”

被羅莎琳的笑容感染,傑茜卡忍不住也露出一個腼腆的笑來。

三個月曜輪之前,羅莎琳還是富斯特村裏十分令人警惕的外來者。畢竟,她出現時的樣子實在是糟糕透了——黑色的卷發一縷一縷地打着結,身上披了一件舊式的鬥篷長袍,鞋子也走得有些爛了。那髒兮兮病恹恹的模樣,活脫脫是個黑暗時代會遭人狩獵的女巫。

還是村子裏最衰老且不詳的黃眼牧羊人和這“女巫”同病相憐,對她産生了一些恻隐之心,給了她一口水和一塊幹面包。這“女巫”得知老牧羊人被視為不詳的原因是他那發黃的眼球後,說出的話卻令人意外:“也許你是得了黃疸?”

“黃疸”這個詞在富斯特村可是個新鮮事,有一些村民更加堅信這個女性外來者是一個不折不扣的女巫。住在黃眼牧羊人隔壁的獵人弗蘭西斯和他的妻子傑茜卡卻不這樣認為:

老牧羊人收留了可憐的外來者,外來者顯然心存感激,他們聽見她誠懇地對老牧羊人的黃眼病提出治療的建議,什麽早睡早起啦,多吃綠色的葉子啦,不要飲酒啦(富斯特村裏的每個人都知道老牧羊人可是酷愛苦艾草酒的老酒鬼了)。

外來者說:“我觀察到,你每天都要喝不少的酒。在我的家鄉,眼睛和皮膚發黃有可能是喝酒引起的肝髒問題——呃,我不是醫生,這在我的家鄉算是一種常識吧。當然,也許你的黃眼睛并不是由飲酒引發的,但是試試戒酒總沒有壞處嘛。如果肝髒的功能得到保護,說不定能有緩解症狀的可能性呢。”

大地女神蓋亞在上,傑茜卡發誓,這三個月來,死馬當做活馬醫的老牧羊人聽從了外來者的建議,他的黃眼睛真的有所好轉(他那張老臉都沒有那麽發黃了)。

肝髒——女神在上,傑茜卡想,誰能知道老牧羊人黃眼睛的問題是出在他的肝髒上呢?

因此,富斯特村的老醫官也對這位外來者産生了深厚的興趣,他認為外來者也許是流浪的醫者,想要同她交流。傑茜卡卻聽見外來者——不,現在應該叫她牧羊女羅莎琳了——傑茜卡聽見羅莎琳有些尴尬地對醫官說:“呃,我向女神起誓,我真的不是醫生。我是做高分子和複合材料的,呃,科研工作者。”

富斯特村裏沒有人明白“高分子和複合材料”是什麽意思,但不管怎麽樣,羅莎琳和老牧羊人以及醫官都結下了友誼。她留在了老牧羊人的木頭屋裏住下并開始學習一些牧羊的工作,就這樣和傑茜卡以及弗蘭西斯成了鄰居。

傑茜卡雖然一向對羅莎琳感到無比的好奇,她們之間也只是匆匆的點頭之交(羅莎琳每天忙着放牧,而傑茜卡則要操持家務——神知道一個獵戶家庭每天有多少事情要忙碌),直到有一天,弗蘭西斯在太陽落山之後的三個星時裏都沒有回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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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在傑茜卡惶急得團團轉,忍不住要像一只沒頭的蒼蠅一樣孤身沖進弗恩寧頓大森林時,是放牧歸來的羅莎琳及時拉住了她。

羅莎琳十分冷靜地說:“你沒有狩獵的經驗,去到森林裏也只是送死。不論弗蘭西斯命運如何——願蓋亞女神保佑他——他都不會希望你這樣做。”

而傑茜卡顯然已經方寸大亂。她沖着羅莎琳發怒道:“你不明白——你不是什麽人的妻子,也不是什麽人的母親或女兒,你是一個外來者,你當然不明白。”

羅莎琳顯然就是一愣,卻沒有放松拉住傑茜卡的手臂。

感謝蓋亞女神,就在兩個鄰居的沖突與拉扯間,弗蘭西斯和他的愛馬波尼及時地沖出了弗恩寧頓大森林。

一人一馬都很狼狽,好在他們似乎都只是受了一些皮外傷。傑茜卡沖上前去,抱住弗蘭西斯就是放聲大哭。

等到傑茜卡再想起羅莎琳時,牧羊女已經悄無聲息地回家去了。神智清醒過來的傑茜卡感到十分不好意思,第二天親自提了弗蘭西斯獵來的狼皮,去向在牧場裏忙活的羅莎琳道歉。

傑茜卡說:“昨天弗蘭西斯運氣不好,遇到了一只凱美拉。這只凱美拉似乎是野狼與棕熊的後代,雖然脾性令人厭惡,它的皮毛卻十分不錯t,請你一定收下,這是我最真誠的歉意。”

羅莎琳倒是沒有推辭,她爽快地收下了那一副皮毛,然後也誠懇地說:“我沒有怪你,傑茜卡,因為你其實說得不錯。我的确是一個外來者。”

想起自己情急之下的出言不遜,傑茜卡有些窘迫:“你還說沒有怪我呢?”

“不是,不是,”羅莎琳連連搖手,“傑茜卡。你有沒有想過,”

“嗯?”

“就是,”牧羊女似乎思考了一下措辭,“你有沒有想過,你有可能正生活在一個被構築出的世界裏?”

傑茜卡被她說得糊塗了:“我們的土地本來就是大地女神蓋亞的恩賜,它當然是被偉大的神明構築出的世界。”

“呃,”羅莎琳扶了一下額頭,“這樣,我換一個說法吧。你夜晚會做夢嗎,傑茜卡?你怎麽可以确定,我們現在所體驗的一切不是在做夢,而是真實的呢?”

這一回傑茜卡聽得明白一些了。她笑了起來:“哎呀,羅莎琳。我真想打開你的腦袋,看看裏面都裝着些什麽呢?”

傑茜卡低頭拍了拍牧場上新出生的小羔羊的頭頂,微笑着說:“女神在上,我所看見的,聽見的,撫摸到的,對你說出的,空氣中傳來的,這一切難道不是真實的嗎?”

是啊,羅思齡想。

這三個月以來,她混混沌沌地睡着又醒來,就這樣希望又絕望了不知道多少次,羅思齡終于不得不開始試着接受眼前似乎是不可避免的“現實”:

不論是不是在做夢,她真切的感官與意識都被困在了《空靈大陸史詩:露辛達女王》所設定的世界觀裏,無法通過睡眠與蘇醒,回到自己熟悉的那一個“世界”。

羅思齡——不,現在她得強迫自己接受“羅莎琳”這個身份了。羅莎琳背着老醫官采集草藥的背包,沿着瑞威爾河的河岸逆流而上,一邊一個人慢慢地攀走,一邊忍不住長長地嘆了口氣。

不是沒有閱讀過“穿越”類別的故事,身在二十一世紀現代世界的主人公穿梭到舊的時代,或者穿越到一本被閱讀過的小說中,歷史,未來,幻想,傳奇,展開一場又一場或刺激或浪漫的冒險。

閱讀的時候覺得十分有意思,從來沒有質疑過,主人公是否能夠迅速而自然地接受全新的世界觀。然而當事情發生在自己身上,卻全然不是那麽回事:

她的親人,家人,朋友,她的工作,事業,抱負,她的人生,世界,世界觀,這一切,全部都在一夕之間崩塌了。

她除了自己所謂的軀體與生命(這生命是真實的嗎?),還有自己的學識與思想(這還是舊的世界觀裏培養的學識與思想),此兩者之外,一無所有。

其他的穿越者,他們是怎麽做到的?他們是怎麽能一下子就接受了“現實”,十分開明地将這個“書中世界”和世界裏的人物當做真實存在的思想與生命,然後沒有任何枷鎖地,将自己真實的喜怒哀樂從此全情投入到天翻地覆的新的人生中去?

羅莎琳将背包摘下來,慢慢地跪坐在瑞威爾河的河岸邊,低頭看看清澈的河水。

河水的倒影中,“牧羊女”的五官和輪廓既陌生又熟悉:黑頭發,黑眼睛,眉眼仿佛還是自己的眉眼,可是眼窩陷下去,鼻梁骨立起來,人種卻實實在在地變作了一個空靈大陸設定裏的“阿拉特人族”。

這就仿佛是有人比照着她本來的五官模樣,在這異世大陸上憑空捏造出了一具屬于本土人族的身體。羅莎琳苦笑了一聲。

“這不是夢,”她低聲說,對着自己的倒影,喃喃地自我催眠一樣地重複,“這裏是真實的空靈大陸,而我,羅莎琳·梅菲爾德,”

她慢慢地将手指浸入河水,手指一點一點地握緊,攪亂了水中的倒影,“我将會成為伊裏斯翼人族的王後,亞瑟蘭德·路易·斯圖亞特二世的妻子。”

她那自我催眠的聲音輕得近乎于耳語呢喃了,可是就在她自言自語的聲音剛剛落下的一刻,身後便有一道幽幽的聲音響起:“是嗎。”

羅莎琳霍然轉過身去,“唰”地一聲抽出了靴子裏的匕首。

身後的人只是輕輕地笑了一聲:“我怎麽不知道,我即将擁有一位妻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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