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章
第 51 章
今年過年早, 1月初就要期末考試。
12月份下旬,程若綿整日泡在圖書館,邊備考, 邊忙項目組的工作。
臨近年關, 陸政工作也忙,大部分時候沒空去接她回瑞和,有一次, 他想起什麽, 問, “你的車不是停在校門外嗎,可以自己開車回家?”
車子已經被賣掉了。
沒開幾次,保養得也好, 幾乎是全新的,奔馳本來也保值,最終賣了兩百萬。
錢款已悉數打到了陸政給她的卡裏。
程若綿很少撒謊, 更少對他撒謊, 但這個時候, 她不得不違背自己的原則, 回複他說:
「駕照過期了, 一直沒時間去換本」
防止他說陪她去更換,她又補了句:
「我改天自己去換一下」
「陸政:行」
「陸政:過期了要去辦.證大廳辦, 知道在哪兒嗎」
話這麽說, 陸政還是不太放心,正要打字過去「還是我帶你去吧」, 字沒打完, 收到她兩條消息:
「程若綿:我查一下就好啦,你不用操心了~」
「程若綿:你最近總好像把我當小孩子了, 很多事我都能自己處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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陸政默默看着這句話,自己也不由覺得好笑。
自遇見她的第一面,他就一直把她當女人來看待的,是而之前她落淚他也能無動于衷,可漸漸地,不忍、心疼、舍不得……這些情緒統統冒出來,不想她委屈,她跟他犯倔,是他主動低頭去講和。生活小事上也是,恨不得事無巨細,一概給她包辦了。
晚上,他跟孟正安在俱樂部聊天時候,話題漫無邊際,說起這件事,“我對她,好像管得越來越多了。”
孟正安瞧了他好一會兒,才笑道,“愛上了吧,你跟晉鵬不一樣,他是不愛也可以寵,你是愛了才會寵。”
陸政內心震動,低眼靜了靜,沒作聲。
如果忽略童年時期母親給的那短暫的母愛,在整個青春期、成年之後,他沒感受過任何愛意,親人之愛、戀人之愛,都沒有過。
雖則沒有标杆可以去參考,但若是把這個字眼放進來,一切忽然都清晰了,像濃霧剎那散盡,連綿青山清晰聳立于天際,不可撼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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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圖書館出來,程若綿先和祝敏慧一起回了趟宿舍,打包裝箱了一些此前存放在這裏的私人珍貴物品,抱到快遞點寄出。
順利寄出,拿到快遞單,兩人在旁邊小亭子裏坐了會兒聊天。
“你t打算什麽時候跟陸先生說?”
祝敏慧問。
“……我想看一看他的态度,”程若綿已經思考了這個問題有好一陣子,“如果順利的話,我打算等南城項目組的事落地就跟他說,也就是1月底;如果他态度不太明朗,我就等到四月份結課之後。”
“……那你現在的感覺呢?他會放你嗎?”
“難說。”
她是真的搞不清楚。
現在,陸政對她可以說是極好,溫柔體貼事事為她考慮,就因為她一句月事不調,他帶她看了好幾次中醫,更別提還帶她去拜訪了數位大師級別的人物,為她搭建人脈,幫着她理職業規劃,言傳身教。
稱得上是她進入社會的導師。
可是,若說他真的會不放她走,她也不這麽覺得。
真的把話攤開來說,他大概不會強留她。
這麽想一圈,程若綿生出些和平離開的信心。
當晚,陸政從俱樂部回來去學校接她回瑞和。
路上,他問,“什麽時候期末考試?”
“下周。”
“寒假打算在家待兩個月?”
“嗯,畢業之後回家的時間會更少,趁着下學期沒課,在家多待一陣子陪陪我媽。”
“還挺孝順。”
程若綿笑一笑,“我媽一個人養我長大,我不孝順她怎麽能行。”
陸政默了默。
雖然沒有對她提,但尚策的調查一直在進行。
跑了一趟她老家,已經查出了她父親的身份。
他淡淡地開口,“我前一陣兒遇到了你舅舅。”
自從把程陽平完全屏蔽之後,程若綿已經很久沒有想起他這號人了,此時不免愣了下,“哦。”
“跟他不親?”
“嗯,不親。”
“……他倒是跟我提起了你父親的事。”
“我父親?”
程若綿震驚,她媽媽程雅琴都從來沒提過。她也懂事,從來不問。
“你完全不知道他?”
她搖頭。
“想知道嗎?”
程若綿偏過頭來看他,眸中猶疑不定的光芒閃過,“……你已經知道了?完全了解了?”
陸政沒有回答,只是看着她,說,“你如果不想了解,我也可以不知道。”
程若綿猛搖頭,“我不要。”
這個話題到此為止,直到程若綿期末考試完,陸政送她離開北城,她與他都再沒提起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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程若綿放寒假離開北城的第二天。
陸政在瑞和公府書房抽屜裏發現了幾張照片。
看起來是不同時期的,幾張是在宮殿景點打雪仗,另外幾張是在後海欄杆邊。
冰天雪地裏,她穿着黑色大衣系着藍色圍巾,手插口袋淡笑着望着鏡頭。
透着股沁着冰雪冷意的清冷高貴和疏離。
不像是他日日可觸摸到的戀人,倒像是遙遠褪色記憶裏的人。
他撫了許久。
尚策來敲門進來,他也沒擡眼。
尚策彙報說,“之前和谷家的項目,年前會告一段落,佟宇會回來。”
“嗯。”
“這一回來,谷老爺子論功行賞,他大概要風光一陣兒了。”尚策道,“……之前把他支到南城之後,一直沒管過了,現在他回來,還需要盯着麽?”
“盯着吧。”
倒不是擔心他還觊觎程若綿,而是防他又耍心機搞幺蛾子。
“好的。還有,老爺子的秘書傳話說,過年期間希望您住在老宅。今年二公子也會回來過年,老爺子想要一家人聚一聚。”
住哪兒都是一樣,總歸,家族裏外的人情往來,一個都少不了。
“行,你去安排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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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年三十那一晚,程若綿和程雅琴母女倆人在家忙活了一桌子菜,守着電視一起吃年夜飯。
開了瓶紅酒,程雅琴興致高昂。
說起程若綿小時候的事,程雅琴滔滔不絕,講了許多。
講到關鍵處,起身從置物櫃裏翻出相冊,一起窩在沙發裏翻看。
“你看,這是小時候媽媽帶你去北城看升旗,你第一次看見雪,興奮得不得了。”
程若綿手拿着酒杯,低眼去看。
照片裏的小女孩穿着紅棉襖,掬着一捧雪沖鏡頭大笑,也不知是激動還是冷,臉蛋兒通紅,眼睛眯成了一條縫。
程雅琴偏頭看她,對照着照片,“跟現在一模一樣。”她喝了點兒酒,現在臉蛋兒也泛着紅暈,“……眼睛又大又水靈,小時候抱你出去,每個人都誇你長得漂亮,長大了一定是當明星的料。”
程雅琴把她一摟,對記憶裏那些人的話不屑一顧似的,“才不當明星,我們綿綿就只要平平安安、普普通通過好日子就好了。”
程若綿點頭,“我也這麽想,哈哈。”
“哦對,說起來,咱們當天晚上又看了一次降旗,從廣場出來就走散了,可把媽媽給急死了。”
“怎麽找到的?”
“媽媽找了一圈,馬上去派出所報警,結果你人已經在那兒了,正窩在一個民警阿姨的懷裏吃糖葫蘆。據民警說,是個個子很高長得很英俊的小夥子把你送到派出所的。”
程若綿驚奇,“我完全不記得這件事。”
“不這麽翻相冊,媽也忘了這件事,更何況你,那時候還那麽小。”
“那我運氣還挺好,沒遇到人販子,遇到了好人。”
“不會啦,那附近安保很嚴的。”
程雅琴說着翻動相冊,“還有這個,你記不記得發生了什麽事?”
程若綿低頭去看,照片裏,女孩手拿氣球提着裙擺,笑得可愛燦爛。
“記得,哈哈,那天哭得好慘。”
剛拍完這張照片,手裏的氣球就飛走了,她原地哭了一整個下午,怎麽哄都哄不好。
她還清晰地記得當時的心情,酸澀難當。眼望着氣球飛走,越飄越遠,她感覺天都塌了。
陷入回憶,她低眼輕輕撫了撫照片上女孩的臉蛋兒。
這時候手機震了下。
是陸政發來的消息:
「吃年夜飯了嗎」
「吃到一半,我媽在給我翻小時候的相冊哈哈」
「陸政:給我看看」
程若綿拍了一張手拿氣球的那張照片發給他,喝了點兒酒有點暈乎乎的,不想打字,發語音把這張照片背後的小故事講給他聽。
過好一會兒陸政才回複,話與她的話題無關:
「想你了」
界面飄下一堆小星星。
她陷入微醺之後的飄飄然,點開語音條回複:
「我也想你啦。」
「陸政:乖」
程雅琴聽到了她這聲,笑說,“談戀愛啦?”
程若綿鑽進她懷裏,傻笑着不說話。
程雅琴也沒追問,撫了撫懷中她的頭發。程雅琴慢吞吞喝着酒,過片刻,才提起說,“你對未來有什麽打算?”
“好好工作,找個普通的還不錯的男人,結婚生孩子組建家庭。”
“乖寶,”程雅琴也喝得有點多,話語颠三倒四,“你要記得,一定要學會區分男人的好壞,不要看他說什麽,要看他做什麽。”
程若綿閉着眼睛點頭。
“媽媽就是識人不清,栽了大跟頭,”她笑起來,“不過,有了你,我也滿足了。”
“還有,不但要看這個男人自己,還要看他的家庭,家境旗鼓相當,婆家也好相處,這樣才行。”
程若綿還是點頭,意識已經有些混沌了。
“你知道你是怎麽出生的嗎?”程雅琴撫着她頭發,眼望着窗外升騰的煙花,自言自語似的,“當時懷了你,你爸爸要我生下來,說有了孩子,他可以多一個跟家裏人談判的籌碼,他會用盡所有手段,來娶我。”
程若綿猛然驚醒。
“不過,你還沒生下來,他人已經消失了。”
程雅琴低頭,眼淚跟着掉下來,“是媽媽當時年紀太小,以為承諾比天大,太天真,讓你跟着我,受了不少罪。”
程若綿躺在她腿上,眼淚嘩啦嘩啦往下湧,“媽,我沒受罪,我一直過得很好。”
“你懂事。”
程雅琴喝多了,又東拉西扯地聊了許多,支撐不住,先去睡了。
程若綿也喝了許多酒,但無比清醒,一個人坐在昏暗的客廳裏,面對着正在播放阖家團圓親情大戲的演出節目,無聲地流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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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月底,過完年之後,程若綿飛了趟南城。
她向項目組遞交的申請已經通過初步審核,要去參加面試。
項目組的領導早跟她說過,面試問題不大,她在項目組表現優異,甚至得了中期評比的優等獎,被錄用是板上釘釘的事。
即便她不遞交申請,項目組也會勸她留下。
面試完,面試官笑眯眯跟她溝通入職時間。
大四下學期沒課,四月份就會正式結業,兩個月後再回學校辦手續t參加畢業典禮即可,是而,程若綿把時間定在了四月份,以應屆實習生的身份入職,七月初拿到畢業證後,正好可以轉正。
回老家的高鐵上,她給陸政發了消息。
先說自己去了趟南城,猶豫着是不是這時候把話挑明,陸政直接撥了電話過來。
程若綿問,“你最近忙嗎?”
“有一點,”陸政淡然地笑說,“家裏有個弟弟不争氣,麻煩事兒一個接一個。”
陸良駿總在酒吧玩,前幾天出了點事。
據他所說,只是酒後跟一個女孩子睡了,但那女孩控告他是強.奸。
陸政的集團已經收了假,他是在加班時,接到了尚策的電話。
他當即告訴尚策:立刻報警。
到了派出所,陸良駿酒氣未消,嚷嚷着不服氣。
跟民警溝通之後才知道,那個女孩已經成年了,但還是個高中生。
陸政打算把陸良駿留在派出所,讓民警該怎麽審怎麽審,審出結果來,該怎麽判就怎麽判。
結果,陸良駿的媽媽方筠心趕到之後,一通哭訴,說陸政不配當哥哥,哪兒有親哥報警抓自己弟弟的?
陸政還有應酬飯局,不欲久留,但那個女孩看到方筠心之後,不知是怎麽了,突然改口說不是強.奸。
陸良駿嚷得更大聲了。
陸政和一個女警把那女孩叫到小隔間裏。
女警耐心十足,問,“你确定嗎?雖然不是你報的警,但是随便亂說話,浪費警力,你知道後果的嚴重性嗎?”
陸政定定看着她,“有沒有人威脅你?說實話。”
那小女孩不知是被他吓着了,還是怎麽了,只是一個勁兒搖頭。
女警請陸政先出去,自己又問了許久,還是沒問出個所以然,女孩堅稱不是強.奸。
事情就這麽不了了之。
但回到陸家,方筠心鬧翻了天了,不依不饒非要老爺子給個說法。
陸政豈止是有一點忙,家族大小事、工作應酬……簡直到了糟心的地步。
但他不太說這些。
雖則他沒具體說,電話裏态度也很雲淡風輕,但程若綿覺出,這恐怕不是提自己事的好時機。
事情就這麽擱置。
一直到二月底。
她打算在家過完21歲生日再回北城。
祝敏慧和馮優悠都在老家,中午她和程雅琴一起吃飯,晚上則和兩個小姐妹一起,吃飯唱k,玩到十點鐘才回家。
在出租車上接到陸政的電話。
陸政不知是忘了還是怎地,一整天都沒提起她生日的事,打來電話也只是問她在哪兒。
“剛和朋友吃完飯,在回家路上。”
陸政說,“能不能順路去一趟橋邊的人民廣場?”
“去那兒幹什麽?”
“去了就知道了。”
程若綿半信半疑地,讓司機師傅在前面人民廣場停車。
小城市不太有夜生活,十點鐘,人民廣場這一片已經沒什麽人了,她張望着沿着昏暗的小徑往前走,忽然看到前面廣場邊緣的燈下停了輛車。
一個身穿黑色大衣的男人正從後座鑽出來,下車先擡腕看表,而後他另一手從車裏牽出個什麽東西來。
搖搖晃晃往上飄。
那是一只氣球。
程若綿人已經走到小徑盡頭,自昏暗中現身。
陸政擡眼就看到了她。
這時候,程若綿才意識到,這裏,腳下的人民廣場,正是她發給他的照片中,她丢失氣球時所在的地方。
終于見到面。
她應該跟他說合約結束的事的。
可是這個時候,什麽話也說不出來了。
她舍不得。
只能跑着奔過去撲到他懷裏。
陸政條件反射要接住她。
手一松,氣球飛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