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ice
ice
05
蘇城的冬天,今年來得格外早。
十月剛至,臨近霜降,蘇大金雞湖的表面已覆上了一層薄薄的冰,暖陽的照耀下,忽明忽暗,有幾只黑白分明的天鵝,從湖上游過。
許炙的作曲與理論系專業終于結課了,前幾天也正式成為了梁千校區第一特殊教育學校的音樂老師。
由于實習的原因,上班地方離學校實在是有段距離,許炙只好回來整理行李,準備搬到實習地方的教師公寓。
許炙剛理完一堆書,電話就響了,跨過淩亂的行李堆,沒看顯示,徑直接了起來。
只聽對方語氣有些焦急,“許老師,能不能麻煩您現在來一趟,靜靜小朋友現在吵着只要你。”
許炙聽聲線,辨別出是教數學的姜慧老師,便出聲安撫着對方,“怎麽回事?別急,你慢慢說。”
“是這樣的,許老師,今天早上我照常給小朋友們上課,但是不知道什麽原因,今天班裏的小朋友們情緒都不高。”
“反而靜靜是最乖巧的,不哭不鬧,誰知道剛上了個體育課,回來一聲不吭地掉眼淚,誰問都不說。”
姜慧喘了口氣,又開口,“許老師,靜靜一向最喜歡你,所以方便現在過來一下嗎?”
聽着對方似有意避開教室的人聲,特意換了個通話地方,許炙看了眼雜亂的寝室,回複道“可以,我馬上過來。”
挂了電話,許炙将已經理好的一部分行李拖出了寝室,在樓下遇到了宿管阿姨,原本想打聲招呼,對方卻将許炙拉近她身邊,小聲開口,“許同學,你是不是因為那個叫戈烨的男生要搬走?”
許炙剛想開口辯駁不是因為他而走,宿管阿姨又打斷提醒:“哎喲,小姑娘,你自己要小心點,這個男孩子心思不正,有好幾次我都看到晚上他在樓下徘徊,說是來找你,但我都替你把他攔住了。”
許炙愣了愣,反應慢了半拍,“好幾次?是最近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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宿管阿姨走向桌前,拿起了一個記錄本翻看着,翻了兩頁,指尖在中間位置停住。
許炙湊近看去,9月30日,也就是前幾天,她失神地盯着表,眼神有些渙散,一瞬間手腳冰涼。
她無法想象,要不是這幾天在實習,臨時在學校那歇腳沒回來,不然要是回來的後果會如何。
許炙忘了當時是以怎樣的表情,答謝了宿管阿姨,等緩過神來,自己已經坐上了車。
她翻了翻列表聯系人,一時間不知找誰開口。
很想問班主任處理結果,但想到記錄簿上如噩夢一般的名字,突然一股無力感包圍了全身。
想了一個最壞的打算:學校沒打算管。
許炙之所以對戈烨避之不及,不單單是因為不喜歡,更多是因為他曾經的所作所為。
在許炙大二的時候,戈烨是大一新生,當時并不知道這個人,直到有天,許炙作為優秀學生上臺分享經驗,在場的不光有同屆的還有下一屆的新生,也就是戈烨這屆。
演講結束後,戈烨卻以交流學習經驗為借口,在後臺堵着許炙。
可兩人見到的第一面,他卻不安好心地說着下流不堪的話,并恐吓着,千鈞一發之際,幸好有工作人員來後臺收設備,許炙才得以空隙逃了出去。
随後就是戈烨一直到處大放厥詞,對她糾纏不休。
後期又有同樣的女生有此類遭遇,最後結果都不了了之,有傳言戈烨是個公子哥,家裏給學校捐了幾棟樓,礙于股東身份,學校不好出手管。
閉了閉眼,回憶起那些不堪的畫面,頭疼腦脹。
車在立交橋上高速行駛,車輪與地面摩擦的音量,逐漸增大,許炙突然一陣耳鳴,她難受地皺着眉頭,有些心慌,額頭蒙了細細的一層汗。
耳鳴症狀持續了幾十秒,她習慣性緩了緩,直到漸漸消失,眼神失焦地看着車窗外。
天有些陰沉,明明上午還是豔陽高照,現在卻像變了個天,雲層伸展到另一個圖層,淺灰色的魚鱗密布着天空。
車拐了彎,駛進一條偏僻小徑,随後穩穩停在校門口。
許炙下了車,從後備箱取出行李箱,吐了口氣,努力調整着情緒,向學校走去。
今天校內格外安靜,确實沒有前幾天許炙來上課時的熱鬧,她快步走向教室。
看見身穿運動裝的姜慧,光潔的額頭上還有些汗,作為班主任,每次上體育課,她都是最不放心的,幾乎每節課都會跟随孩子們去,出于對課程的尊重,特意換了運動的套裝,可見良苦用心。
許炙靠近正焦急地來回踱步的姜慧,周遭沒有一絲聲音,平時哄鬧的教室,此刻都幾近無聲。
裏面孩子都悶悶不樂,不吭聲,各自懂事地在自己位置上玩着玩具。
姜慧見許炙來了,像是看見了救星。
“許老師,你來了,麻煩你快去看看。”
許炙點了點頭,走進教室,靜靜率先看到了她,嬰兒肥的粉黛臉龐,還挂着兩條未幹的淚痕,眼眶紅紅的,像被欺負了。
靜靜算是孩子裏面年紀小的,先天性聽力障礙,又有點口吃,教學起來确實有一點難度,不過,在她見到許炙第一眼就格外心生親近感,也最黏她。
她蹲下抱着靜靜,小姑娘還在鬧脾氣,只側身向着許炙,目光上移,看着原本透明的耳背式助聽器,現在已有些發黃。
許炙憐愛地摸了摸她的頭,湊近她的耳邊,控制音量道:“靜靜,今天怎麽不開心啊,可不可以和許老師說說?”
小姑娘最終還是于心不忍,在和許炙鬧別扭的第10秒,還是選擇轉了正身面對許炙,一個字一個字往外蹦:“許,姐,姐,你,都,不,來,看,靜,靜。”
許炙有些意外,想起最近自己忙着敢課程作業,确實請了幾天假,愧疚地失笑開口:“哪有,我最喜歡靜靜啦,我只是太忙了,明天開始天天陪着靜靜好不好?”
小姑娘明顯是不信,許炙放開她,直起身,從門口拖進了行李箱,笑着溫聲說:“靜靜,許老師從來不騙人的。”
小姑娘這才滿意地點了點頭,活像個小大人。
“那這下能不能告訴老師,不開心的原因呀。”
靜靜四處看了看,教室裏到處都是童趣的畫面,裏面幾乎全是小朋友們自己布局的,她最終把目光看向了窗外。
窗子就是普通的紗窗,淺藍色的窗簾,拉開了一半,熾白的光線滲透了進來,有些可惜天氣不太好。
許炙收回視線,不太能讀懂她的意思,小朋友的世界永遠都是豐富多彩的,但她還是從靜靜地臉上看到滿滿的失落。
“媽媽,不,會,來,了。”
明明連字都說不清的小女孩,卻在前面兩個字上說得那麽連貫,一時間許炙心裏像被針紮了刺痛了着。
慌神間,但還是開口安慰道,“怎麽會呢,媽媽或許是今天太忙了,過幾天一定會來的。”
靜靜猛地搖了搖頭,堅定說“她,不,會,來,了。”随後又指向姜慧,“我,聽,到,電,話,了。”
許炙這才明白,靜靜在生氣家長不守信用。
她安撫了一下靜靜,轉身去找了姜慧。
小聲開口,“你和靜靜媽媽打電話被孩子聽見了。”
姜慧回想了一下,推算了一下時間,這才反應過來,“我是說怎麽會突然情緒失控。”
許炙看了眼在教室裏收回望窗的視線,低頭玩起桌前小玩具的靜靜,問:“靜靜家長什麽情況。”
姜慧嘆了口氣,“靜靜媽媽和她爸爸最近離婚了,孩子判給了媽媽,聽她的意思是想再婚,但靜靜天生身體有缺陷,婆家不喜歡,沒辦法跟着她走,就商量着讓孩子一直定居在這。”
許炙呆滞了幾秒,“所以不是今天不來看,而是以後都不打算來了?”
姜慧嗯了一聲,“已經打算把撫養權交給校長了。”
原來靜靜早就知道了,但她還是替自己的媽媽委婉地保留着好印象。
許炙心疼地看向懂事的小姑娘,眼睛有些發脹。
姜慧拍了拍她的肩,習以為常道:“其實,她不是第一個了,江校長每年都以福利院的名義,在收留着這些,因身體缺陷而被抛棄的孩子們。”
頓了頓,又開口“今天是半年一次的家長探望日,但今天…沒幾個有來。”
所以,孩子們今天都這麽低沉,錯t的不是她們而是産生抛棄心理的大人。
她沒再說話。
見靜靜情緒穩定後,許炙拖着行李箱,便從教室離開了。
走進臨時被分到的1102教師公寓,獨衛獨浴,一張單人木床,雖然空間不大,但好在五髒俱全。
學校包一日三餐,還有雙休,确實很輕松。
除了每天備課要費點心思,畢竟不是按普通教學,還要在特定的特殊教育下進行針對性教學。
夜晚,許炙剛吹完頭,準備關燈睡覺,門外傳來了姜慧的聲音。
打開門,只見身穿卡通睡衣的姜慧帶着個恐龍裝的靜靜。
姜慧朝許炙笑了笑,搖了搖靜靜的手,似是在鼓勵她。
小姑娘有點不好意思,吸了口氣,小聲詢問着:“許,姐姐,能,不,能,和,你,一,起,睡?”
許炙被她那雙撲閃個不停的大眼睛,給萌翻了,笑着回答道“當然可以啊。”
姜慧見許炙答應了,就讓靜靜到她身邊去,自己打了聲招呼,便離開了房間。
或許是有些認床,許炙躺床上半天都沒有一絲困意,靜靜也有點小興奮,半天不合眼,趁着小夜燈的光,不停地看着許炙。
許炙有些哭笑不得,裝兇說“不睡覺的小朋友,會被大灰狼吃掉哦。”
誰知道,小姑娘根本不怕,大膽開口:“那,許,姐姐,也,會,被,吃,掉。”
“許姐姐已經不是小朋友啦。”許炙耐心解釋着。
靜靜有些為難,仔細盯着許炙,倔強開口,“許,姐姐,明,明,就,是,個,小,朋,友。”
許炙笑了笑,妥協道,“好,那我和靜靜一樣,都會被大灰狼吃掉,快睡吧。”
說完幫她躺下,糾正着睡姿。
自己也躺平身體,左手摟着靜靜,輕輕地帶着規律,拍着她的背,嘴裏輕輕哼着點搖籃曲。
見靜靜睡着了,停下了動作,深夜裏對着天花板重重地嘆了口氣。
少女在心中默默禱告:希望從天而降一個神明。
給她指引一條道路,該如何擺脫當下的困境。
她下定決心務必要為這些孩子做些什麽。
但想到學校的資歷,瞬間有些洩氣,教學都成問題,更別提改進加良了。
該想個兩全的辦法,不光是維持着當下現狀,還要為孩子們争取一切生存的機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