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窗外僅剩鳥兒纏綿的鳴叫,我越想越委屈,我他娘的一個大男人何苦讓自己這般委屈,我也不想啊,自己選的錯路,閉着眼亦得一路走到底。
罷了,韓歧待我越差,我這條路便越短,眼看就要到盡頭了,我便放寬心想想閉上眼後怎麽對我死去的爹娘交待吧。
次日一早,王府裏便開始整日的忙碌,今日大抵是無人顧得上我,我蒙住被子,蜷縮在被子裏,有點讨厭自己靈敏的耳朵,因為這雙耳朵,平白受了多少折磨。
幹脆起床後,我拉開房門,一瘸一拐的走出去,幸好我這兩年從養尊處優變得皮糙肉厚,休養幾日就能下床了。走至拐角處遇到了老管家,管家恨我一眼,自顧自地走開。
我到了後院,坐在清淨的涼亭裏,不久便困意襲來,睡了個無人打擾的回籠覺。
醒來後,我瞧見了個并不陌生的人,丞相府的二小姐趙歡雅,她偶爾随着趙歡顏來賢王府,不知怎的發現了我總喜歡待着的後院,一來二去熟絡了起來。
她撐着腮幫子看了我許久,我趴着說:“我好看嗎?”
趙歡雅吓了一跳,撫着胸口道:“好看,遷南哥哥你吓死我了。”
已經到了戌時,愈發貪睡的我睡了很久,石桌上放了春花拿來的食盒,我揉了揉晴明穴,道:“你在此作甚?”
她道:“前廳喧嘩,不如多看看遷南哥哥呢。”
“我有什麽好看的。”我擰起眉頭。
她甜甜一笑,符合她的及笄年華,“為什麽你對我總是冷淡呢,你長得好看,我喜歡你,做我的相公吧。”
剛認識時我還會驚得咬舌頭,如今最多翻個白眼。
趙歡雅不染塵世,往後的日子皆是父母做主,如同養在籠中的金絲雀,感受不到真正的快樂。她許是真心喜歡我的皮相,但絕不是喜歡我這爛脾氣的人。我并非冷淡,只是不願把滿身塵污沾給別人。
我玩笑道:“好啊,你帶我回丞相府吧。”
趙歡雅眼中一亮,道:“此話當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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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覺得呢?”我打了個哈欠,“你定是聽說過我是誰,若是沒聽說過,随便和府中的人打聽打聽,約莫沒有沒聽過我叫|床的人。”此叫非彼叫,別人是歡愉,我是痛極了才會出聲。
趙歡雅自是聽過閑言碎語的,小臉一紅,道:“反正我就待在這裏,我着實不想去前廳看他們假笑,難看死了。”
我打開食盒,靜靜聽她說。
她又說:“今日姐姐要與賢王定親了,其實我早就知道了,婚期定在下個月的初五,哎……遷南哥哥你好可憐。”
我動作一滞,拿出芙蓉月餅和清酒,看了眼錦衣華服的她,拿出兩個酒杯道:“小小年紀,懂什麽?”
我不想讓她看見我倒酒的手在抖,便用另一只手拖住手臂,儒雅地倒了一回酒,她看着我道:“遷南哥哥是江南富商林家的人,林家只有你一個獨子,上上下下兩百口人被……我直接說出口你會生氣嗎?”
我早已習慣了,搖搖頭,心道:小妮子比我還口無遮攔,句句戳我短處。
我說:“不是兩百口人”
她松了口氣,笑着說:“我也覺得傳得太多了。”
我聳聳肩:“是太少了。先皇誅了我林家十族,兩百多口不過是林府眷屬罷了。”
五年前的一場風雨,使林家在豫國銷聲匿跡。
趙歡雅捂住嘴,圓溜溜的眼睛眨也不眨的看着風輕雲淡的我,我瞧着明月圓滿,貪喝了兩杯烈酒身子骨都發軟了,嘴裏兜不住話,又多說了兩句:“你大約只聽說過誅九族,其實也差不多,我林家家大業大,旁系繁多,我的恩師、朋友、友人,包括門前養的狗都被屠了個幹淨,後山祖墳裏的老祖宗怕是也不得安生。”
說多不多,說少不少。仇家倒全活得好好的,只等着我什麽時候出了王府一人捅我一刀。
趙歡雅有些畏懼之色,牽着我的衣角道:“遷南哥哥,我不該提的。”
我心口因酒而暖,并不覺多難受,繼續道:“無妨,事實而已。你應該問問我沒了林家的庇護,為何在随處仇人的京城還能四肢健全的活着。”
她肅穆了兩分,不敢再笑:“我不問……”
我賣了個關子,道:“我不說。”
安靜了一會兒,她閑不住,吃起我食盒裏的芙蓉糕,我仍在喝酒,喝着喝着倒了三杯在地上,趙歡雅問道:“是酒不好喝嗎?我去讓我的丫鬟拿好酒來?”
我重新填滿一杯酒,對月一敬,一口吞下,蒼白的臉頰有些發燙,微微熏了,我道:“我敬我的雙親,以往中秋的習慣罷了,多餘那一杯敬曾經的自己。”
她道:“遷南哥哥,我雖不知兩年前究竟發生了什麽,可我挺喜歡你的,我爹不重視我,我把你接回丞相府也無事,起碼比你待在這裏快樂。”
“我現在也過得不錯,”我說的是實話,此番境遇,比我預期好了太多,“韓歧……待我很好。”
她道:“可他是我姐姐的夫君,你是什麽呢?”
原來連她都懂這取其中的因果道理,我怎有臉再裝傻。
我底氣十足道:“我是林遷南。”
趙歡雅笑語嫣然道:“所以考慮考慮跟我回丞相府吧,那個詞叫什麽來着?入贅?”
我垂下頭,一時語塞。
“雅兒,什麽是入贅?”
熟悉的聲音傳入耳,我深吸一口氣,努力露出招牌笑容,對向和煦的韓歧,韓歧沒有看我,他在等着趙歡雅回話,但我們都知道他在明知故問,趙歡雅沒有順着他說的回話,随口敷衍幾句便識趣地退下。
鬧騰的人一走,獨留下的人不知如何開口。
我看着他的側顏,道:“吃,吃飯了嗎?”
韓歧沒有坐下,居高臨下的看着我,“不可招惹雅兒,你配不上她。”
天地良心,我可沒招惹她,是她可憐我而已,明明我自己都不覺得自己可憐,更無須別人可憐。
“是是是,知道了。”
韓歧看着我,似在看一塊爛布,他道:“韓免傳喚你。”
韓免大約是韓歧第二恨的人,排名比我低,卻是豫國最尊貴的皇帝。先皇共有五子,二、三、四皇子在韓免登基時先後逝去。
“哦,宴會結束了嗎?”我道。
韓歧徑直走出涼亭,我跟在他後面道:“結束了我才去,不然我多丢你人啊。”
韓歧毫無感情的叮囑道:“韓免若要殺你,你喚我的名諱極力反抗便可,他顧忌我,不會要了你的命。”
我愣了愣,莞爾:“你在關心我嗎?”
韓歧光是用他那能凍死人的眼神看我一眼,我便知道他在盤算什麽了,他與韓盛明争暗鬥,定不會叫名義上是他的人的我死在韓免手裏。
我心頭莫名一暖,至少這個瞬間韓歧不盼望着我死。
我一腳深一腳淺的跟着他踏進前廳,坐在高位上的韓免和韓歧寒暄了幾句便叫全部人退下。
我留了下來,見沒人了,便不拘束的随地坐下,嘴裏說了聲“陛下金安”,沒有一點要行禮的意向。
韓免不惱,走在我面前蹲下沒有絲毫皇帝的架子,他道:“遷南,我說的事你有沒有考慮?”
韓免不止一次的問過我要不要去他的後宮,當個前無古人後無來者的男寵妃,我當然是拒絕了一次又一次。
我若去了他的後宮,他定待我很好,因為這是他欠我的,但這份用數不清的人命換來的虧欠我無福消受。
我再度拒絕道:“免了吧,我犯不着跟一群小姑娘争寵。”
韓免伸手摸了摸我的臉,我在他掌心蹭了蹭,哈出一口酒氣,只差沒吐一口唾沫,我在讓他産生一種錯覺——我喜歡他。
喜歡個屁!但我又得依靠這種錯覺,因為我想要韓歧活下去。
我溫順的像個小貓,韓免很享受,道:“瘦了。”
我眯起眼睛,打量着眼前與韓歧五分像的俊臉,他看上去比韓歧溫和,心卻是黑的。
我道:“那我多吃一點。”
“你的腿怎麽回事?”
“摔的。”
“五弟罰你了吧。”
“嗯。”在他面前撒謊沒有用,我幹脆承認。
韓免用他的手背蹭着我的臉,我垂下眸,盡量克制着眸中翻湧不息的厭惡。
“朕殺了他如何?”
我身子一顫,道:“不行。”
“你不是喜歡朕嗎?”韓免輕聲道,“來朕身邊吧,朕只要你一個。”
我道:“陛下你莫要開玩笑了,韓歧是你的弟弟,我不過是罪臣之子,能留我一條性命已是無上福澤了。”
韓免笑了笑,手指從我臉上滑落,“你當年的風采我至今歷歷在目,不過兩三年光景,怎就變成這樣了。”
我當年什麽風采,我已經快記不清了,記憶裏的秀麗江南山水之景早就被渾濁的日子腐蝕到模糊,倒不如不去回憶,保留一絲美好。
他憐惜地看着我,我幹脆撐開眼皮由他看個透徹,他道:“朕還未與男子同過衾。”
我心頭一蕩,這可了不得。
以往他都是軟言細語的“規勸”一番,我只需作出“我愛他”的态度诓他便好。
他有後宮佳麗,自是不會喜歡男子,我有存在價值,他亦不會要了我的命。
可我不能拒絕,直起腰借着酒勁,道:“要不要試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