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臣在

臣在

沈闫最終還是沒能留下來。

沈三倒是想留下來的。可作為掌管繁多事項的掌印大太監, 沈闫還真是沒辦法一整晚都消磨在長樂宮中。

至少在這個夜晚他是不可能就這麽留下來的。

沈闫留了一些人下來,為震懾長樂宮的宮人,也是為了将長樂宮中的侍女與太監再好好的排查一遍, 看看還有沒有什麽遺漏的。

鵲枝和折桂倒是很自責今夜的事故,可也不用越襄開解,兩個丫頭也不會過分自責,知道自己的職責所在, 在越襄歇下後,就親自去把關去了。

越襄沒管宮內的事情, 她心中有大事籌劃。

況且要是事事親力親為的話,哪還像個做太後的樣子呢?

折桂和鵲枝也該多歷練歷練。包括新近出來的這兩個丫頭, 也該叫折桂鵲枝帶着一同歷練。

至于長樂宮外的事情, 有沈闫在,相信他一定能安排好的。

越襄本來也沒有那個精力和人手參與,那幾位太妃的勢力不容小觑,沈闫在宮中經營十來年了,自然是她這個入宮才半年的太後要強得多。

她本來也以為, 這只是一個插曲的。

只要将床榻上和長樂宮中所有的痕跡都煥然一新, 生活軌跡還是會和以前一樣的。

但越襄好像是想錯了。

她當年為了脫離原生家庭的控制, 幾乎是付出了她的所有。直到遠離了那個家庭一年的時間裏,她還是會做噩夢,然後會在驚恐中醒過來,花很久的時間來平複自己。

哪怕是在這裏見到了血跡,越襄也是将其當做鬥争中的一種, 她認為自己是可以适應和接受的。

就算沒有接觸過, 在接觸到的一瞬間,也應該适應。

可越襄沒有。

她做噩夢了。連續四五天都在做噩夢。

噩夢中, 不是沈闫殺死那個宮女的畫面,而是暴雨之中幾個太妃帶着人趕來,将沒有出現沈闫的長樂宮封鎖起來,當衆讓人看見了私.通外男的太後娘娘。

沒有沈闫出現的夢裏,太後娘娘的遭遇是很慘的,幾乎是被瞬間頂在恥辱架上,越襄百口莫辯,窒息難言,一切的籌謀規劃全部付諸東流。

最後是怎麽醒來的呢?

是在活不下去的絕望中驚醒的。

最開始的時候,折桂與鵲枝都不知道越襄做噩夢的事情。

是有一回驚醒正好被守在床榻邊的兩個丫頭看見了,這才知道她們尊貴的太後娘娘這些時日都在做噩夢。

但越襄不許人說出去,也不讓兩個丫頭聲張。

她不願意請太醫來看,認為過幾日就會好,也認為只要心理調節得當,她就能完全好起來,做噩夢的這個事情,也不會持續太久的。

更重要的是,越襄現在還不想節外生枝。

暴雨之夜鬧騰起來的事情,傳說太後的長樂宮中有個男人的話,在幾位太妃聯袂從長樂宮離開後,變成了宮中被人送進來了個男人,而太後娘娘似乎在宮內遭受了刺客的襲擊,這個男人似乎就是刺客。

沈闫一定是暗中和那些傳言也做了個博弈,要不然現在流傳出來的版本不是是這個樣子。

但顯然也有他們預備好的版本流傳出去,但也已經沒有之前他們想要的那種效果的。

若在這個節骨眼上,有太醫來長樂宮為太後診脈的事情傳揚出去,必将讓這些流言塵嚣日上,這絕非越襄願意看見的。

梁卓成讓人秘密送回梁家後,就再沒有消息傳入宮中。

但梁卓成和越梨的婚事還在照常預備中,甚至不出兩日,越襄就聽到了梁卓成繼續出面,和之前一樣為他的婚事備婚的消息。

而沒有出現的兩日,對外也是講梁卓成在家裏試穿婚服,一絲一毫的破綻也沒有。

越家和梁家都安靜得很,婚事一切照常,也并無消息傳入宮中。

但這樣的安靜在越襄看來,其實并非無事,越家和梁家勢必不會善罷甘休的。她倒也并沒有急着探問,可以等一等再看。

沈闫倒是想盡快來長樂宮看看太後娘娘的情形,只是出了這樣的事情,他手上事務驟然增多,竟将他整個人釘在司禮監的值房裏難以動彈。

前朝越蘅已經回到了內閣值房中辦差,倒也是沈闫這般光景。

好不容易深夜得閑,沈闫便來長樂宮望一望太後娘娘的情形。

留在長樂宮的人都說太後娘娘安好,可等沈闫當真見到了人,卻一臉陰沉,他送來的幾個小內監,早就面如土色的跪在地上了,卻一字半句多不敢為自己求饒。

“這便是你們說的無事?”

此時已不在太後娘娘的寝殿床前,沈闫卻還是害怕吵醒了內殿的人似的,咬牙壓低了聲音說話。

折桂與鵲枝當然不會跪着,可站在沈闫跟前,難得有些心虛。

她們着實沒有想到,沈闫會在這時候過來。

明明昨夜太後娘娘好好的,一夜都還踏實,偏偏今夜深了,沈闫過來的時候,就覺察出不多來,他是當然不肯只在外頭聽折桂和鵲枝說話的,他是一定要親眼看了才能确認太後娘娘是否安好的。

偏生看的時候,太後娘娘做了噩夢,睡得十分的不安穩,那皺着眉頭緊閉着雙眼小聲啜泣的模樣,別說是沈闫,她們看了都覺得心疼。

平日裏還能輕輕的叫醒,今日裏卻是怎麽都叫不醒的。

她們就不敢再強行叫了。

沈闫心中惱怒,便把人叫出來訓斥喝問。

當得知這樣已不是第一次,已有過數次了的沈掌印,那眼中的怒意幾乎要傾巢而出了。

他的人也被瞞住了,什麽都不知道的。知情的只有太後娘娘身邊的這兩個丫頭。

偏偏他還不能将這兩個丫頭如何,因為這兩個丫頭說,這都是太後娘娘吩咐的。

“若長此以往,你們可知會對t娘娘的身體造成什麽樣的損傷?”沈闫的話幾乎是從牙縫中擠出來的。

折桂和鵲枝縱然心中心虛,卻仍道:“娘娘執意如此。奴婢們不能違背娘娘的心意。縱然是錯的,奴婢們甘願受娘娘責罰。”

沈闫盯着兩個人,兩個人只管與他回望。

沈闫想,他當然知道了。知道太後娘娘在某些時候會有多麽的執拗。

如果是他,太後娘娘如此吩咐,他想必也是會聽從的吧。

太後娘娘的丫頭,要忠心的人永遠應該是太後娘娘,而不是他。

他一面為太後娘娘有這樣忠直的丫頭而高興,一面也不耽誤他心生惱怒。

因為沈掌印沈大人向來說一不二慣了,絕難以容忍有人違逆他的意思。碰上太後娘娘的這兩個丫頭,說到底,還是因為太後娘娘的撐腰罷了。

沈闫惦記太後娘娘的安危,他們出來的時候,太後娘娘還陷在噩夢中小聲哭泣不能醒轉,這會兒還不知道怎麽樣了。

他無法在這裏多耽誤時間。

叫幾個小內監出去守着,等人都走了,沈闫才淡淡看向鵲枝和折桂。

他道:“娘娘的身體,你們天天貼身伺候都該是清楚的。”

“娘娘如今可算不得是個康健的身體,瞧你們還算忠心,也是該告訴你們,娘娘如今服用那毒蟲內膽,并非萬事大吉了。還有送天青的毒,遲早是要解掉的。毒蟲內膽是以毒攻毒的法子,送天青的毒解掉之後,還要想辦法将毒蟲內膽的濕寒之毒引出來才成。”

沈闫說了幾句話,兩個丫頭驚得眼睛都瞪大了。

沈闫做了個噤聲的動作,才道:“所以我叫你們小心伺候。從前就說了,不可讓太後娘娘生病。如今還是這個話,一定要讓太後娘娘身心舒暢,才不至于叫她體內的毒被驚動在身體之內亂竄。”

沈闫說完,便要往殿內去,聽見腳步聲,回頭一瞧,是兩個丫頭下意識跟上來了。

他擰眉道:“你們不必進來。有我在,足以伺候娘娘安好。你們便在外守着,好好想想我說的話。”

沈闫果然得以一個人進了寝殿。

這些時日風雨交加的,倒是将暑熱的天變得跟秋日似的。

白天不熱,晚上有了些涼意的風一吹,更是滿殿清涼。

因此寝殿內珠簾層層放下,為了通風和不至于內室悶熱,外頭的門和窗扇都是虛掩的。

沈闫穿過幾道珠簾,已經聽不到外頭的聲響了,越走進床榻,越能聽見帷幔之中若隐若現的動靜。

撩開床榻邊上的帷帳,沈闫小心翼翼的上了床榻,太後娘娘鬓發散亂,以一種極沒有安全感的方式蜷縮着,似乎還在小聲的哭泣着。

沈闫心中頓時湧起許多難言的滋味來。

他見過多少太後娘娘私底下的模樣,唯有這個模樣最是令他心疼,恨不得把心捧出來,給她造出最柔軟舒适的栖居之地,好讓這尊貴的人兒,讓這挑剔的小姑娘高高興興的過日子。

他身上尖銳的東西都卸下了,只穿着雪白的內衫,從後頭緩緩的攏過去,輕輕的,又以絕對占.有安撫的姿态抱住了喃喃喊熱的越襄。

“臣身上涼。請娘娘抱住臣。”

可他身上怎麽可能真的是涼的?

反而是懷裏的嬌小身軀,那細嫩的手臂就好像是最溫潤的沁涼玉佩,羊脂玉般細膩的觸感,分明涼的那個是越襄才對。

越襄她不是身上熱,是心裏熱。

身上的被褥都被她踢掉了,裏衣牽扯的亂七八糟的。這樣夜涼如水的境地裏,她分明是不會熱的。

是多日不得安睡牽動了身體裏的毒素,以至于毒素躁動,才會覺得很熱。

這都将近大半年了,小太後的身體在毒素的侵蝕下,一直都是維持着微妙的平衡,越襄在不用瘾藥後,也是在努力維持着微妙的生物平衡。

但因為這些時日連續不斷的噩夢和心念耗損,才壓不住這些毒素,深陷噩夢之中不能自拔。

這叫什麽?這就是平日裏壓抑克制太久了,關鍵時刻平衡被打破了,那個挾制她自己的東西被用完了,情緒和生理上的不适一起反撲和反噬了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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