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章
第 37 章
最後所有人找了家飲品店, 坐下來聊天。
通過介紹,鐘吟了解到,陳子萱是陳子儀的一個遠房堂妹, 正月過來走親戚, 還是第一次來滬市。
“我爸媽可煩了, 非要我帶着她出來玩,”陳子儀打着哈欠,有一搭沒一搭地說, “但這邊我平時都不來, 根本就不熟悉, 只能喊林弈年過來帶路啦。”
說到這裏, 她斜睨鐘吟一眼, “你應該不會介意吧?”
鐘吟只在高中時見過她匆匆幾面, 聽說是個很張揚的女孩子。
如今見了面,倒用盛氣淩人來描述更合适。
旁邊的陳子萱頭垂得更低, 鐘吟看她一眼,剛要說話, 身側另道聲音蓋住她的, 毫不客氣地開腔:“怎麽,她要說介意,你給她磕個頭嗎?”
“……”
易忱的攻擊力鐘吟始終是認可的。
陳子儀臉色登時一僵, 但她從不會吃虧,當即怼回去:“你誰啊有你說話的份嗎?”
易忱滿臉桀骜:“怎麽這你開的啊我說什麽關你屁——”
眼看着兩人就要吵起來, 鐘吟無可奈何地打斷:“易忱!”
易忱勉強閉上嘴。
正巧這時, 林弈年端着餐盤過來。
過年期間, 景點邊上的店大多都是人滿為患,點單都要排隊。
Advertisement
他掃了眼桌上衆人的臉色, 向鐘吟:“怎麽了?”
鐘吟不想把事情鬧大,笑笑說:“沒什麽,就是拌拌嘴。”
陳子儀瞪過來一眼,深呼吸一口,才忍下這口氣。
“我點的是套餐,女士優先選。”只不過,林弈年提前将中間那杯桃桃雪頂給鐘吟拿出來。
這是她最喜歡的口味。
陳子儀看着他的動作,冷不丁道:“我也想喝桃子味的。”
“那我給你再點一杯。”林弈年說。
“不要,我就想要鐘吟那杯,她的雪頂做得漂亮。”她托腮,滿臉無謂地說。
氣氛一時凝滞下來。
鐘吟沒有動,臉上表情也終于淡下來。
一聲冷嗤從頭頂傳來。
旁側的易忱直接挖了勺奶油,扔到垃圾桶,“現在還想要嗎?嗯?”
他滿臉不耐,就差明說“扔掉也不給你”。
陳子儀臉色青白相間。
從小到大,她哪裏受過這種委屈,一瞬間,大小姐脾氣爆發,豎起手指向易忱,“你算什麽東西敢這麽和我說話?你知道我爸是誰嗎?”
易忱嗤:“你媽沒告訴你你爸是誰?”
“……”
陳子儀直接站起身,居高臨下地看着他,眼神像要把他盯出個洞。
“子儀。”林弈t年開口,他似乎已經習慣她這種陰晴不定的脾氣,“我給你重新點一杯。”
“我不要了!”陳子儀拎起包,越過幾人就要走。
“你就去哄你女朋友吧,”她走前狠狠瞪了易忱一眼,“還有她身邊這只瘋狗!”
她說走就走,甚至連帶來的陳子萱也不管了,留着十五六歲的小姑娘一人戰戰兢兢地環顧着四周。
林弈年追出幾步,又硬生生停住。
他下意識的動作,鐘吟看在眼底。
她不滿于陳子儀對易忱的辱罵,一時也淡下腔調,“她走了,你不去追嗎?”
“不了。”察覺到她的情緒,林弈年看她,輕聲道,“我陪你。”
鐘吟的心情卻并沒有好多少,沒說話。
轉而看向對面的陳子萱,安慰道:“子萱,別擔心,一會我們送你回去。”
小姑娘怯生生地點點頭。
桌上沒人說話。
一時變得尤其安靜。
鐘吟也沒有再待下去的欲望,“不如現在就走吧。”
林弈年拉住她手,想說什麽。
鐘吟沒看他。
他視線掃過另外二人,只能咽下去。
“回去再說。”他壓低聲音。
他們說話時,易忱便低眼滑動手機,易恂的消息一條條發來。
[你的意思是,今天這哥們沒通知你那心上人,還帶了另外的女人?]
[這分手不得指日可待?你這勝算不小啊]
易忱看得心頭亂跳兩下。
頓覺可恥地摁滅屏幕,猛地灌了口飲品。
偏偏消息還在跳。
[你就從這方面下手,時不時和你那姑娘灌輸一下,這男的不可靠]
[你信不信,十有九散]
“易忱。”
“易忱!”
一連喊了好幾聲,易忱都沒應,不知看什麽看得那麽着迷。
鐘吟嘶了聲,湊過去,還沒看清屏幕,易忱渾身一激靈,手機一個沒抓穩,“啪”落在地上。
“你在看什麽?”鐘吟無語,“走了。”
“...哦。”易忱硬着頭皮撿手機,摸了摸鼻子,擡起眼,正對上他兄弟打量的視線。
他脊背都被看彎了。
心虛地垂下頭。
“要在滬市待幾天?”冷不丁的,林弈年問他。
“大概兩三天。”
“那明天我們再帶阿忱逛逛?”林弈年看向鐘吟。
鐘吟眨眨眼,應了聲好,又忍不住解釋:“本來今天也要聯系你的,還沒來得及就遇上了。”
“我知道。”林弈年揉她腦袋。
易忱看不下去,面無表情移開眼。
幾人走出飲品店。
“子萱,我再帶你去外灘逛逛吧,”鐘吟說,“剛剛你都沒逛成。”
陳子萱擡眸看她一眼,點點頭,試探着去牽她的手,“謝謝姐姐。”
鐘吟笑,“不客氣。”
她帶着陳子萱往前走。
“鐘吟姐姐,”突然,她小聲喚她。
“嗯?”
“我姐姐根本就不喜歡弈年哥哥,弈年哥哥也不喜歡她,他是有苦衷的,你不要生氣。”
鐘吟溫聲:“我知道,我沒有生氣。”
陳子萱又觀察了眼四周,語氣中滿是對陳子儀的厭惡,“姐姐還和我炫耀,她有好多個男朋友,但哪怕這樣,弈年哥哥還是必須圍着她轉。”
“為什麽?”鐘吟停住腳步,臉上的笑意散去,“為什麽她要這樣?”
陳子萱聲音更低了,“我伯父很厲害,是可大的官兒了。”
“這次爸爸帶我過來,就是求我伯父能幫我把學籍轉來滬市。”
“姐姐說,弈年哥哥以後也要靠她爸。”
鐘吟心口堵着,第一時間往後看。
好在,林弈年正在和易忱說話,沒有看過來。
“子萱,別讓他知道這些話。”她壓低聲音。
“我明白。”陳子萱擡頭看她,真誠道,“我只是希望姐姐不要因為我姐姐和弈年哥哥産生誤會,你們都是很好的人。”
鐘吟摸摸她腦袋。
她揣着心事陪陳子萱游完外灘。晚飯前,白帆的電話打了過來,讓她回去吃飯。
“子萱我送回去,”林弈年視線停頓在她面容,湊近和她耳語,“晚上回去,我們再聊聊,可以嗎?”
鐘吟點頭。
易忱看不慣他們二人親昵,不耐煩開腔:“要不我給你倆開個聊天室,你倆接着聊?”
“馬上了!”鐘吟忍了忍。
和林弈年揮手,又向陳子萱道別,後者實在舍不得她,“鐘吟姐姐,我們能加個微信嗎?”
鐘吟當然同意,笑着拿出手機,“下次來滬市,還找我玩。”
晚餐後,白帆送走顧清一家。
“明天就不叨擾了,我們這還有幾家親戚,走完就回京。”
“和我客氣什麽?想來就來,”白帆嗔怪地拍着顧清的肩膀,低語,“吟吟在京市,還得勞煩你們多加照顧。”
“那還用說?!”顧清晚上喝了幾杯酒,情緒一時也上了頭,她挽着舊友的手臂,絮叨着說:“吟吟這孩子,我是喜歡得緊的。”
她輕輕嘆口氣:“就是和我們家小忱差了點緣分,沒關系,弈年也是個好孩——”
“媽!”
走在身後的易忱臉色驟變,猛地打斷她,餘光掃向鐘吟變換的神色。
反應過來自己說漏了嘴,顧清驚魂未定地怔愣在原地,捂住臉,一時有些不知所措。
最淡定的當屬白帆。
她拍拍顧清的手臂,“沒關系,早晚都要知道的。”
鐘吟臉色有些白,靠在門邊,張皇地看着母親,“媽,我...”
“先把你顧阿姨送走再說。”白帆說。
鐘吟心中浮起星星點點的不安,抿唇,輕輕點頭。
易忱走前,回頭躊躇地看她幾眼。
但鐘吟早已經心不在焉。
門在眼前關上。
“我這張破嘴啊,”顧清懊惱地拍着腦袋,“而且你白阿姨還不同意這件事,這下吟吟說不定要怪我了。”
易忱沒有說話。
他盯着上升的電梯樓層,情緒起伏着,隐隐的興奮将他充斥,甚至聽不清別的聲音。
屋內。
鐘吟坐在桌邊,低頭,手中抱着小狗。似乎感受到緊繃的氛圍,連小狗都老實了,一聲都不叫。
鐘正欽見不得女兒這個模樣,安慰:“囡囡,沒事的,你也長大了,不就是談個…”
“鐘正欽!”白帆擡高嗓音,“你再插一句嘴試試?”
“……”
鐘吟搖搖頭,“爸,我沒事。”她又看向白帆,“媽,你有什麽想問我的,就問我吧。”
“什麽時候談的戀愛?”
鐘吟:“一月初,差不多一個月了。”
白帆:“怎麽認識的?”
鐘吟瞅了瞅母親,表情有些猶豫。
“嗯?”
“他是易忱室友。”
“上次聽他說,你們還是一個高中的?”
鐘吟慢吞吞點頭。
“看來你喜歡他很久了?”
鐘吟眼睫動了動,還是點頭。
白帆又問了幾個問題,語氣很平常。鐘吟一一做答,腦中的弦緩緩放松。
“聽你這麽說,林弈年這孩子是還不錯。”
鐘吟眉目舒展,就在她幾乎以為已經過了關時,白帆喝了口水,字字清晰,如雷般炸在耳畔:“但是,媽媽不同意。”
她笑容僵住,張口就道:“為什麽?”
“他家庭很複雜,和你不合适,”白帆嗓音依舊動聽,卻讓鐘吟如墜冰窖,“別的我也不和你多說,只能說,你要繼續和他談下去,可以。”
“但媽媽這裏,他過不去。”
鐘吟張了張唇,緩緩搖頭,“不,媽…”
“囡囡,”白帆憐惜地摸摸她的臉頰,語氣溫柔卻強勢,“聽話,嗯?”
鐘吟手指纏繞在一起。垂下頭,又擡起。
全身發冷。
眼前的情境,再次讓她回憶起兩年前,她失聲的那段日子。
那時,白帆用同樣的姿态讓她放棄播音,轉回文化課。甚至連鐘正欽也因為心疼她,沒有反對。
她卻連聲音也發不出。
只能用沉默無聲地反抗。
經年的委屈席卷,一朝爆發出來。
鐘吟倏地站起身,“不管你怎麽說,我都是不會分手的!”
白帆陡然擡目看她,表情受傷,不可思議地問她:“吟吟,你竟然為了那個男生,這樣和媽媽說話?”
鐘吟眼中閃爍着淚花,止不住地往下流,她擡手抹去。
鐘正欽忙上前摟住女兒,安撫地拍着她的後背,不贊成地看向白帆,“她都這麽大了,你就別逼她了!”
“我逼她?”白帆顫着聲,哽咽道,“我還叫逼她?”
“這一學期的時間,她說不理我就不理我,一個電話都沒有。我整日整夜為她擔心得睡不着覺,結果她呢?背着我去談戀愛!”
“我四處托人打聽,他家要是個好去處,我會不讓你交往嗎?做父母的,哪個不希望子女好?你非要把他家什麽情況和你說明白嗎?t”
“他爸,鳳凰男,年輕時候做游戲把家底賠光,和他媽一對怨侶,現在還在外邊彩旗飄飄,他媽怨天尤人半輩子,可指望這一個兒子去攀市長家的女兒青雲直上…”
“別說了,”鐘吟哽咽着,“媽你別說了。”
她不明白,只是談戀愛。
她只是談了一個戀愛而已。
她的人生,就真的沒有一點點自主權嗎?
而且,林弈年明明是這樣好的人,僅僅是因為不能選擇的家庭,就被母親毫不留情地否認指責。
白帆同樣心疼地看着她,伸手要去擦掉她的眼淚,被鐘吟躲過。
她搖着頭後退。
突然崩潰地轉身,沖向玄關,打開門,不顧身後的呼喊,沖了出去。
電梯正好趕上。
她用力按着,關上門。
鐘正欽要去追,轉頭,白帆捂着胸口坐下,犯了哮喘。
他焦頭爛額,忙去拿藥,喂妻子吃下去。
“吟吟跑哪去了?!”剛緩下來,白帆便去扯鐘正欽的袖子,“你快去給她打電話,讓她快點回來,這麽晚了,外面多冷多不安全!”
“已經打了,你冷靜點,”鐘正欽嘆口氣,輕拍着她的脊背,另只手撥通女兒的號碼。
誰知下一秒。
她的手機鈴聲在廳內響起。
“快,你快出去找找!”白帆臉色大變,搖着丈夫的手臂,“她一個女孩子,手機也沒帶,出了事怎麽辦?”
鐘正欽自然也是焦急,起身就去穿衣服,“我現在就出去找。”
他出門後,家中徹底安靜下來。
白帆捂着胸口,眼淚不停往下流。桌上的手機響起,她無意識地接通,顧清的聲音傳來:“小帆啊,我們已經到酒店了,你也太客氣了,訂這麽好的酒——”
“小帆,你怎麽了?”聽見電話那頭傳來的哽咽聲,顧清臉色變了變。
她身後跟着進門的易忱同時豎起耳朵。
“吟吟和你吵架了?”顧清聽的面色越來越凝重,“一個人跑出去了?還沒帶手機?”
他倏地擡起頭。
“別急,你先別急,”顧清也站在室內打轉,“她沒帶手機,身上沒錢走不遠的。我現在讓小忱也出門幫忙找找。”
“小忱你——”話沒說完,套房的門已經“砰”得關上,剛剛還站在門邊的身影,轉瞬就消失了。
易忱對滬市也不熟,好在白帆訂的酒店不遠,和他們家只離了兩個街道。
他打開地圖,一路飛奔着下樓。
鐘吟漫無目的地走在街道上,不停用衣袖擦去眼淚。
匆忙跑出來時,她身上只穿了件毛衣。夜晚寒風凜冽,絲絲入骨。鐘吟打着顫抱住手臂。
她也不知道要往哪去,打算聯系林弈年,手在口袋裏摸了一圈,也沒摸到手機,只能懊惱地作罷。
好在這條路鐘吟很熟悉,是她去附中的必經之路,高中三年,她曾沿着這條路來回無數次。
她暫時還不想回去,便抱緊手臂,繼續往前走。
熟悉的街景,仿若再次回到高中那段時光,她冒着一腔孤勇地選擇播音。
起先她音域打不開,吐字節奏也亂,老師很委婉提點,她可能并沒有學這方面的天賦。
鐘吟不相信,也不願接受。
一整年,每一天都早起練功,終于克服障礙。
卻是剛剛見到曙光,便有更大的噩耗傳來。
不知是哪天開始,她突然發不出聲音。醫院診斷她給自己的壓力太大,導致階段性失聲。
不知什麽時候能好。
這對那時的她來說,無異于晴天霹靂。白帆早就見不得她受這些苦,直接拍板讓她退出集訓,回學校上課。
她自是不願。
就這樣僵持了兩個月。
那時,她也常沿着這條路來回。天很灰暗,便是世界也是安靜的。
闖入世界的唯一亮色,只有林弈年。
從高中入學,鐘吟就在旁人口中聽過他的傳奇,也曾遠遠看過幾眼,對他抱有朦胧又新奇的悸動。
說句俗氣的話,誰的青春都會喜歡上這樣一位男生。
但真正的怦然,還是開始于他站在國旗下,意氣風發,做演講的那一刻。
那天,春日的陽光暖洋洋曬在身上。
她的眼裏也只能看見他。
少女心事,一朝得償所願。
卻再次被母親三言兩句擊碎,被按着腦袋,逼她做出選擇。
仿佛又回到當年無法發出聲音的日子。
鐘吟突然捂住眼睛,淚如雨下。
就在這時。
一件大衣從天而降,披頭蓋在她肩膀,暖意将她圍繞。
模糊的視線中,來人的面容逐漸清晰。
他是跑來的,額頭上甚至有細密的汗珠,胸膛起伏着,還在不住地喘着氣。
鐘吟睜着通紅的眼和他對視,嗡動着唇:“...易忱?”
易忱視線凝在她面上,張了張唇,沒說話。
放在身側的右手笨拙地擡起,想要替她擦去眼淚。
她一愣,下意識閃躲開。
那顆淚珠滑過臉頰,落在他虎口。
他手僵在空中,被寒風吹得冰涼。
握成拳,垂下。
心口悶悶地疼着。
如春日連綿不絕的雨砸落,又似秋風卷起的落葉飄零。
他擡起眉梢,望向她。
她雙眸如被水浸透,哭的這樣難過。
他比誰都明白,這個眼淚是為誰而流。
胸腔像是破了洞,灌着冰冷的風。
氣惱,嫉妒,不甘,這些天積攢的陰暗情緒滋生。
理智被灼燒,幾近灰飛煙滅,腦中的弦也一觸即發——
促使他兩步上前,雙手握住她纖細的雙臂,“那就和林弈年分手。”
鐘吟懵了,怔怔看着他。
“和我談。”
易忱黑眸幽深地鎖看她,帶着股不顧一切的瘋勁,“我永遠不會讓你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