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章

第 43 章

四月的天氣, 說變就變。

和程岸幾人從教學樓出來時,易忱看了眼天空。

烏雲密布,似在醞釀一場暴雨。

而得知他要搬出去, 程岸兩人就耷拉着眼, 一言不發, 氛圍十分沉悶。

一直到吃完飯回寝室,林弈年不在。

程岸沉默地打着游戲,宋緒把藥箱遞給易忱, “忱哥, 傷口上上藥吧。”

易忱随手抹了藥, 意識早就不知飄到了何處。

到底是怎麽, 就走到了這一步。

不知過了多久。

“忱哥。”

是程岸在喊他, 沒再嬉皮笑臉, 嗓音是從未有過的嚴肅。

易忱回神,很輕地應聲:“嗯。”

“你想過這次之後, 還怎麽和年哥一起做游戲嗎?”

程岸是知道他們最近的進度的。

兩人都是游戲迷,國內外大大小小的游戲都涉獵, 想法多, 技術又強。最近試水上線了幾個小游戲,可玩性趣味性都不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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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樣走下去,未必不能前程萬裏。

“我——”易忱幾乎擡不起脖頸。

是啊。

他到底在幹什麽。

“忱哥, 你和年哥好好聊聊吧。”宋緒低落地說,“我還是不希望你搬走。”

“對。”程岸手從後搭在易忱的肩上, 鼻尖泛着酸, “不該啊, 快兩年的兄弟,不該就因為一個女人——”

後面的話不太好聽, 他頓住,長嘆口氣。

“那鐘吟呢?”程岸問,“她到底怎麽想的?”

易忱垂下眼睑:“她從來沒有答應過我。”

寝室二人同時發愣。

“那,”宋緒結巴道,“那你們也沒做對不起年哥的事吧。”

“對啊。”程岸也撓撓頭,“我,我們還以為你倆都背着年哥…”

易忱一眼掃過去。

他閉上嘴。

“這下就好辦多了啊,”程岸說,“你又沒綠年哥,不就正常交往分手嗎。”

放屁。

沒他這樣死皮賴臉地糾纏,他們也根本不會分手。

但這話是說不出口的。

易忱煩躁地揉了把頭發,指尖轉動手機,“等林弈年回來,我會和他好好聊聊。”

“你倆就別操心了。”

聽到事情還有轉圜餘地,兩人終于松口氣,各自幹起自己的事。

易忱卻沒心思做下去任何事情了。

低頭看了眼時間。

她是不是已經在提分手了?

手指在鐘吟的微信頭像邊徘徊。

又看一眼時間。

分手是不是一般會發朋友圈。

他點進去看了眼。

一無所獲。

有種難言地焦躁在心底升起,手指點開語音通話。

又按掉。

不知怎麽,他的右眼皮也在不停跳着。

轟隆一聲。

外面打起了雷。

接着,傾盆大雨嘩啦落下。

易忱全身一激靈,指尖意外碰到屏幕,按下了語音通話。

看到已經撥通,他吓一跳,立刻就要挂斷。

但出乎意料,那頭已經接了。

易忱心口驟跳,半晌,還是遲疑地舉起手機,低低喂了一聲。

聽到易忱在接電話,程岸側頭,朝他瞅了瞅。

打了個哈欠,正要挪開視線,突然,易忱猛地從椅子上站起。

他站得太急,椅子“哐當”一聲,被帶倒在地。

程岸看他慘白的臉色,有些懵逼,剛要開口問,易忱已經趔趄着往外跑。

但動作太大,他被地上的椅子絆倒,硬生生摔了一跤。

程岸聽了都替他疼,但後者停也沒停,紅着眼從地上爬起來,打開門就飛奔出去。

“忱哥外面還在下——”

“砰”的一聲,寝室門被外面呼嘯的風給阖上。

“怎麽了這是?!”程岸傻了眼,“這傘也沒帶啊!”

這場暴雨來得驟急,雨滴重重砸落地上,濺起高高的水花。

一樓的宿管大爺正聽曲兒磕着瓜子,黑色身影如閃電般沖進雨幕。

他吓了一跳:“诶孩子!這麽大雨你不帶把傘啊!”

身影頭也沒回,很快消失在雨幕裏。

“抱歉,出于對客人的保護,沒有預約不能上去。”前臺看着滿身雨水的少年,官方地說,“如果您硬闖,那對不起,我們也只能讓保安把您請走了。”

易忱盯着他們,眼神緩緩有了焦距,在空白的腦子中搜尋着辦法。

然後垂頭,顫着手給四堂哥易銘打電話。

“小六?”那頭有些訝異,“什麽事能勞你小子給我打電話?”

“四哥,我現在要去京雲閣8506房間,”易忱啞聲,“原因之後說,先把事兒辦了,求你了哥。”

求你了哥?!

易銘何曾聽過這犟骨頭說過這種話。他收起散漫神色,沒再廢話,“你把電話給經理。”

“不知您是易總堂弟,實是怠慢,現在您随我來,”酒店經理急匆匆趕到,餘光裏打量這個滿身狼狽的男生。

怎麽也想不到,這竟是酒店大股東易銘的弟弟。

此刻,他整個人都散發着暴戾焦灼的氣息。

經理不由冒冷汗。這架勢,不會是來捉奸吧?

8506…8506。

這不是那位嗎!兩位都不是好惹的主啊!

但也由不得他細想,電梯甫一到達樓層,少年便撒腿往房間跑,他拍馬都追不上。

“砰”的巨響回蕩整個長廊——他在踹門。

酒店的門都是珍貴的檀木,厚重無比。經理着急忙慌趕到時,門邊的鐵扣都已經松動。

經理懷疑,如果他再慢點,這個門能被他直接踹開。

“易先生,我來我來,”他摸出房卡,連連出聲,“我給您開門。”

……

雨還在下着。

林弈年看了眼時間,第三次給鐘吟撥去電話。

但都顯示無人接聽。

他抿唇,面色有些發白。

他焦急的神态被陳子儀看在眼裏,她翹着腿,冷笑:“我不就是挂了她兩個電話嗎?這就拿上脾氣了?”

林弈年沒有答話,繼續打電話。

後兩通,仍是無人接聽的狀态。

他終于站不住,淡淡掃過陳子儀,“你今晚就住這兒,我明天送你回滬。”

眼看他急匆匆就要離開,陳子儀表情一變,伸腿攔住他,“等等,不許走!”

陳子儀是來京市見網戀對象的,興沖沖地半夜趕過來,見面後發現是個大照騙,懊惱地回酒店。

這兩天京市降溫,她發了一天燒,在酒店昏昏沉沉地睡了整個白天,傍晚時被林弈年的電話打醒。

就在剛剛,他帶她去醫院打了點滴。

他去拿藥的時候,手機就在脫下的外套裏。

鈴t聲她聽着煩,看到是鐘吟的名字,更是想也沒想地挂斷。

反正情侶之間,打的電話大多都是廢話。

哪有她重要。

更何況,林弈年本來就該對她最好。

陳子儀冷冰冰道:“你和鐘吟哪天不能見,我現在還生着病呢。”

“現在太晚了,她電話還打不通,我必須得去接她。”林弈年壓下焦躁,“你先休息,我走了。”

“我爸明明是讓你來照顧我的!”陳子儀生氣地将旁邊的藥扔在地上。

林弈年腳步微頓。

看他停頓的背影,陳子儀托腮,得意地彎起眉眼,“我要蓮子羹,你去幫我買一杯吧。”

地上的藥盒被林弈年撿起來,放在她手邊。

陳子儀愣了下,擡起眼。

林弈年看過來的眼神沒有生氣也沒有不滿。

只有不起波瀾的淡漠。

“記得按時吃藥,我走了。”他說。

陳子儀的笑容僵在臉上,一時沒反應過來。

等到男生的身影真的匆匆消失在門口後,她才終于明白他的意思——

他拒絕了她,并且堅持要去找鐘吟。

她難以适應地怔忪着,忽而氣惱,将手邊的東西全部揮到了地上。

林弈年打車去了京雲閣。

路上,無論多少通電話,那頭仍是無人接聽。

不安的預感愈發強烈,他的手心沁出一層汗,脊背也隐隐發涼。

車停在京雲閣外。

他撐傘下車。

雨沒過球鞋,與此同時,這一通電話終于被人接通。

還未松口氣,那頭傳來易忱的聲音。

他的嗓音異常冷淡:“你幹什麽去了。”

林弈年停住腳步:“發生什麽事了。”

“我問你,你他媽幹什麽去了?!”那頭擡高聲音,“為什麽不接她電話?!”

“到底發生什麽事了。”林弈年嗓音有一絲顫抖。

那頭突然噤了聲,像是說不出口,一時只有沉重的呼吸。

林弈年再也忍不住,吼出聲:“我他媽問你出什麽事了?!”

酒店套房裏,是匆匆趕來的顧清。她帶來了換洗衣服,給鐘吟洗澡上了藥。

易忱頹喪地緩緩下蹲,頭靠在牆上。

他閉上眼:“京雲閣8508,你自己過來看吧。”

這時,顧清輕手輕腳地出來接了電話,是易銘打來的,聲音很低:“小嬸,事情有些棘手。馮世傑被小六打出腦震蕩,馮家正要找我們要個說法。”

“讓他們來!”顧清冷笑,“我還沒找馮世傑算賬呢,他們還敢倒打一耙不成?”

更多的其實易銘沒有說。

馮家一向不講道理,易忱的行為算得上正當防衛,但馮家談判的條件竟是要把易忱送進局子。真把他們易家當軟柿子捏了?

易銘:“那馮家這邊,我暫時先應付着,小嬸您注意身體。”

顧清緩和語調,“今天的事,真的謝謝你了,”她嘆口氣,“不然我這姑娘可就遭殃了。”

易銘笑笑:“一家人不講兩家話。”

兩人寒暄幾句,挂了電話。

甫一挂斷,顧清臉上的笑便消失而盡,胸腔湧起後怕,伸手就去拍易忱的腦袋,“你下次還敢這麽沖動嗎?!”

易忱:“我只恨我沒打死他。”

将鐘吟抱出浴室後,他又返回身去揍馮世傑。

但被經理喊來的安保給拉住了。

“又說瘋話!”顧清氣血上湧,“如果不是家裏給你兜着,你已經被馮家送進牢裏牢底坐到穿了!”

易忱抹了把臉,不說話。

顧清無奈,長長呼口氣。

“她呢,”易忱垂下頭,低聲,“怎麽樣了?”

“臉我給她抹了藥,酒也醒了。”顧清心疼地說,“但發了燒,也不說話,躲在被子裏發抖。”

說到這裏,她大罵:“馮世傑這個喪盡天良的畜生!”

“也怪我,怪我這段時間粗心大意,連這件事都不知道,”她擦了擦通紅的眼角,“我該怎麽和小帆交代?好好一個女兒,發生這種的事兒...”

易忱垂着頭,不說話,像是神魂出了竅。

“我再進去看看。”顧清不放心地說,又轉頭,“你自己開個房間休息一晚吧,我去陪吟吟。”

顧清進去後,他的手機響起,是林弈年的電話。

他接聽。

“下來接我。”林弈年聲音很平淡,“我進不了酒店。”

“等着。”

下樓後,易忱看到了被攔在前臺的林弈年。他手上握着的雨傘淋着水滴,鞋子和褲腳全是水,是少見的狼狽模樣。

他沒說話,扭過頭,重新開了間房。

“易少,”前臺滿面微笑着看他,“這是您的房卡。”

房費也沒付,經理親自帶路,“原來這位先生也是易先生您的朋友,其實給我打個電話就好,哪裏還要勞煩您親自下來。”

可惜,沒人捧場。

兩個年輕人都異常沉默,一前一後地進了房間。

門剛剛阖上。

易忱便轉過身,一把拎起林弈年的領子,沙啞道:“你到底為什麽不接她電話?!”

二人之間看不見的弦瞬間拉緊。

林弈年任由他拉着領子,很輕地問:“所以,發生了什麽?”

易忱抹了把臉。

“她被人灌了酒,送到馮世傑那個二世祖的房間。”

“我去的時候,她被按在浴缸裏泡着,臉上是被打出的傷。”

說着,他眼眶又紅起來,靠近一步,“我問你,她給你打電話的時候,你在哪裏?”

“她被欺負的時候你在哪裏!”

“如果不是我意外打了這個電話,”他喉間顫着,幾乎說不下去,“她該怎麽辦?嗯?”

林弈年的臉色變得蒼白無比,喉結滾動,半晌發不出聲音。

“說啊,”易忱吼出聲,“你那時候在哪!”

林弈年閉上眼睛,艱澀道:“陳子儀來了京市,電話被她挂了。”

易忱看着他。

幾乎沒法相信自己的耳朵。

面無表情地按了下指骨,“你說什麽。”

“我當時去藥房拿藥,手機在外套——”

“誰要聽你說這個,”易忱一拳砸過去,一字一字:“她受罪的時候,你在陪別的女的?你他媽就這麽照顧她?!”

林弈年伸手抹去嘴角的血。

“你為什麽不說話?”易忱又是一拳打過去,咬牙切齒,“你他媽倒是解釋啊!”

林弈年垂着眼,面無表情地,緩慢地地擦去血。

在易忱終于爆發,即将上前将他揍到趴下的前一秒,他擡起頭,嗓音無比平靜:“我會和她分手。”

易忱怔住。

不等易忱反應,他靠近一步,眼中是深涼的倦意:“你現在是什麽心情?嗯?是不是很開心?”

“是不是還在竊喜,這次救她的又是你,不是我。”

“嗯?”

易忱所有的話噎在喉間。

“又或者我換個問法,”林弈年繼續往前,“你又是以什麽身份來質問我,嗯?”

“她是我女朋友,我怎麽照顧,和你有什麽關系?”

易忱的臉色越來越黑,手握成拳,“那你今晚和那女的——”

突然,他的臉被林弈年打偏,後者上前,拎起他的衣領,突然,嗤笑出聲:“還不明白嗎?”

“陳子儀是重點嗎?我今晚在哪,在做什麽是重點嗎?”

“我問你,我拿什麽去救她?”

“憑我連酒店都進不去的狼狽,還是憑我這随手就能被人掐死的身份?”

易忱瞳孔緩緩地動了下。

“就算這些都不考慮在內,”林弈年眼中漠然到沒有一絲情緒,“就算我和你一樣,沖到套房,将那個人渣打得頭破血流。”

“後面怎麽辦?誰給我兜底?我搭上一輩子,牢底坐到穿,就是你口中的好好照顧了。”

“對嗎,”他這樣喚他,“易少?”

易忱喉間像是塞了團棉花,連聲音都發不出。

眼中茫然,閃爍。

頭越垂越低。

“易忱,”林弈年上前,拎住他衣領,聲線冰冷,“你知不知道,我最讨厭的,就是你這副自以為是的樣子。”

“你不知人間疾苦。”

“我需要費力經營的人際,你不屑一顧;我怎麽都拿不到的評優,你唾手可得;我無法堅持下去的夢想,你無所顧忌。”

“你這輩子唯一跌過的跟頭,也只有吟吟罷了。”

他眼眸如同旋渦,最終,慘白一笑,無力地推開易忱。

“你去哪!”

看到林弈年轉身,失魂落魄地往外走,易忱一把拽住他:“你不去看看她?!”

林弈年輕聲問,“你怎麽不去?”

“我怕看她哭。”

“那我就不怕了嗎?”

易忱沉默。

林弈年甩開他。

最初的情緒過後,他的胸腔被精疲力盡灌滿。

“在今天之前,我從沒想過,要把她讓給你。”

易忱垂落眼。

“寒假回京前,t白阿姨曾找我談過一次話。”他嗓音喑啞,“我保證,會好好照顧,保護她。”

“我以為我能做到。”他突然停頓。

“我真的以為,我能做到。”

“我真的不如你嗎?”他偏頭看向他,語氣冷到漠然,“在我的境遇上,你不會比我做的更好。”

“我輸給你的,從來不是別的,只有命,只是命而已。”

就像他注定要放棄游戲一樣,如今也要再次失去鐘吟。

她還要帶着滿身的光芒意氣,要走向更大,更遠的舞臺。

易忱的愛比他更純粹更拿得出手,能不計後果為她保駕護航,而他瞻前顧後,有太多身不由己。

甚至面目模糊,早已經不是她喜歡的模樣。

一室沉悶。

兩人面對着面沉默。

“易忱。”林弈年突然喚他,“我不會再做游戲了。”

“以後這條路,你自己走下去。”

易忱猛地擡起眼,“你何必因為——”

林弈年眼中沒有一絲情緒,平鋪直敘地說:“游戲已經不是我的夢想了。”

十七歲的林弈年擁有不顧一切,抗争到底的勇氣,二十歲的林弈年言不由衷,精疲力竭。

他再沒有用時間試錯,去拼一個未知結果的底氣。

他再也不想嘗受這種連保護一個人都無能為力的苦果。

“阿忱,以後。”

“請你好好地保護她。”

也請你一直保持天真無畏的勇氣。

替他走完這條再沒法走完的路。

-

鐘吟做了很久的噩夢。

夢裏她被一條大蛇纏着脖頸,沉入水中。

身體下沉,如墜深淵。

她哭着醒過來,眼神沒有焦距地看向前方。

“沒事兒啊,沒事兒,媽媽在。”

床邊,白帆抱着女兒發着抖的身體,一雙眼腫如核桃,臉上滿是淚痕。

鐘正欽看不下去。

深吸口氣,轉身出門,點上了戒了幾十年的煙。

兩人得到消息,坐了最早的一班航班過來。

看到這樣的鐘吟,心幾乎都快碎了。

顧清看着,低頭抹了抹眼淚。

“那個畜生。”套房外,她和白帆低語,“現在腦震蕩加多處骨折,沒幾個月爬不起來。”

白帆握緊她的手。她也不傻,馮世傑躺在床上人事不省,馮家不可能不追究,易忱一定有大麻煩。

但依照馮家在京市的背景,饒是她,也沒法替女兒讨回公道。白帆張揚一輩子,頭一次感到這般無力。

“那小忱呢?”她啞聲,“小忱他怎麽辦?”

早上警方就來将易忱帶走了,說是做筆錄,但現在還沒放出來。

“還在和馮家談判。”顧清臉色也不好。

法律上算得上正當防衛,但馮家咄咄逼人,利用特權為非作歹。

現在全家都在想辦法,如果實在僵持不下,基本就要請易鴻易司令出面處理了。

白帆頭靠在顧清肩膀上,“我真的,真的不知道怎麽報答你們。”

顧清安撫地拍着她的後背,嘆口氣:“別這麽想,他保護吟吟是應該的。”

“是他自己做事太沒輕沒重,才闖下這麽大禍。”

得知易忱被拘留時,鐘吟打碎了手中的碗。

“顧阿姨,我去做證人,我去解釋,他不是故意的。”她焦急地說,“可以嗎?讓警察來問我。”

馮家公安系統有人,關人放人都是一句話的事兒。現在卡着不放,不過是談判沒談妥罷了。

“吟吟,沒事兒。”但這話顧清沒告訴她,勉力笑着,“就是做做筆錄,今晚就能出來,我說的。”

下午,易鴻出面,親自登門去馮家拜訪。

傍晚,易忱被拘留所放了出來。他還穿着昨天那套濕了又幹的衣服,頭發也亂糟糟的,嘴角還有被打出的淤青。

怎一個潦草模樣。易池簡直沒眼看,深吸口氣說:“從這裏面出來,整個易家臉都給你丢光了。”

易忱不言不語地坐上副駕,頭往後一仰,疲憊地閉上眼睛。

易池氣還沒消,關門上車,邊開車邊罵:“你到底有沒有腦子,啊?”

“要整馮世傑,明的暗的什麽法子不行?你非要把人打到醫院事情沒法解決?你捅這麽大簍子,還得讓老爺子出山給你擦屁股。”

“蠢出生天的東西,回去看爸怎麽收拾你。”

這話易忱從小到大聽得多了。

耷拉着眼皮,懶得理。

易池踩油門加速。

“去哪兒。”

“回家。”易池沒好氣。

易忱:“我要去酒店。”

“去個屁。”易池罵出聲,“先回家,好好和爺爺認個錯。”

一直到晚上,鐘吟的精神才好一些,燒退了,臉上也只留一個淡淡的印子。

白帆幾乎是一步不離地看着她。

“你還想去那個什麽檸檬TV?!”得知她的想法,白帆簡直不可思議,“囡囡,我怎麽可能還放心你去那個地方?”

她心底早已經做了決定。

這條路她不想再讓女兒走下去了,等畢業,就讓她回滬市,或者當個老師,或者做個公務員,反正必須看在眼皮子身邊。

于女孩子而言,漂亮可能是優勢,更可能是招來厄運的殺器。送走一個馮世傑,後面不知還有多少個王世傑,李世傑。

“媽媽。”鐘吟嘴唇幹裂着,嗓音很輕,但倔強到了骨子裏,“我是一定要回去的。”

“我已經走了這麽多步了。失聲都打不倒我,馮世傑更不能,沒有什麽能打倒我。”

“別說他昨天沒有得逞,就是得逞了,我也——”

她的嘴唇被白帆捂住,後者驚魂未定:“瞎說什麽!不許說!”

鐘吟沉靜地看着她:“媽媽,我沒你想的那麽脆弱。”

“犟種!”白帆一口氣差點上不來,伸手戳她的腦袋,“你到底像誰啊?”

鐘吟噗嗤笑出來,“像媽媽呀。”

這時,她才有了女兒确實安好的真切感,白帆緊緊抱住她,嗓音哽咽。

“還好我的囡囡沒事。”

“還好沒事。”

門外,林弈年靠在牆邊,始終沒有去敲門,他也不清楚,站了有多久。

直到套房的門被打開,有人從裏面走出。

一擡頭。

林弈年看見一位清隽儒雅的中年男人,眉眼和鐘吟幾分相似,臉上帶着幾分憔悴。

幾乎是瞬間,他就猜測出男人的身份。

眼中幾分慌亂閃躲,喉間也哽着,沙啞地喊了句:“...叔叔。”

他等待着來自這位家長的審判。

誰知下一秒,男人溫和的嗓音響起:“你就是弈年吧?怎麽不敲門?”

林弈年愣了下。

緩緩擡起頭,唇瓣嗡動一下,“...對不起。”

鐘正欽伸手輕拍他的肩膀,“你不過也就是個學生,這件事怎麽能怪你。”

林弈年輕輕吸口氣,壓下眼眶的酸澀。

鐘正欽朝他颔首:“進去吧。”

說着,他引導他進門。

看到白帆的瞬間,林弈年飛速垂下頭,再次道歉。

“對不起。”

少年臉色蒼白,看不見一絲血色,眉宇間也是揮之不去的自責。

但連她自己都解決不了的事,白帆又怎麽真的可能怪他一個學生?

她緩和表情,“吟吟在裏面,你好好陪她說說話。”

林弈年緩緩擡眼。

卻并沒有在白帆眼中看到可能的指責,但那種自責卻并沒有因此減少半分。

他喉結滾動着,倉促點了下頭。

“謝謝阿姨。”

鐘吟靠在床頭,正在翻看那晚的消息,同樣翻到了林弈年打來的好多個電話。

她神色有些茫然。也不知道林弈年知不知道這件事。

她點入聊天框,輸入消息。

删删減減。

未曾想,一擡頭,竟就和門邊的林弈年對上視線。

他眼眸定定落在她面上,半晌不曾挪開。

“...弈年。”鐘吟恍惚地看他。

他看起來不比她氣色好多少,被一種很深重的疲憊感環繞。

林弈年擡步,坐到床邊的椅子。

視線凝在她右臉淡淡的掌印,手擡起,想要觸碰。

又停下。

他脫力地放下手。

鐘吟搖頭,安撫地眼神看向他:“不是你的錯。”

一種無言的沉默蔓延。

二人各懷心事地對視着,竟都沒再說話。

“要吃點什麽嗎?”林弈年問她。

鐘吟其實不餓,但總要找點話說,“就蘋果吧。”

“好。”林弈年拿起果盤裏的蘋果,低頭用果刀削起皮。

他削蘋果的動作也很好看,手指修長,皮能削成一整條,從不間斷。

就如同他這個人。

幹淨,清澈,賞心悅目。

鐘吟出神地看着,心中傳來悶悶的痛感。

為什麽感情會這樣複雜且難控呢?

她垂下頭,想把那天沒有說的話說出口。

但喉間哽着,那幾個字,沉重到張不開嘴。

與此同時。

林弈年也替她削完蘋果,将t完整又漂亮的蘋果遞給她。

這讓鐘吟想起,去年平安夜,他同樣也遞給她一個紅蘋果。

兩人視線對上。

在鐘吟接過蘋果的那瞬,忽而聽頭頂傳來一聲緩慢的一聲。

“吟吟。”

鐘吟怔愣着擡頭。

望進青年沉寂不起波瀾的眼,他溫柔地對她說:

“我們分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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