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初見

1.

上海,是一個無論何時都看似充滿生機的地方,水路皆通,繁榮強盛,玉石珍寶琳琅滿目,洋樓汽車不計其數,引美人折腰,英豪盡往。

無數悲歡離合、愛恨情仇在這裏上演,那些跌宕起伏、痛徹心扉卻不過看客的下酒菜,不盡興時瓜子殼往臺下一砸,還得有小人物穩穩地接了,耍上一個把戲,換叫好兩聲才算完事。

但卻鮮有人看到……

【馮俞先】“它也滿目瘡痍。”這是在彙中飯店,青年男子把茶斟了,恭敬地遞到對方手裏。

【陌爹爹】老者接過茶卻沒急着喝,他點點頭,帶着欣賞的目光,說了句:“眼光不錯。”

青年人不卑不亢,眼神未變。道光二十二年的那紙條約,造就今日的上海,但這個起點,本就是錯的。天下熙熙皆為利來,天下攘攘皆為利往,利益得失,有得必有失。至于上海,它和其他地方也沒什麽不同,不過把人心的欲望放大了些,只看誰抓住了時機,誰控制了時局,誰把這些欲望拿捏搓揉,誰便有說話的資格,公平得很。

直到老者喝了茶,慢悠悠說出下一句:“不光說這個,還包括晴央……”青年人的神色這才發生變化,眼底不由控地,透出點暖意來。

而此時,飯店不遠處的南京路,小販此起彼伏的吆喝聲中,車來人往的大道旁,陌晴央着了身煙青色小洋裙,垂着卷得恰當好處的長發,正踮着腳張望——那是處賣炒栗子的,栗子的香味隔了老遠傳來,仿佛還帶着熱氣。過了好一會,人群中最熱鬧的那處,才出現了熟悉的聲音。

“哎哎,讓讓,讓讓!”綠芽一邊嚷着,一邊從炒栗子的店鋪裏擠出來,她看見晴央,興奮道:“小姐,買到了!”

晴央心裏高興,嘴上卻道:“怎麽這麽久?”

“人太多了!可擠死我了!”綠芽說着,遞出炒栗子,一臉的俏皮模樣,“小姐,要不要先嘗嘗?”

晴央伸出手來欲先剝開兩個,卻突然三姨娘也愛吃,便将栗子收了:“先回家!”

綠芽道:“那我去叫車夫過來。”綠芽正準備走,還沒來得及離開。晴央身後,卻突然傳來一個聲音。

“小姐,您東西掉了。”

那是陌晴央第一次見到衛陽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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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并不太平的上海灘,在喧鬧的大街,在來往的人群,在她情窦初開的年紀。

她一轉身,就看到一身灰色長衫的衛陽炎。他站在那裏,氣質超然,比晴央認識的世家公子哥兒,都要出衆。

晴央看了看他手裏那物,道:“扇子?那不是我的,我不用扇。”

那人道:“東西是從小姐包裏掉出來的,就算不是小姐的,那也請小姐保留,興許是相熟之人放進去的也說不準,況且,看這扇墜上的玉石,當是不俗之物,小姐請收。”

晴央被這番言論氣笑了:“說不是我的,就不是我的。讓我當這善人給這扇子找主子?我可不一定有這個閑情。”

那人卻笑了:“既然小姐這般應了,那這扇子就給小姐了。”

他說着将這扇子對着晴央抛了過來,陌晴央順手這麽一接,便看了兩眼。“這玉石倒真是好東西,可你這人怎麽……”她擡頭一看,“哎,人呢!”

綠芽站在一旁:“那少爺,把扇子塞給小姐就走了啊……”

陌晴央忍不住跺腳,恨恨道:“你怎麽不攔着?”

綠芽一臉無辜: “小姐你可沒說要攔着,再說,那少爺走得可快了,哪攔得住啊!”

這本不是什麽大事,晴央心大,便也不準備當回事了,當即說道:“算了。回頭找人看看,這扇子到底誰的。”

這麽說着,便讓綠芽叫了車夫過來,回了宅子。

上海陌家的宅子,幾棟洋房挨在一起,快步走完也得小半個時辰;上海陌家的小姐,腦裏各種花樣層出不窮,雞毛蒜皮小事從放不過一刻鐘。

那扇子被被晴央放到一邊,并沒有多想。

她只認為這是萍水相逢,既是萍水相逢,也許不能再見。唯一有點遺憾的是,百無聊耐時想起,會發現自己竟不知他是誰。但也只是些微的遺憾。

日子沒了誰都一樣快活,眨眼便是一月過。

戲臺上的戲子咿咿呀呀唱着你生我死、你侬我侬,太太小姐繡帕往眼角那麽一擦,站在旁的丫頭便招了班頭過來,袖子下銀元遞過去換幾聲感激不盡。

陌晴央掀了簾子走進來,順着道兒找人。戲臺上唱到精彩處,一堆人站起來拍手叫好,胳膊那一伸一展,差點就要碰到晴央,綠芽忙擋了過去。

“小姐……這些人這麽粗魯……說讓您外面等着,您還非得自己來。”

“多嘴。”晴央嗔道,帶着綠芽上二樓雅座,有人忙迎了上來,被晴央揮開。

“今兒三姨太出門的時候,可沒說要去哪裏。小姐你怎就知三姨太會來戲春園?”

晴央拿眼這麽一望,人太多了,倒是一眼看不清誰是誰,随口道: “三姨娘閑着沒事,不就愛聽戲麽。她這兩天,嘴裏盡唠叨戲春園了。你看着點,準能找到。”

綠芽忍不住小聲嘀咕:“這麽多人,也不知三姨太在哪裏……”她說着擡起頭來,也不知怎看地,眼神一亮, “哎,小姐你看,那邊是三姨太麽……不過,三姨太面前那人是誰?”

晴央順着她目光看去,那邊雅座坐的确是三姨娘,她旁邊卻還杵着一人,看裝扮,是個剛卸妝的戲子,不過那身形相貌卻不知道怎地有點眼熟,但一時之間晴央又想不起來在何處見過。

“走吧,過去看看。”

那廂三姨太正與人說着話,靠得近,旁人皆聽不清說的是啥,只看那神情,知道這戲子是合了陌家這三姨太的意。

晴央從旁走來,五步之外便歡歡喜喜叫了聲“三姨娘”,走近了方問:“您在這做什麽呢?”又看向三姨太旁邊那人,“咦,這是誰?”

三姨太見晴央來了,忙站起來拉着晴央:“你怎麽來了?”說着把她往對坐一帶,讓她坐了對面位置。

晴央笑答:“在家閑着沒事,出來走走!”又對這三姨太撒嬌,“姨娘你可沒說這人是誰呢!”

三姨太寵溺道:“戲春園裏新來的戲子,還挺會唱的。”又轉向那人,随口道:“陽炎,見禮吧。”

那叫“陽炎”的年輕人轉向陌晴央,微微恭下身,兩手一合做了個禮,說的是:“衛陽炎,見過陌家小姐。”這樣的姿态,大多人做出來都難免卑微而顯得弱勢,他做出來,卻有幾分不一樣的氣度。

“衛陽炎……”晴央小聲念了下名字。這聲音聽着耳熟……

她就這麽突然地,想起了一月前的事,那個身着灰色長衫的青年,說着“東西是從小姐包裏掉出來的,就算不是小姐的……”又說着“既然小姐這般應了,那這扇子就給小姐了……”的青年。

陌晴央沒有想到,一個月後,會這麽突然的再次見到;更沒想到的是,自己居然,還記得這個人。

“是你?”晴央想起,一時口快,話便說了出來。

卻沒想三姨娘耳尖,直接問道: “嗯?晴央見過?”

晴央眼珠子一轉:“怎麽會呢!”有轉向衛陽炎,面色冷淡,“這裏沒你的事了,先下去吧。”

衛陽炎這才說了第二句話:“是,這就離開,小姐和姨太太玩好。”

他說着又請了禮,晴央拿眼角餘光瞥他。他再沒說第三句話,說好聽,是個很知情識趣的。

戲臺上的戲沒停過,不過沒了人在眼前說話,才有多了兩分看的興頭。

晴央安靜着陪三姨太聽了一刻鐘,還是沒忍住問出口:“三姨娘,這個衛陽炎……以前可沒見您單獨見人,莫不成他有什麽特別?”

三姨太啜了口茶:“哪有什麽特別,戲班裏新來的,戲唱得是真的不錯。”她說着笑了,“這人啊,都重皮相,衛陽炎那模樣俊俏,我看着也舒坦。他這模樣,要是和你這丫頭站一起,那真是郎才女貌的一對兒!”

陌晴央心裏一緊,佯怒道:“三姨娘說笑了,也不看他是什麽身份,這話要是讓我爹爹知道……”

三姨太拿繡帕往她唇前虛虛一遮:“打住,我可沒說什麽。你爹爹可是把你疼到了骨子裏,為你的親事不知費多少心思,要真知道我說一個戲子配你,還不得讓我閉門思過。不過……”她又看向晴央,“你這丫頭,難道就真沒個中意的?這大上海的公子哥,你若看上誰,誰敢不娶?”

這确是實話,上海陌家唯一的小姐,莫說要天上月也有人給摘,她自己便是那天上月,人人想摘。

晴央最得家人喜愛,最是天不怕地不怕,最有想法,她道:“晴央若是要嫁,就嫁自己喜歡的;但若是看不上,那就算再顯貴,晴央也不嫁。”

三姨太打趣:“馮家的也不嫁?”馮家也是做碼頭生意的,比起陌家,差不過去。

晴央道:“不喜歡的都不嫁。”

“也就你陌大小姐敢說這話,你爹爹沒聽過這話吧?聽了,還不得訓你?”

晴央笑呵呵道:“管他呢!”

三姨太只能作罷:“你呀你!古靈精怪!”

晴央笑嘻嘻應了,也不反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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