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夢蝶
7.
三姨太沉默良久，道：“……你什麽時候，知道的？”
晴央撥拉着被子邊，道：“醒來的時候覺得不對，但沒細想，直到您進門，您來看我，才想起來，事情，應該是這個樣子的……”
她看着她：“如果沒有事耽擱，依着平日的關系，我醒來的時候，應該能看見三姨娘您的。畢竟，我爹爹已經死了，不需要您照顧……衛陽炎，是你送出府的吧？別人沒這能耐……否則不會到現在，還沒聽到他的死訊……”
三姨太側過頭：“可這，只是你的推斷而已，況且，一點根據都沒有……”
晴央打斷了她：“所以晴央只是炸你而已。”
她看着三姨太，用一種微妙的目光，“我爹爹在外面的女人不少，但真娶進府的就只有三位，我母親過世，二姨娘早就離開上海，整個陌府，可以說就您一人。爹爹待您如何，不用我說。我就賭三姨娘你，不會對我撒謊，至少這件事……是不會的……”
三姨太呼了一口氣，放軟身子，疲倦道：“你想知道什麽，問吧。”
問什麽。晴央咬了咬唇，艱澀道：“衛陽炎……和您是什麽關系呢……”
三姨太看着晴央，好似看透了她心裏所想。
她目光不由得帶上幾分憐憫：“小的時候在一起玩，兩家關系不錯。後來我們家敗落，我就來了上海，風月場混了幾年，遇到你父親。衛陽炎，這個人……說實話，我一直不知道後來他們家發生了什麽……是他認出我的，順帶還知道了我現在是陌家三姨太……時間，大約就四個月前吧……”
四個月。
呵。晴央笑了一聲。她初見衛陽炎，尚不及四月。
“我和他，在戲春園見面，是您，安排的麽？”
三姨太搖頭：“不是。”她說罷，頓了一會，自嘲地笑笑，“也不一定……現在想起來，或許，我也在算計裏……”
晴央：“……怎麽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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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姨太嘆了口氣：“我會去聽他唱戲，不只是因為他會唱，更因為是故人。我當年在風月場子裏混的時候，就知道逢迎賣笑是件多折磨人的事，尤其是我們這種本身就有三分脾氣的……當然，你不會知道，自尊和生存比起來，真的微不足道。我經常去那邊看着場子，外人知道陌三姨太看中這個戲子，就不會興起折辱的心思……我想，那樣他會好過一點……至少沒人敢說要包他……”
晴央呵了一聲：“可他看起來，真的不像，有脾性的人……”
三姨太：“重逢的時候，我也注意到了，他和以前不一樣，所以我更不敢想象，這些年，他是發生了什麽事。”
她換了個比較好受點的姿勢坐，接着道，“我去那邊的次數多了，你來找我，然後遇上衛陽炎，好像一切都順理成章……這說起來，也不知該算誰的算計……”
晴央握了握拳，又放開了：“那你……知道他要殺害我父親麽？”
她話說完，三姨太驀地靜了下來。晴央也不說話。
良久，只聽三姨太問道： “晴央，你可知我本名？”
陌晴央搖頭：“不知……只知道您以前好像被人稱為夢蝶。”
三姨太笑笑，眼裏帶着某種眷念：“你父親知道，只有他知道……”她又搖頭，“當然，衛陽炎也知道。你父親對我好，我對他雖沒多少感情，但不是不圖報的人，更別說殺害你父親……只不過……”
晴央接了話：“只不過，你在陌府看到衛陽炎的時候，還是忍不住就救了，然後将人送了出去……您沒想過殺我父親，卻也沒想過要看衛陽炎死。”她說完，三姨太沒說話，只看了她一眼，默認了。晴央別過頭去，擋着眼裏的淚花。
三姨太問：“晴央，你恨我嗎？”
晴央反問：“你讓我怎麽恨？”她對她好，寵着她，和她的父親一般無二。
三姨太靜了一會，問：“那，衛陽炎呢，你恨他麽？”
晴央沉默良久，說：“誰知道呢？”她頓了頓，問，“他，現在在哪裏？”
三姨太搖頭：“我不知道，沒出上海吧。”
晴央回過頭來：“三姨娘，這次，是我最後一次叫您了。”
三姨太看着她，露出一抹苦笑來，她早就準備好接受一切。
晴央接着道：“陌家，從今日起，沒有三姨太。您知道該怎麽做。”
三姨太問：“晴央，以後，還會見面麽？”
晴央沉默着，道：“沒機會了。”
三姨太看着她，看到晴央忍不住又別過頭。
她站了起來，鄭重道：“那麽，再見。”
她拉開門，晴央急急叫住了她，帶着哭腔，她問：“夢蝶，活着有意思嗎？”
三姨太沒回頭：“我也不知道。”
夢蝶再沒出現過，再沒來見過晴央。陌晴央說的最後一次，後來就真的成了最後一次。
她認識的，她珍惜的，她愛的，好像都在慢慢遠離，漸漸消失。
“小姐，陌府傳來消息，說，說……”
陌晴央：“說什麽？”
綠芽：“說，三姨太自盡了！”
陌晴央：“……知道了。”
綠芽：“那小姐您回……”
晴央打斷了她：“不了，你下去吧。”
綠芽低低地應了一聲：“哦。”
她說着轉身，卻差點碰到一人。綠芽驚訝道：“大少爺！”
陌明央看着晴央，揮手：“出去吧！”
晴央掙紮着想起來，這是那件事後，陌明央第一次來看她：“哥哥……”
陌明央站着，遠遠問：“三姨太的事？”
見他不過來，晴央也不動了，縮在被子裏：“那是她該得的，就不過問了吧。”
陌明央疲倦道：“父親已經下葬了。”
晴央心裏一痛，下葬了，但自己連送葬的資格都沒有。
陌明央看了眼她，猶豫着，還是說了：“衛陽炎，還沒找到。”
晴央咬唇：“戲春園呢？”
陌明央焦躁道：“連個屁都問不出來，正準備找人去滅了！”
晴央道：“這幹他們什麽事，逐出上海吧。”
陌明央氣道： “那這幹誰的事？！”
“我！”
晴央說得又快又急。陌明央沉默着，忍不住煩躁，在屋裏來回走動。
晴央接着道：“這本來就是我的錯。”
陌明央擺手，到這一刻，他依舊忍不下心罵晴央：“算了，我多派些人去找，他媽的，就不信找不到了！”
晴央看着他，突然道：“哥哥，要找衛陽炎，就該拿我做餌。”
陌明央停下來：“你什麽意思？”
晴央道：“衛陽炎無所牽挂，他要真躲起來，就算上海是陌家的地盤，也得找很久吧……上次能找到，估計就沒真想過躲……但這次，找到就是死，就算他躲地下，也不稀奇……”
陌明央嗤笑：“無所牽挂？那能在乎你？他要真在乎你，就不會開槍！”
晴央沉默，道：“我就是想賭一把，除了我，我真想不出來他會在乎什麽。”
陌明央看着她。他們所有人，都能輕易看透她。晴央在不服，她在掙紮，她試圖找出什麽東西，來證明那些可笑的從前。
陌明央忍不住發怒，卻又忍不住心裏一軟：“如果他不來呢？”
晴央道：“他若不來，那我就認輸，從今以後，無論何時，找到他，千刀萬剮。”
陌明央問：“難道他來了，你就放過他？”
晴央看着陌明央雙眼：“他若來了，我就親手了結他。”
她央求道：“哥哥，讓我任性這最後一次吧！”
陌明央別過頭：“想怎麽做？”
晴央：“對外說我病重，召集各家醫院的醫生還有地頭上的中醫大夫，明面上讓護衛松散。另外，漏一點風聲，說陌家和馮家聯姻。”
陌明央：“你想用聯姻逼他來，還是用病重逼他來，晴央，要他都不在乎呢？再說馮家，這樣說也不怕惹事。”
晴央：“馮俞先他不會介意的。衛陽炎……我就賭他來。”
陌明央問她：“你真要這樣做？”
晴央堅決道：“是！”
陌明央：“好，那我這就去安排。不過晴央，你記住，這就是讓你最後死心一次。我這邊的人還是會繼續找的。衛陽炎……”陌明央低下頭，看着她，“晴央，他是誰？”
晴央茫然道：“什麽”
陌明央問：“他是誰，是個什麽東西？”
晴央一怔。
陌明央卻不是要她回答，他說完離開，剩晴央一個人發愣。
良久，晴央自語自語道：“衛陽炎，你如果不來，陌晴央算什麽呢……”
很快，陌家小姐病重的消息便傳遍了上海。
陌晴央在等衛陽炎出現時，常常會想起，她在戲春園裏等衛陽炎的日子。
她好像，一直在等他。
也不對，陌晴央想起了初遇到重逢的一個月，那一個月，或許衛陽炎等過陌晴央。等陌晴央找上門，等陌晴央自投羅網。
但那樣的等待，還不如不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