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第038章
當然再用心的引導方式也有人不尊重集體利益, 竹興文偷倒垃圾被親兒子黑蛋舉報到村委,這下全村人又看了一出好戲。
黑蛋最近幾個月又拔高了許多,幾乎與竹興文齊平, 這小子長得又壯, 直接把親爹連拉帶扯得揪過去,除了舉報親爹亂倒垃圾外, 還列舉他其他兩大罪狀。第一,他裝病騙姐姐竹小蝶的助學金,第二,他天天在家詛咒□□洞景區開業後一個游客都不來。
竹興文被親兒子這麽揪着吵,還當着全村人的面, 立馬從眼睛裏擠出幾滴眼淚,嚎叫着說:“小兔崽子,我是你親爹, 你胳膊肘往外拐啊!我養你有什麽用?!”
黑蛋硬着脖子紅着眼睛說:“從小到大,你給我洗過一次衣服?做過一頓飯嗎?我是我姐養大的,跟你沒關系。”
竹興文氣得舉手就要打,黑蛋直接把臉怼到他面前,“你打!你打夠了!我就去縣城找我姐!你以後生老病死, 我們全不管!”
竹興文的手在空中抖了抖,到底沒敢落在黑蛋的臉上。旁邊人也不停數落他, 要是別人家有這麽好這麽争氣的兩個孩子半夜都要笑醒,他竹興文還不知足, 可着勁地糟蹋這兩個孩子的真心。
竹興文氣得往地上一蹲,扯開話題, 吼道:“又不是我一個人往那裏倒垃圾,你們憑什麽只說我?”
黑蛋冷哼道:“我們幾個人組織了監督隊, 就你一個人非要倒到河邊。明明垃圾箱就在前面不遠!”
竹興文拜翻了個白眼,“我怎麽沒看見人?”
他每次倒垃圾時都會左右查看,确定沒人才倒的。
黑蛋從口袋裏掏出一張紙,上面寫着一個正字,還有半個正字。
他們幾個小孩得知亂倒垃圾破壞環境會生出大頭或血癌娃娃,吓得趕緊組織監督隊,分為四個分隊,躲在幾個容易偷倒垃圾的地方就近觀察,要麽樹上,要麽樹從裏,盯了幾日後,其他人都挺遵守規則,唯有他親爹竹興文每次鬼鬼祟祟地偷倒……
竹興文盯着兒子手裏的紙條,一口老血差點噴出來,嘴裏哇哇大叫着說什麽不活了之類的混蛋話。
姜崖和宋香巧互相看了一眼,同時在心裏重重嘆了口氣。村裏人再沒有比竹興文更難相處的,油鹽不進,怎麽都說不通。
宋香巧拉着黑蛋的手,哄着他帶弟弟妹妹們去她家吃柿餅,轉過身斥責竹興文再怎麽着也該在孩子們面前做個好榜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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竹興文背過身去不說話,宋香巧也氣得不想再說。
姜崖清冷着臉問:“你用了小蝶多少錢?”
竹興文最煩姜崖這小子一副什麽都懂的樣子,回過頭眯着眼睛,說:“關你啥事?什麽時候你們鄉政府還要管我的家事?!”
就在這時有小孩站出來說:“我瞅見興文叔天天去古街上的老劉鹵肉店吃肉喝酒。”
竹興文猛一回頭,“誰家兔崽子胡說八道?”
“興文,難怪你不抽旱煙,改抽紙煙。”
“是啊!小氣的很!問他要還不給!”
幾個老煙鬼嬉笑着罵!
姜崖冷聲道:“捐助善款要專款專用,你即使是小蝶的父親,也無權挪用!”
竹興文擰着眉說:“她反正也花不完,給她老子花有什麽問題?”
宋香巧氣得頭嗡嗡地大,她厲聲道:“興文叔,你要是再這樣拿走小蝶的助學金,我就讓紅十字會不再給小蝶發錢!”
竹興文急了,“你憑什麽這麽做?你有什麽權力?”
姜崖在旁定定道:“你又有什麽權力拿走屬于小蝶的助學金?”
竹興文t花慣了親閨女的錢,由奢入儉可太難了。閨女是他生的,閨女的錢就是他的錢,天經地義,誰也管不了!
就在這時,一個俏麗的身影擠進人群,生生扯住竹興文的胳膊,“你還我錢!還錢!”
姜崖擡眼看過去,竟是在縣高上學的竹小蝶回來了。聽宋香巧說,她為了省路費,每一個月才回村一趟。竹興文前段時間在縣城打工,想必是在那時候變着法兒問竹小蝶要錢。
竹興文被扯得差點沒站住,嚷嚷着讓竹小蝶趕緊閉嘴。
竹小蝶眼睛泛着紅,一字一頓地說:“你不還我錢,我和黑蛋從此以後就不認你這個爹。我說到做到。”
竹興文冷笑着反問,沒了他這個親爹,他們兩個能不能活下來還是未知數。
竹小蝶別過臉,“我今年高一,再過兩年高三。以我的成績我肯定能考到北京去。到時候我就帶着黑蛋遠走高飛,你就是爛死在金竹村,也別想讓我們姐弟兩個多看你一眼。”
竹興文頭一次從閨女臉上看到如此決絕的表情。自從這丫頭拿了助學金,翅膀就硬了,說話更硬氣了,不過還是頭一次說要和他斷絕關系。
一時間有點拿不準閨女的心。
姜崖抿了下唇,忽然想起曾經某個晚上,年少無知的他也這麽跟父親說過類似的話。然而他的話狠狠戳了父親的心,而竹小蝶的話怕是壓根進不了竹興文的耳朵。
竹小蝶回頭看向姜崖,露出些許難受尴尬的表情,可随即環顧四周冷冷道:“在場的叔叔伯伯嬸嬸阿姨,請做個見證。從今天起,我和竹興文斷絕……”
竹興文驚得眼珠子都快掉下來了,趕緊捂住竹小蝶的嘴,“胡說啥呢你!我那時候是真有病,病得不輕,來來來……”
他把手伸進口袋裏,左右摸了個遍,才翻出幾張毛毛錢,湊一起不過幾塊錢。
他讪笑兩聲,“就剩這麽多了!”
竹小蝶小臉一沉,正準備張嘴說出斷絕關系的話時,只見竹茂德拄着拐杖一搖一晃地來了,身邊跟着一直住在他家裏的湯沁。
大家夥見竹太公來了,趕緊讓開路,有嘴快着把竹興文幹得不要臉事全說了一遍。
竹茂德舉起拐杖狠狠敲在竹興文的腿上,“不成器的家夥。丢人現眼!”
竹興文別的不怕,最怕竹茂德。這老頭年輕時候氣勢淩人,善用火木倉,曾經狠狠收拾過竹興文。竹興文到現在都有心理陰影。
竹茂德罵完竹興文後,轉臉看向竹小蝶,“好孩子。別跟你爹一般見識。他要是再胡作非為,別說你了,我直接把他趕出竹家族譜,也別想死了進我竹家祖墳。”
竹小蝶咬着唇,饒是再堅強,此時此刻也忍不住別過臉,肩膀微微抖動。
姜崖垂下眸,從口袋裏掏出那條疊得整整齊齊的深藍色手帕遞過去……竹小蝶背對着他,也同時從口袋裏拿出一條疊得整整齊齊的白色手帕。
姜崖:“……”
兩只手帕上除了顏色不同,花紋幾乎一模一樣。距離兩人最近的宋香巧瞥見這一幕,腦子回旋了一秒,便被竹興文的奇葩行徑吸引過去了。
竹小蝶擦了擦眼淚,把手帕放回口袋,姜崖不動聲色地把手帕也收了回去。
接下來是竹興文長達半個小時的“精彩表演”,把為人父母的委屈演得那叫一個漂亮。竹小蝶冷眼旁觀,懶得理會,在走之前撂下一句話:除非竹興文把騙走的錢還給她,她才會勉強看他一眼。
姜崖看着竹小蝶的背影,忽然覺得一個多月沒見,這女孩好似長高了不少。
*
全村整治進入關鍵階段,劃定的清拆任務責任到人,必須在限定時間內完成。姜崖和宋香巧按照“一戶一策”的原則,各個擊破,能用的方法全用上,原則是盡量不掏一分錢,又充分尊重大家意願,不激發矛盾,将全村環境整治的核心思想傳達給每一個村民。
村口多年得要命的豬圈拆了,竹溪旁修了青石板路,竹林裏還梳理了空間做了小廣場,同時大家初步養成了垃圾定時定點倒的習慣。有些腦子活泛的人,在自家院子內外種花種果,房前屋後瞬時争奇鬥豔起來。
金竹村東西長,南北窄,巷道成魚骨型,中間那條最長也最核心的道路便成了集中展示金竹村鄉村氛圍的“中央大街”。
姜崖請安飲水提前謀劃,先在這條主路朝向道路一側的牆面整體刷白,而後在上面畫畫。
至于畫什麽?姜崖提議畫些和山、水、人相關的畫面,展示金竹村好山好水好風光。安飲水在家試畫了好幾幅小尺度的,準備妥當後這才準備上牆畫。
然而,等一切準備就緒,這些牆面的主人卻都不同意。
姜崖磨破了嘴皮子勸,怎麽都勸不動,後來才知道,原來大家都十分忌諱白色。
這裏最喜歡的是紅磚牆,紅紅火火的,多吉利。再說,安飲水要在牆上面畫畫,五顏六色的一亂通畫……黑色的、綠色的,這些不吉利的顏色大家也不喜歡啊。
姜崖還真沒想到這能成為一個問題。江南水鄉白牆灰瓦,人家就不忌諱?
可顏料都買了,也拆瓶攪拌了,總不能扔了吧。
安飲水愣愣說:“他們是不是嫌棄我畫得難看?!”可郭縣長都說我畫的畫能去省裏拿獎。
姜崖趕緊打消他的念頭,一時間也不知道該怎麽辦?
宋香巧勸,姜崖再勸,安飲水嘀咕着說他的畫可好看了……可這幾家主人就是不同意,好多人湧過來,叽叽喳喳的又吵作一團。
就在這時,不知道誰家孩子趁着大人不注意,拿起畫筆在牆面上畫了個“太陽”……紅紅的圓圈外加一圈發射出去的光線。
這小孩畫完,還激動地直拍手,瞬時一大片紅色顏料甩到了牆面上。
有人瞥見後大叫起來,小孩還挂在臉上的笑容來不及收回便被罵得個狗血淋頭。
姜崖頓時頭疼欲裂,就在這時一個瘦骨嶙峋的老頭站出來,把小孩扯到身後,黑臉斥道:“我家的牆,我孫子想畫就畫。誰有意見?!”
姜崖擡眼看過去,原來是幾乎不出門的竹嘉志。這位老先生小時候上過私塾,和安飲水這個新派知識分子相比,是位熟讀四書五經的老派知識分子。每年春節來他家求對聯的人絡繹不絕。他兒子兒媳出車禍死了,只留給他一個孫子,也就是他懷裏的竹城。爺孫兩個相依為命,一個老,一個小,是村裏重點關照的對象。
姜崖這才想起來,竹嘉志剛才沒加入反對畫牆的隊伍中。
“來,繼續畫。随便畫。”竹嘉志拿起畫筆,再次遞到竹城的手裏,而他則拿出沾滿膩子的鏟子往牆面上刷。
一道又一道,夠不着的時候,他還不忘回頭問姜崖,“年輕人,幫個忙啊。”
姜崖趕緊帶着人過去幫忙,先把灰鏟掉,再上膩子,最後上防水塗料。
大家夥都讓開,幾人齊心協力,不一會就刷出一大片白牆來。
竹城拿着畫筆站在那裏猶豫地不知道怎麽下手。
竹嘉志回頭瞧見這一幕,皺着眉搖了搖頭,彎腰踮起一桶黑色顏料,直接潑在了白色牆面上,一道道黑色顏料因為重力齊刷刷往下淌……
所有人驚呼起來。竹嘉志這老頭孤僻至極,一個人帶孫子,極少出門,看來憋得時間太久了,竟有些瘋癫了……
竹城目瞪口呆地看着面前這一幕。
竹嘉志又換了支畫筆,沾了沾紅色顏料,塞進竹城的手裏。
“牆角數枝梅,淩寒獨自開……”他笑了笑,“爺爺教你的梅花,會畫嗎?”
竹城握着畫筆,點了點頭,又搖了搖頭。
竹嘉志朗聲笑起來,他回頭看向姜崖,“小姜同志,我孫子要在我家牆上畫梅花,沒問題吧。”
姜崖從心底佩服爽朗灑脫之人,他笑了笑,“當然沒問題。”
還有比孩子的畫更純真更自然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