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第十九章

雲霞殿。

暗室內只點了一盞幽暗的燈。

三長老的面容在封閉的房間裏變得影影綽綽,看不真切。

他沉着臉,神色頭一次如此難看。

“你在做什麽?”

紀承衍靠在椅子上,半眯着眼,漫不經心道:“做我應該做的事。”

“你應該做的事?”三長老氣笑了,“你知道自己應該做什麽嗎?”

“你別忘了你自己的身份,紀承衍!”

江顏并不叫江顏,他的真名叫紀承衍,江家父母知道,紀家父母知道,三長老也知道。

紀承衍自己,也知道。

“我的身份?”紀承衍淡淡反問,“姓紀也好,姓江也罷,甚至是男是女我都不在乎,師父覺得,我會在乎一個身份?”

他譏笑出聲。

三長老一時語塞。

良久,三長老道:“你不該如此。”

紀承衍淡淡道:“是嗎?那我應該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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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長老沉默片刻後,道:“明日将江荞送走吧。”

紀承衍冷笑一聲:“憑什麽?”

三長老嘆了一聲:“她靈根奇差,我替她看過了,她的五系靈根都極為微弱,哪條靈根都修煉不起來,與凡人無異,別說兩百年了,哪怕仙山仙水養着,各種靈丹妙藥堆着,她也只能勉強使用靈力,連煉氣都算不上,即使用盡世間所有辦法,最多也只能讓她的壽命比普通凡人長上一些。”

“凡人的一生于仙者猶如過眼雲煙,你們不該牽扯太深。”

若紀承衍只将江荞當做父母留下來的責任,三長老今日也不會說這些話,可紀承衍昨夜為了替江荞出氣,不惜冒着暴露身份的風險也要重傷葉淮骁,來日又怎知他不會做出其他事?

他對江荞,看得太重了。

“百年?”紀承衍冷笑一聲,“那可活得比我久。”

三長老一時語塞。

半晌後,他道:“若是能找到神草——”

紀承衍淡淡打斷他的話:“萬年只生長一株的神草,師父又憑什麽覺得我能找得到?”

三長老皺眉:“我算過一卦——”

“怎麽,卦上顯示我能拿到神草,活上千萬年?”

三長老沉默。

紀承衍譏嘲道:“你看,連六州卦術數一數二的紫凰門三長老都算不出我的命數,誰又敢說我能活得比凡人久?”

他一個不知什麽時候就會死的半魔,哪裏有資格嫌棄凡人短暫的壽命?

三長老知道自己無法說服紀承衍,只能嘆一聲道:“罷了,你自己心裏有數就好。”

紀承衍嗤笑了一聲。

三長老又道:“昨夜你動用魔氣,可有造成什麽後果?”

紀承衍腦海裏閃過了江荞那張恐懼的面容,他淡淡道:“沒什麽後果。”

“那就好。”三長老說,“日後最好不要輕易動用魔氣,這裏是紫凰門,若是被人發現,我也未必保得住你。”

紀承衍不置可否。

三長老旋即輕嘆一聲:“你要收拾葉淮骁,同我說一聲就好,他傷了江荞,江荞是雲霞峰的人,無論如何我都是要為她讨回公道的。”

聽到這話,紀承衍眼裏飛快閃過幾分譏嘲。

讨回公道?

一個是宗主座下的天之驕子,一個只是雲霞峰小小侍女,別說葉淮骁只是重傷江荞,哪怕葉淮骁殺了江荞,三長老又能将他如何?難道還能要他償命嗎?

-

葉淮骁還是被送進了極域。

在葉淮骁被送進極域後沒幾日,紀芷蔓來了雲霞峰。

紀芷蔓的神色比之幾日前憔悴了不少,看見坐在槐樹下的江荞,她輕聲問道:“江姐姐在嗎?”

聽見她的聲音,江荞将注意力從書中移開:“不在,她出去了。”

紀芷蔓咬了咬下唇:“她,她去哪兒了?”

江荞聳聳肩:“這我就不知道了,姐姐的事情我一向不過問。”

紀芷蔓不吭聲了,她站在原地,滿臉寫着糾結。

“荞荞……”

江荞都要被紀芷蔓喊出心理陰影了,每次紀芷蔓用這種語氣喊她,基本都沒什麽好事。

“荞荞……”紀芷蔓又喊了一聲,看過來的目光楚楚可憐。

江荞無奈:“……你說。”

紀芷蔓無措地擰着手指:“我有幾個問題想問你。”

“問我?”江荞奇怪,“你不是找姐姐?”

紀芷蔓搖頭:“不是,我找的就是你。”

江荞挑眉:“你想問我什麽?”

紀芷蔓猶豫着問:“趙師兄出事的那晚,你在哪裏?”

江荞心髒猛然一跳,不動聲色問:“你懷疑是我?”

“不不不。”紀芷蔓連聲道,“我并非懷疑你。”

她t嗫嚅着問:“我只是、我只是問問……”

“哦。”江荞慢悠悠道,“我一晚上都在雲霞峰,沒有離開過。”

“而且……”她頓了頓,“我只是個五系雜靈根,可沒那麽大本事殺害趙師兄。”

紀芷蔓松了口氣,又小心翼翼問:“那,江姐姐呢?”

江荞笑了:“姐姐也一樣,一直待在雲霞峰上。”

“可、可若是江姐姐出去了,你也未必知道。”

江荞倏然看向紀芷蔓,紀芷蔓微微別過臉去,目光閃爍。

江荞一字一句道:“姐姐一整晚都在我身邊照顧我,哪裏都沒去。”

“一晚上照顧你?”紀芷蔓驚訝,“你怎麽了?生病了嗎?”

“是啊。”江荞看着她,緩緩道:“我的肋骨被打斷,五髒六腑被擠壓,險些死在後山。”

“這件事三長老也知道,是他用丹藥将我救回來的,若不是他及時救下我,你現在就只能看見我的屍體了。”

“姐姐守了我一晚上,哪裏都沒去。”

紀芷蔓滿臉愧疚:“我竟絲毫不知此事……”

她又問:“荞荞,是誰傷了你?”

江荞笑了:“怎麽,你要為我讨回公道嗎?”

紀芷蔓面容嚴肅:“自然,你受了這麽大的委屈,我自然要為你讨回公道!”

“荞荞,你只管告訴我,你我是朋友,傷你便是傷我,我定不會饒過那人!”

江荞靜靜看了她一會兒:“如果我說,是葉淮骁呢?”

紀芷蔓張大了嘴:“這怎麽可能?”

“我是當事人,我沒有騙你的必要。”江荞淡淡道,“長命燈記錄了葉淮骁的殺人過程,證據确鑿,你為何堅信他是無辜的?”

紀芷蔓張了張嘴,陡然聽見這麽多信息,有些沒緩過神來,她喃喃出聲道:“可他同我說,他是被陷害的,他将事發時的所有細節都告訴了我,他不會騙我的,一定、一定是有人陷害他。”

她果然悄悄去極域看了葉淮骁。

江荞輕笑:“所有人都在陷害他,我方才說的話,也是陷害他?”

紀芷蔓不知道,她滿臉寫着茫然和惶恐,好半晌,她才艱難開口:“那人能陷害他一次,自然也能陷害他第二次,會不會,會不會有人扮成了他的樣子,做下了那些錯事?”

江荞嘆了一聲。

她知道,像紀芷蔓這種傻白甜戀愛腦,只會永遠無條件地相信葉淮骁,想要讓她看清葉淮骁的真面目,除非葉淮骁親口承認。

江荞放棄說服紀芷蔓,她問:“那若有一日證明我說的都是真的呢?若葉淮骁,真的想殺我呢?”

紀芷蔓沉默片刻:“我相信他不會這樣做。”

江荞懶得再說話了。

她起身,想要進屋去。

紀芷蔓忽然喊住她:“荞荞,若他真的想殺你,我會先殺他。”

江荞頓住腳步,緩緩回頭:“真的?”

紀芷蔓會舍得對葉淮骁動手?

紀芷蔓堅定點頭:“真。”

“我喜歡他不假,可這世上是非對錯總要分清楚,你是我的朋友,他若是想害你,我一定站在你這邊!”

江荞靜靜看了她一會兒,目光柔和了幾分,這就是她無論如何都無法讨厭紀芷蔓的原因。

紀芷蔓是傻白甜女主不假,可在整本書中,她也是極難得的從頭到尾都堅定本心的人。

是一個,從頭到尾都沒起過壞心思的人。

紀芷蔓擡頭看她:“我現在就去找葉師兄問清楚。”

紀芷蔓話音剛落,庭院栅欄後突然出現一道身影。

“別去了!”

裘雪雁得意洋洋地揚了揚手中的留影石:“你們剛才說的話都被我記下來了,極域秘地,除了負責看守的弟子外,哪怕是宗主都不能随意進出,你一再進入極域,違反了門規,我這就将此事告訴戒律長老!”

江荞驚訝地看眼裘雪雁,她居然搞跟蹤?

紀芷蔓聽到裘雪雁的話,臉色立刻白了,她正要解釋,裘雪雁卻不想聽紀芷蔓辯解,頭也不回地轉身離開了。

看樣子,她是打算現在就去戒律堂告狀。

紀芷蔓:“她,她……”

江荞催促:“還愣着做什麽?快追啊!”

紀芷蔓急匆匆追出去了。

兩人先後離開,江荞慢條斯理地坐了回去。

反正她剛才什麽也沒說,那留影石哪怕交上去對她也沒有影響。

“噗。”

栅欄後突然傳來一聲笑。

江荞警惕擡頭,想也不想打開了結界。

“別怕別怕。”尚文從竹林後露出身影來,“我是你三師兄。”

江荞看着那片能遮住身形的竹林,打算明天就将它砍了,誰都往那兒躲,真當她這裏是看戲的啊。

江荞眼裏警惕未消,她沒忘記三長老的話,要是見到這個三師兄,得躲着些。

江荞警惕道:“我只是一個小小侍女,不敢喚這聲三師兄。”

尚文擺擺手:“稱呼而已,不必拘泥于身份。”

尚文又問:“诶,那趙永明之死當真和你們姐妹倆沒關系?”

江荞下意識看了看左右:“師兄胡說什麽呢?當然和我們沒關系。”

“別怕。”尚文微笑,“這附近沒人了。”

尚文:“把結界開開,讓我先進去。”

江荞想了想,開了。

都是一個峰頭的,她日後還要在雲霞峰養老,不好撕破臉。

尚文自顧自地找了個位置坐下。

江荞真心建議:“師兄,要不然咱們在雲霞峰設一道門檻吧,不然誰都能上雲霞峰來,多不好?”

“有的啊。”尚文摸了摸下巴,“咱們雲霞峰有結界的,你身上的令牌,就是進出的關卡。”

江荞微微瞪大了眼:“那為何他們都能随意進出?”

尚文說:“可能是師父忘開了吧,畢竟平日也沒人敢來雲霞峰惹事。”

“忘開了?!”江荞憤怒了,“怎麽能忘開了?”

“我要是出事了怎麽辦?”

她日日為三長老整理賬務,省去了他多少事?他竟然連結界都能忘記開?!就不怕她這條小命交待在雲霞峰嗎?

尚文挑眉:“你看咱們紫凰門,哪個峰頭開結界了?若非有大事發生,一般不會輕易開結界。”

見江荞還是一副氣勢洶洶的模樣,尚文笑了笑:“同門相殘是重罪,一般沒人敢在紫凰門內做什麽,若是開了結界,反倒會讓人疑心紫凰門內部起了龃龉。”

哦,所以說剛才他說的都是在騙她咯?

江荞低頭看書,懶得理他。

尚文笑了笑:“是三師兄錯了,這樣吧,我送你個禮物,就當做賠罪了。”

江荞終于擡頭了。

禮物?什麽禮物?

靈丹妙藥?還是保命法器?

尚文說着,從懷裏掏出一個玩意兒來。

江荞好奇地探頭看去,待看清楚那玩意兒模樣,江荞吓得立刻縮回了腦袋,一蹦三尺高,“救救救、救命!”

恰在這時,紀承衍推開栅欄的門,聽見江荞這聲求救,随意瞥了一眼:“怎麽了?”

聽見他的聲音,江荞如蒙大赦,連蹦帶跳爬到了紀承衍身上。

“姐姐姐姐!救命救命!”

“三師兄想害我!”

“救我!”

紀承衍看了眼八爪魚一樣扒在自己身上不肯松手的人,眼眸深了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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