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第四章

第四章

車子出發前,司機擰開車載廣播,挨個調試頻道。

沙塵暴過後,不知哪個無線基站損壞,不僅通訊設備無法連接,車載廣播也始終沒有信號。

“呲呲呲”的電流聲中,副駕邊揿下車窗,邊不耐煩道:“別試了,吵死了。”

“試試呗,萬一有信號呢?”司機說道。

“這都過去幾天了,你哪天收到過信號?”副駕掏了掏耳朵,催促:“趕緊走吧,等會溫度上來,又熱得幹不了活了。”

這倒也是。

正逢酷暑,白日裏,沙漠的地表溫度最高可達七十多度,可作業的時間十分短暫。

他沒再浪費時間,調小音量,挂檔出發。

越野車的扭矩大,馬力強,一腳油門下去,了了一個慣性,險些撲倒。好在她身前的油桶比較紮實,撲撞緩沖下,除了發出一聲極小的磕響外,沒再出現任何意外。

離得最近的後排乘客倒是聽見了一些動靜,他邊回頭打量邊嘀咕:“剛什麽聲音,你的工兵鏟放好了吧?”

另一個人頭也沒回:“是油桶吧?別大驚小怪的。”

見沒發現什麽異狀,他回頭,拍了拍司機的肩膀:“诶,昨天老魏家的是不是去找你了?”

司機“嗯”了聲,苦惱道:“昨天我剛回去,飯還沒吃呢,老魏家的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淚的,把我堵宿舍門口了。問我這路什麽時候能清出來,人什麽時候去救!非要我給她個準話。”

副駕往中控臺歪了歪身子,問:“那你怎麽說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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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我怎麽給準話?按無人機傳回來的圖像看,研究院到基地的路基本全埋了。信號又中斷,我既沒有車的定位,也不知道車最後失聯的位置在哪。這沙漠這麽大,我上哪找他們去?”司機無奈道:“總不能和人直接說,我這沒辦法呀,只能清一點算一點。況且都過去四天了,要不您先做好心理準備?這不挑事嘛!”

“可千萬別啊。”

“最近基地氣氛緊張,大家都擔心被困死在沙漠裏,一個個憂心忡忡的。這萬一起了口角,跟往油桶裏扔火星子有什麽區別?”

“老方前陣子還叮囑我呢,讓我們說話注意分寸,避免沖突。”

車內七嘴八舌,讨論不休。

“不過我感覺,也就這幾天了。”司機單手握着方向盤,微微傾身,拿起擱在車門後的礦泉水:“研究院和應急部門肯定早收到消息了,這麽大的沙塵暴,基地又失聯了,用腳趾頭想也知道是出事了,這肯定得有搜救措施啊。外頭這麽多人,一起使勁,不出三天,保管恢複t通訊。”

他話音剛落,剛夠到手裏的礦泉水瓶一滑,脫手而出。他矮身去撈,一不留神,車輪偏了幾寸,沖着沙坡一頭栽下。

車輪空了一截,失重感将人抛起又扔下。車內一片驚呼聲中,司機慌忙握緊方向盤,控制車速。不料,車還沒減速,車前不遠處又出現了一個“人形障礙物”。

司機驚得心髒一抽,眼皮狂跳,他猛的一腳,踩下剎車。

後備箱頓時“咚”的一聲,了了後腦勺磕着椅背,腦袋跟被開了瓢似的,聲音清脆。

她不敢出聲,連忙捂住腦袋,縮在防風布下,疼得龇牙咧嘴。

車內一片兵荒馬亂。

後座的兩人互相對視了一眼,起疑道:“我就說後面的聲不對吧,這是油桶?”

“聽着确實不像。”另一人大膽揣測:“難不成誰做好事不留名,偷偷往後備箱裏擱西瓜了?”

“……”

做好事還是浪費糧食呢?這一腳油門一腳剎車的,不得把瓜磕爛了?

——

浮屠王塔在古南啻國,是十分重要的地理坐标。它地處南啻國商貿中心,是旅人、客商以及各派各宗佛教信徒慕名前來朝拜的宗教象征。

研究院在修複南啻國城邦遺跡時,考慮了日後開放展覽的可能性,延續舊址,将浮屠王塔作為整個南啻遺址的中心,修建道路。

既作為必經之路,裴河宴出塔後,便只需站在路邊等着車輛經過。

豈料,人倒黴時,就算在廣袤到一望無際的沙漠中,也能險些發生車禍。

司機控穩車輛後,仍舊驚魂未定。

他看着站在車前,面無波瀾一派鎮靜的少年,艱難地吞咽了一聲。

真是邪了門了!

這沙漠裏除了沙子,連只蠍子都釣不出來。平日裏,他就是閉着眼睛開,都碾不到一只螞蟻。今天就拿瓶水,險些車毀人亡。

副駕回過魂,捂着扭到的脖子,滿臉痛苦:“你這車開的,急着送我去黃泉啊?”

他嘶嘶抽着氣,餘光瞥見車外站着的僧人,立刻“哎呦”了一聲:“這法師是來超度我的嗎?他這麽年輕,業務熟不熟練啊!”

後座剛好有人認識裴河宴,聞言,忍不住翻了個白眼:“你這嘴是真晦氣啊,你睜大眼睛瞧瞧,看人臉不臉熟。”

副駕凝神看去,這一瞧,頭上那幾根稀疏的頭發差點全部起立:“你沒撞着人家吧?這可是院長的寶貝疙瘩,你要是給磕着碰着,你這飯碗趕緊砸了吧。”

司機本就理虧,聞言,天都快塌下來了。

他趕緊下了車,噓寒問暖:“小師父,你沒事吧?”

車內沒有了了。

裴河宴收回打量車廂的視線,微微颔首,直敘道:“你沒撞到我。”

司機順着他的目光往車後看去,他以為對方是在看那條蜿蜒曲折的行車軌跡,忍不住汗顏道:“我剛才就是拿瓶水,想着這路上也不會有人,就沒留意。吓着你了真是不好意思,我以後開車肯定注意。”說完,他便等着裴河宴開口諒解。

事故嘛,雖然沒發生,但流程都是一樣的。

可司機等了半天,愣是沒聽見半個字。他眨了眨眼,有些不解,又有些無措。他擡手摸了下後腦勺,憨笑着,躊躇道:“那個小師父……你是還有什麽事嗎?你不用跟我客氣,盡管說!”

裴河宴似乎就在等這句話,對方話音剛落,他便十分自然地說道:“那麻煩你開一下後備箱。”

司機:“……啥?”

他丈二和尚摸不着頭腦,只能扭過頭,沖車裏那幾人瘋狂眼神示意:救救我,快救救我。

車內,三人面面相觑。

“什麽情況?”

“眼睛抽筋了?”

“不知道。”

……

沒頭腦三人,繼續保持沉默,觀察事态。

司機求助失敗,皺着一張臉,萬分不解:“你要開後備箱幹啥啊?我們這一車是出去清路的,後備箱就放了工兵鏟和汽油。”

裴河宴思忖了幾秒,解釋道:“我找人。”

找……找人?

司機“哈”的一聲,笑了出來:“人都坐在車裏呢,後備箱哪來的人?你這開玩笑也得有個度吧。”

他忽然想到什麽,試探着問道:“該不會是誰讓你過來,看我們有沒有夾帶什麽物資出去吧?”他越想越覺得是這麽一回事,瞬間拉下臉來,幾步繞至車後,打開後備箱:“你看,給你看,看看我後備箱裏都裝了什麽。”

見他誤會,裴河宴并未立刻解釋。

反正目的達到,說話挺累的,能不說就不說吧。

他跟至車後。

司機見他過來,滿臉不高興地後退了一步,讓開視野:“你看仔細啊,別回去傳錯話了。”

此刻,深感大事不妙的後備箱乘客了了,滿頭大汗。

車裏本來就熱,她為了遮掩身影蒙混過關,躲在厚實的防風布下。不僅空氣不流通,呼吸還局促。再加上,事情即将敗露的心虛感,令她那顆小心髒撲通撲通的,狂跳不止。

她這一口氣,憋得那叫一個心驚膽戰,汗流浃背。

同一時間。

裴河宴的目光梭巡了一圈,鎖定在堆疊着防風布的角落裏。

越野車深色的絨布上,有一個淺淺的腳印,不出意外,應該是小孩翻過後排時不留神踩下的。

他在直接揭露了了的“犯罪事實”還是給她一個“自首認錯”的機會中猶豫了幾秒,折中選擇了出聲提醒:“數到三,你自己出來。”

了了原先并不确定小和尚是不是沖她來的,可如果不是,也太巧合了一點。可就在她心存僥幸的當下,這短短一句,就跟捏住了她的七寸一般,讓她瞬間動彈不得。

她此刻滿腦子的問號——他怎麽會來找她?又為什麽要來找她啊?他是怎麽知道她在這的?

她忽然想起那晚,在他掌心從容翻擲的三枚硬幣,咕咚一聲,咽了下口水。

這這這……怎麽可能!

眼見着了了是死豬不怕開水燙,裴河宴沒再繼續等下去,他上前一步,掀開了防風布。

眼前,視野驟亮。正求爺爺告奶奶祈禱裴河宴發現不了她的了了,滿眼驚恐地撞入他平靜得仿佛洞悉世事的目光裏。

因過于驚訝,她表情充沛到短短數秒,就如跑馬燈般轉變了數次。

她雙目圓睜,一副上當受騙十足委屈的模樣,質問他:“你不是數到三嗎?”

裴河宴微微挑眉,反問道:“有區別嗎?”

了了:……好像是沒有。

兩人尚在僵持,車上衆人已經炸開了鍋。

和裴河宴并肩站在車後的司機,瞪着了了的眼神似要把她瞪出一個窟窿來,他不敢置信地看着她,怒斥道:“你誰家小孩啊?什麽時候上來的?”

“你幾歲了?你知道你這樣有多危險嗎?我們要是一直沒有發現,等到了地方車窗一關走遠了,你叫天天不應叫地地不靈。這麽熱的天,你悶在車裏,不出一小時就沒命了。”司機越說越生氣,甚至因後怕,肝火跟被誰點着了似的,一簇簇往上蹿:“這後果誰付啊?你付得起嗎!”

這聲斥罵,擲地有聲,似巴掌一般狠狠地甩在了了的臉頰上,火辣辣得疼。

她抿了抿唇,想解釋,可嘴唇嗫嚅了兩下,卻一個音都發不出來。

眼看着她眼眶一圈圈紅起來,一副快哭了的模樣,裴河宴望了望天,摸着腕上的念珠,一顆顆地撚。

他別開視線。

看風搬動沙粒也好,看遠處王塔角檐下的風挂也罷。反正看天看地,就是不看了了。

她是該長點教訓了。

不過,這一車男人,是不是都沒養過女孩?見差不多了也不知道出來唱白臉。

他繼續撚珠子。

一顆一顆又一顆。

可撚着撚着又分了心。

這小孩也是,嘴倔得都不知道道個歉。他那會碰碎了師父的泥雕,光捏泥巴就捏了一晚上。

他聽得心煩,終于轉身,看向了了。

小孩縮在角落裏,委屈巴巴的挨着罵。

“稍等。”他打斷司機,對了了說:“出來。”

他聲音平靜,一絲起伏也沒有。甚至,還捎帶着個人情緒,微微有些不耐煩。

了了嘴巴一扁,更害怕了。

她眼巴巴地望向司機——您繼續罵!!!千萬別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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