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雙更二合一)

第十六章(雙更二合一)

第十六章

了了對這串佛骨念珠, 印象深刻。

了致生失聯當天,她避開人群偷偷躲在樓梯間裏小聲地哭。那會已經入夜, 黑夜寂寂。木門推開時的聲音像極了恐怖片裏的經典開場。

她心髒咚咚,還未見到人影,先聽見了念珠輕輕碰撞時發出的珠玉聲。

那一刻她想:即使是鬼,也應該是佩戴着佛寶璎珞的好鬼。

似為了驗證她心中所想那般,火柴劃亮,他出現在了了了面前。

淚眼朦胧中,了了看着他,就像看着從壁畫中走出來的佛子一樣。

而在此後的每一次見面裏,小師父都随身戴着這串念珠,或是纏在腕上,拈珠把玩;或是戴在胸前,當作壓襟。從沒有哪一天,見它缺席過。

了了對佛教的佛寶并沒有概念,可光憑他如此珍視, 她就知道,這串佛骨念珠對小師父而言, 肯定十分珍貴。

受寵若驚的同時,了了謹記着家中訓誡,搖頭婉拒:“我不能要。”說完,她又忍不住去瞧他手心裏的佛骨念珠。

還真別說, 她饞這個寶貝已經很久了。想摸摸材質, 想感受把玩的觸感,再研究研究它是為什麽能發出清脆的玉擊聲。

了了的外婆去世前, 曾給了她一串白玉珠。這串白t玉珠的每顆珠子都像羊脂一樣,油潤溫和, 多把玩兩下就跟要沁出奶羔似的,她極為喜歡。

但顯然,小師父的念珠不屬于白玉。它比羊脂玉要剔透,像上好的白瓷,有細碎的粼光。但也不是翡翠,因為它的透潤和翡翠見底的清澈又完全沒法比較。

既然不是玉石,那就更不可能是木珠了。

她看了一眼,收回視線,生怕被裴河宴發覺她的言不由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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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捏着筆杆的手卻不自覺地轉動着,像掩飾什麽一般,忙碌個不停。

裴河宴沉默了一瞬,了了的反應完全在他的意料之中。他知道她在顧慮什麽,所以并未勉強。他将念珠一攏,傾身在供奉觀音像的香壇旁找了個位置把念珠放下:“那随你。”

這架勢,頗有“等你想要了再來拿”的意思。

了了沒往深了想他的用意,見小師父重新閉眼打坐,識趣地不再發出聲音幹擾他做早課。

——

同一天傍晚。

了了躺在床上,翹着二郎腿翻了致生的工作日志。

暮色已深,沙漠深處不像城市裏,日落時會有炊煙袅袅。它靜谧得像是一座與世隔絕的孤島,而日落,則像是一位蹒跚老人,提着燈從沙山往綠洲走去,越走越遠,逐漸消失不見。

在窗外的日光徹底消失前,一陣敲門聲響起。慶嫂受了致生所托,來看了了有沒有回到宿舍。

“你爸怕你還沒回來,讓我去接你。”慶嫂和了了住得近,平日裏擡頭不見低頭見的,兩家大人上班路上遇到,沒事就會閑聊幾句。

她知道了了這幾日一直跟着浮屠王塔的小師父練書法,直誇了了勤學苦練,是個好苗子。也不知道她從哪看出來她是個好苗子的……

畢竟了致生和小師父一看到她的字,就忍不住搖頭嘆氣。

“哦對,還有一個事。”她讓了了在門口稍等一會,回去拿了碗綠豆湯端給她:“冰鎮過的,你拿去喝。”

了了頓時兩眼放光。

在沙漠裏用水用電都很奢侈,偶爾能吃上根雪糕,都跟祖墳隔三差五冒了青煙似的,這突然出現一碗冰鎮綠豆湯,她簡直欣喜若狂。

了了接過來,連聲感謝。

那真情實感的,幾乎想跪下來給她磕一個。

慶嫂被她逗得直笑,忍不住摸了摸了了的腦袋:“你說你這麽個家裏嬌養的女孩子,跟你爸來這地方,吃碗綠豆湯都歡天喜地的,圖什麽呢?”說完,她想起什麽,又問了一句:“再過十來天,學校就開學了吧?”

慶嫂不提,了了還沒覺得。這會一算時間,确實離開學沒多久了。

假期告急的噩耗,令她看到綠豆湯的好心情瞬間消失得一幹二淨。

慶嫂沒發現她的異常,臨走前又交代了一句:“你爸今晚好像有事,不知道是加班還是開會,反正得晚點回來。他讓我跟你說一聲,困了就先睡,不用等他。”

了了蔫頭耷腦地點了點頭,表示知道。

她目送着慶嫂離開,這才掩上門坐到了餐桌旁。

綠豆湯剛從冰櫃裏拿出來,連碗都絲絲地冒着涼氣。擱在餐桌上的這一會功夫,以碗底為圓心的桌面四周立刻布上了一層水汽。

了了拿出平常給了致生送餐用的飯盒,分了一半的綠豆湯進去,然後仔細地封上蓋,蒙了兩層保鮮膜。

她不知道了致生今晚什麽時候能回來,保鮮膜的保溫作用也僅僅聊勝于無。可沙漠的高溫環境下,什麽保溫工具都跟心理安慰差不多。

做完這些,她坐到書桌旁,一口一口十分珍惜地舀了綠豆湯喝。

綠豆的糯感和湯水的甜味入口即化,了了卻沒了胃口。

她透過窗,看向夜色中只剩下一個朦胧影子的浮屠王塔,支着下巴,長嘆了一口氣。

她才剛和小師父成為朋友呢。

——

了了喝完綠豆湯,收拾幹淨桌面後便躺回了床上。

平時總是兩個人,夜晚再無趣也不會這麽孤單。她翻來覆去良久,索性回到書桌前。

了致生的所有工作日志,她都已經看完了。為了打發時間,她從筆筒裏抽出一支鉛筆,用小刀将筆芯削尖。

幾天前,了致生結束了167號洞窟的修複工作,主動申調去了365號石窟。

聽老了說,那是南啻皇族禦供的洞窟。南啻女帝為了記錄她當政時治理王朝的英武風姿,特意鑿建了一個洞窟,讓工匠畫師定格她的風采,以供世人觀瞻。

可惜,古南啻國在歷史的漫漫長河中猶如昙花一現,花期短暫得幾乎無人在意。

以至于,古南啻國遺址現世時,歷史專家才将目光投向了這個曾在群雄逐鹿時代短暫崛起過的帝國。

了致生就對365號洞窟尤為感興趣。

起初是因為沒見過世面,想看看皇家宮廷的石窟長什麽樣。後來,是發現石窟中有關南啻女帝的壁畫全被損毀了面容,引起了他的強烈好奇。

他廢寝忘食,除了找尋壁畫遭受破壞的秘密以外,還試圖從壁畫中尋找到蛛絲馬跡以複原女帝啻蠻的真實畫像。

了了原本對南啻的歷史和南啻的女帝都沒有什麽興趣,可最近,她的夢裏頻頻出現一些超出她認知以外的故事和畫面。

就連小師父提起南啻女帝時,也心存尊敬與維護,這令她莫名有種想要探知一二的沖動。

她翻開日志,找到了致生最新記錄的筆記。

筆記上的日期還停留在前天,但筆記內容卻有了新的補充。

那是一個畫在紙張角落裏的圖騰,圖騰的勾線并不複雜,細看像一只展開羽翼的巨大鵬鳥,鳥啄尖銳,眼神兇狠,姿态也是如同蓄勢待發的雄鷹,撲向獵物時極具野心和張力。

但不知是壓縮了圖畫尺寸的原因,還是這個圖案本身構成的元素就不太和諧。

那只鳥,細頸細腿,并沒有能成長為龐然大物的底色。它像是被一只巨掌推撫着要進攻、要撲擊、要侵略一般,從裏到外都充斥着荒誕與野心。

了了被這個圖騰吸引,她握着筆,淩空勾勒了兩下線條,确定了要如何下筆後,她重新找了一張畫紙,用筆尖勾出鳥獸的輪廓。

相比抄書練字,畫畫對她而言要簡單許多。從起草線條到漸漸豐富內容,她完成得輕而易舉。甚至,因為這個圖騰并沒有什麽難度,除了一些塗改的痕跡令這個圖案看上去有些不連貫和稚嫩外,粗看之下與了致生随手畫的這個草稿并沒有什麽兩樣。

她畫完還挺滿意,想着天亮後可以拿去考考小師父,心滿意足地将畫紙仔細折起。

——

這一晚,了了難得沒做噩夢。可睡眠質量,卻一點沒比平時好上太多。

了致生徹夜未歸,她每隔一會就會突然醒來,警惕地豎着耳朵聽門外有無動靜。

昨夜風沙大,夜風将門板撞得咯吱作響,她烙餅似的在狹窄的床上翻騰打滾,始終昏昏沉沉,睡不踏實。

醒來後,了了如常洗漱。

她遵循正常的行為邏輯照顧着自己吃完早飯後,站在空蕩蕩的下鋪前,推證老了是否真的一夜沒有回來。

下鋪的床單潔淨平整,除了她下來時故意在床單上踩出的腳印以外并沒有人類活動的痕跡。毯子也是一樣,連邊角上的褶皺都沒有一絲變化。

了了有些懵。

修複基地在沙漠深處,交通不便。除了同事之間偶爾會打牌解悶外并沒有其他娛樂活動,就算是加班、開會也不至于泯滅人性到需要通宵達旦吧?

而且老了一向是不放心她一個人在宿舍的,昨晚怎麽會如此反常?

她隐隐覺得有些不妙,有一種即将要發生一些她無法掌控的不安預感。

她換了一雙鞋,出門去找了致生。

——

365號洞窟在千佛石窟的上兩層,不僅需要繞過木架樁子,還得爬幾十級又窄又陡的土坡臺階。

了了雖然心中焦急,可眼看着小白鞋跟泡進黃泥沼似的髒兮兮的,不免還是腹诽道:“這種路也敢給尊貴無比的南啻皇族走,就不怕被砍頭嗎?”

她嘀嘀咕咕的,一路走一路碎碎念,等到365號洞窟前,卻停了下來,深呼吸了一口氣……如果老了不能給她一個滿意的交代,她宣布從今時今日開始,将進行不限期的只針對了致生個人的冷戰行動。

不哄,絕不和好!

她還在那暗暗發誓,拿着測繪工具正要進入洞窟的壁畫組同事老魏瞥見她,停了下來,跟她打招呼:“诶,了了,你怎麽過來了,你爸呢?”

了了心中咯噔一聲,反問道:“我爸沒在裏面嗎?”

“沒啊。t”老魏也覺得奇怪,“你爸昨天下午走了之後,就沒回來過,你不知道他去哪了?”

了了知道的顯然還沒有他多,她壓下心中不安,詢問道:“那您能聯系上我爸嗎?他昨晚一晚都沒回來。”

老魏皺起眉,他将工具倚着石壁放下,示意了了先稍安勿躁:“你別着急,你爸這麽大人了,肯定不會丢。我幫你問問傳達室,基地出入都會有登記的。”

了了只能耐着性子等。

可邊等邊忍不住猜測原因,到底是發生了什麽事,才會讓老了如此失态,以至于連和她交代一聲的時間都沒有。

不!不對!

了了突然想起,昨天傍晚,慶嫂曾受了致生所托,來看她是否回到了宿舍。甚至還叮囑她,困了就先睡,不用等他。

也就是說,了致生昨晚就沒打算回來,并且他有私人原因不方便告訴了了?

她被這個猜測驚到,一種難以驅散的恐慌在瞬間填斥了她的整個內心。

老魏已從傳達室老方那打聽到了了致生的行蹤,他邊腹诽老了這爸當的實在有些不負責任,邊安撫了了:“我問過了,你爸昨晚臨時搭了回研究院的車去市區了。今天應該能回來,你安心回去等着。”

了了回過神,點點頭,“謝謝魏叔叔。”

“不客氣。”老魏重新拎起工具,走了兩步又不放心,返回來叮囑:“你有事就過來找我,或者找慶嫂都行,自己別瞎跑啊。”

了了又乖乖應了,這才在老魏的目送中,離開了石窟。

回到宿舍後,了了先發了一會呆。

她把了致生最新的工作日志又重新翻了一遍,試圖從那些簡短的文字中尋找出一些蛛絲馬跡。

可是沒有。

了致生是真的熱愛這份工作,即便每日都重複着機械的清理、縫補和修複,他也樂在其中。

既然不是工作上的原因,那就只能是個人問題了。

了了忽然,想到了連吟枝。

——

因為沒什麽胃口,了了便沒打算中午去食堂吃飯。

她把桌上原封未動的綠豆湯當做了午餐,撕開保鮮膜時,食物發酵後的淡淡酸味直沖鼻腔。她小心地舔了一口,綠豆湯除了聞着有些酸味,倒還沒有變質。

這口甜湯在沙漠裏實在有些稀缺,了了思量再三,仍是舍不得把它倒掉,三兩口全填進了肚子裏。

解決過午飯,了了趁着日頭還不算太毒,直接去了浮屠王塔。

小師父不在塔裏,連帶着他這兩天在捏的佛臉泥塑也不在書桌上。

這段時間,了了時常在王塔走動,裴河宴會有意識給她留個小門。這樣即使他不在,了了也能暢通無阻。

她進屋後,先在書桌前坐下。

出入王塔這麽多次,了了的活動空間卻一直很小,即便是在這個房間裏,她也只能在書架和書桌的直線範圍內活動。

倒不是裴河宴這麽要求的,而是了了自覺克制住了好奇心和探索欲。在別人的地盤上,不經允許随意翻動,對她而言,是一種很失禮的行為。

書桌上,擺放着一冊新的《圓覺經》和練字用的字帖。

說是字帖,其實是裴河宴連夜畫出來的田字格。田字格裏是虛線描的字影,用來給她參考和框限字體用的。

了了在今天之前,并沒有見過。

她新鮮地摸着這嶄新的字帖,心裏暖融融的。

這肯定花費了不少時間。

她原是想早點來,解釋一下她今早曠學的原因,再和小師父請個假回去等了致生。可現在,她不想走了。

她在書桌上找到她這幾日用的硯臺和墨條,自己研了墨練字。

若裴河宴看到這一幕,應當會感概,佛陀果真是具備了一切智慧和神通的聖人,他的“因材施教”和“懷柔感化”就連頑童也能夠用智慧和慈悲渡化。

簡直妙哉妙哉。

——

裴河宴今日有些心不在焉。

他坐在四面毗盧觀音的蓮幡下,目視着佛臉,不知不覺走了神。

了了今天上午沒來,也沒提前知會他。他有些介意自己被放了鴿子。

他昨晚剛剛熬夜給她做了字帖,還想着今早能看見她勝喜驚嘆的樣子,可惜也落了空。

論起來,雖然她沒正式拜他為師,可他教導她多日,也算有點師徒之情吧。她這行為,可算不上尊師重教,是要挨戒尺的。

他心中煩擾,下意識去摸手腕上的念珠。手指搭在了空蕩蕩的腕上,他才反應過來,念珠在昨日就已經取下,贈給了了了。

哦……她還不要。

他擡眸看向千葉蓮臺上身披天衣結跏趺坐的毗盧觀音。觀音雙眸微瞌,唇角輕揚,笑容慈悲又包容。

他很喜歡這尊佛像,佛雕最重要的,就是佛像的開臉。

數百位神佛,每一位神佛都各有自己的形态和面容。這尊四面毗盧觀音,就無端得讓他感覺到親切與熟悉,仿佛遠隔千年,仍有淨化與療愈的力量。

他心神微松,剛放任自己游離憊懶,卻在潛意識觸及到“了了”二字時,猛的心口一顫——他是從什麽時候開始,對了了有期望的?

——

《圓覺經》的篇幅有些長,了了一天內是抄不完的。

裴河宴的字帖似乎也是參考過了了這幾天的抄書量,為她量身定制的。她剛覺得疲憊時,字帖也戛然而止。

這種感受很奇妙,有點像是被特殊關照了,還是彼此心照不宣的那一種。

她有點想等小師父回來,讓他親眼看看自己抄完的這幾張字帖。

不用猜她也知道,裴河宴肯定會故作老成,先肯定一下她的自覺和認真,再皺着眉用戒尺虛虛圈畫幾下,讓她自己去發現問題在哪。

等她支支吾吾編出兩個後,他若贊同,便一臉欣慰地告知她該怎麽解決這個問題;他若不贊同,戒尺就會在書桌上輕拍一下,無可奈何地說她是孺子不可教。

要是趕上他心情不好,他連一個字都不吝惜說,直接打回經書讓她再重抄一遍。

也不知道今天,小師父的心情是好、還是不好。

日頭還早,她根據沙漏的流速判斷了一下時間,打算先睡個午覺。

以防和上次一樣,把墨水印在臉上。她仔細地把幾張字帖交疊好,整整齊齊地擺在裴河宴那側的書桌上。

然後才趴下去,閉目休息。

剛才專注的時候,她幾乎已經忘了了致生的事。

等閉上眼,腦子裏有了大把的空閑時,這件事又不自覺地盤亘到了她的心頭,堵得她心口發慌。

她控制着自己不去想,每次眉頭一皺起,她就跟剪斷燈芯似的,強行把那段火苗掐滅。

這個方法好像有點用,反複幾次後,她不知不覺就睡了過去。

——

裴河宴回來時,剛走到樓梯口便知道了了來了。

上午出門後,他在房門外挂了個鎖,鎖頭沒有扣上,只是用來防止風太大時将房門吹開。現在,房間門敞開着,只有一把鎖孤零零地挂在牆壁上。

他腳步一頓,再上樓時刻意發出踩踏聲,以作提醒。

然而,他意想之中的慌張腳步聲或者收拾桌面的窸窣聲全都沒有出現。塔內,安靜到只有他行走時發出的聲音,如滴漏般,由近到遠,再由遠及近,聲聲回響。

進屋後,他先尋找了了的蹤影。沒費什麽力氣的,在懸窗附近的書桌上發現了她。

裴河宴沒想到她會趴在桌上睡着,等走到她跟前,他才放輕了腳步。

也不知道她在這裏睡了多久,露出來的半張臉睡得紅撲撲的,顯然是好夢正酣。

他的目光在她的額頭和鼻尖上停留了幾秒,很快劃過,看向了書桌對面。

應該是想讓他第一時間能夠看到字帖,字帖擺放的位置和方向都是他的順位。并且,怕被風吹跑,那疊寫得滿滿當當的字帖上,還分別被了了用鎮紙、筆架、硯臺和玉章壓住了四角固定。

他微哂。

比起剛開始,借支筆蹭點墨都要多此一舉地詢問他的意見到現在,她是一點都沒跟他客氣了。

他沒立刻坐下去翻閱字帖,而是先從壁龛裏挑了管線香。

沉香助眠,能讓她睡得更安穩一些。

他劃了火柴,将線香點燃。在明火的燒灼下,線香飄出一縷很淡的煙火味,他耐心地等着火頭燒滅,凝成火星,吮吸般汲取着養料,将線香燃成灰燼。這才尋了個香插,把沉香放置在了書桌上。

随後,他走到窗邊,支起窗,讓空氣流動起來。

沉香的香味絲絲縷縷,被風擴散着,很快彌漫了整個房間。

裴河宴這才去洗了t手,坐到了書桌前。

他把壓在字帖上的障礙物一一挪掉,仔細地看了看她的字。

了了進步很快,自從改善了坐姿,糾正了握筆習慣後,她東歪西倒的小狗字立馬端正順眼了不少。

可她像是天生不會握筆寫字一樣,即使他描了字影,設定了框架,她的字仍像是有自己的意識般,躍躍欲試着想脫離他的框限。

他搖了搖頭,有些無奈。

可能她的極限就在這了,沒有天賦和熱情,有些事注定很難看到結果。

他放下字帖,準備整理整理167號洞窟的修複日志。

最近的佛像複原工作停滞了很久,一是難度大,二是各方争執不停,始終拿不出一個最終定論。

他不像自己的師父,在佛雕上有一錘定音的權威,只能慢慢地等,慢慢地磨,在無數次試錯和反複研究中選擇最正确也最專業的答案。

筆刷輕觸紙面的簌簌聲,像雪花似的湧入了了耳中。

她睡不安穩,又沉于空白的夢境裏醒不過來。身體的疲憊和精神上的壓迫,令她在睡夢中都在反複呓語。

起初還只是一兩個短促的音節,漸漸的,她慌張起來,發出類似求救般的夢呓。

裴河宴筆尖一頓,擡眼看去。

她鼻尖出了汗,嘴唇翳合着,聽不清說了些什麽,只是看她眉頭緊皺,一副被困在夢魇中的掙紮模樣,推測她應當是做了噩夢。

他猶豫了一會,還在放任她和幹預她中做着選擇時,她呼吸聲逐漸粗重,似是遭遇了什麽可怕的夢境,眼皮輕顫,渾身打戰。

他終于傾身,用筆杆子敲了敲她的額頭。

但外力幹擾的力量太小,了了并沒有被叫醒。她重新墜入夢魇中,像落入密集的織網裏,不停地下墜。

裴河宴皺了皺眉,叫她的名字:“了了?”

後者毫無回應。

他放下筆,用手掌輕拍了拍她的腦袋:“了了。”

也不知道是哪一招有用,她安靜了下來,下一秒,她睜開眼,直直地看向了他。

裴河宴的手還沒來得及收回,她的目光太有攻擊性,令他在那一瞬間幾乎忘了反應。

他沒避開與了了的對視,掌心重新落下,停留在她的發頂和額頭上,十分生疏地摸了摸她的腦袋,低聲安撫:“醒了就好。”

以前他總覺得,她毛茸茸的額發是柔軟的幹燥的,可手掌撫摸的觸感下,被汗水打濕的額發,更像春天裏濕漉漉的草叢,充滿了蓬勃的生機,和孕育着萬物生長的活力。

他閉上眼,輕聲誦念:“向吾佛請願,願佛祖保佑了了,身心安康,善緣無盡;祥和安寧,平安喜樂;清淨自在,智慧如海;離苦得樂,莫逢兇險;福德圓滿,功德無量。”

話落,他睜開眼,看着她,說完了最後一句:“噩夢退散,好夢降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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