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僞君子
僞君子
總不能讓徒弟看師父的笑話, 謝雲生拿起藥碗一飲而盡,末了還向下扣了扣,面色緊繃, 顯然已忍到極點。
裴行川唇畔始終噙着笑,慢條斯理地收了藥碗出門去。
房門合上時,謝雲生眉頭緊擰,喉頭翻湧, 捂着嘴飛速起身端起茶壺,足足灌了半壺茶才沖去那濃苦的藥味。
再坐下時,腦海中浮現裴行川那雙含笑眸, 牙關緊咬, 心道真是倒了黴。
偏生他一副為她好的樣子, 讓她挑不出半分錯處。
裴行川出了門後并未立刻離去, 而是微曲長腿,随意往牆邊一靠,細長潤白的指圈着那個陶碗,拇指輕輕拭去碗沿的殘藥, 聽到裏面的動靜,唇畔勾起一抹頗具興味的笑。
這師父當真是可愛,其實抛開師徒身份來說,她也只比大他兩三歲而已。
偏偏總是沉着一張臉, 一副少年老成的模樣,仿佛這世上沒有什麽事是她做不好的,沒有什麽困難是能難倒她的一樣。
笑意漸深,反而忘了隐藏自己的氣息, 當謝雲生寒聲問誰在外頭時,他面上的漫不經心徹底裂開, 幾乎是逃也似的往樓下奔去。
第二日一早,林幽年便登門了,順帶為他們帶了早膳。
看謝雲生與裴行川吃了包子,喝了粥後才說起正事,“你所料不錯,同八字的還失蹤了一人,因為年齡大,又沒個安定居所,所以人丢了也沒人在意。還是劉小姐拿着戶籍冊子挨個看,又着人去找,才知道人失蹤了。”
“照這麽看,目前已經失蹤了三人。剩下兩人,你可知道他們名姓跟住處?”謝雲生問。
“晨起時,劉娘子說有事要去處理,便将二人信息給了我。”
林幽年一邊答着,一邊取出紙來,長指搭在名為鄭梁的名字上,“這個人離此處倒是近的,只是此人家大業大,又是獨子,所以家中看他跟眼珠子似的,哪怕是去青樓都有十幾個護院陪着,怕是難見上一面。”
謝雲生點頭,“那另一個呢?”
林幽年看向另一個名字,“這個就更有說頭了,原也是書香門第,才名遠播,只是要入仕的時候家中遭了難,舉家流放,還是他夫人籌錢将他贖了回來。回來後郁郁寡歡,成日裏飲酒酣睡,醒來的時候又做些酸詩長賦諷今論古,誰敢跟這樣的人打交道啊,于是他們家只能搬到山裏去了。他娘子倒是個極好的人,對他不離不棄,可他這人不懂得珍惜,對夫人動辄打罵,徹底把夫人給罵走了,夫人另嫁後倒是幡然醒悟了。”
說到這裏,林幽年啧了一聲,眼中厭惡不加掩飾,“你們說說這世上怎麽有這樣的人,夫人另嫁了不祝福就罷了,還成日到人門上鬧,甚至是畫上美人出浴圖挨家傳看。”
二嫁不是什麽大事,可被畫了美人圖傳看,那日子是相當難過了。
“誰說不是啊。”林幽年又嘆一聲,“也是可惜了,多好一個娘子啊,被逼的投河自盡。”
饒是為人算了多次姻緣卦的謝雲生也是止不住嘆息,這孽緣當真是可恨。
本在一旁興致缺缺坐着的裴行川倏然掀起眼,問:“把人害死了,這雜碎還好端端活着?”
林幽年一拍大腿,“更可恨的來了,此人害死人姑娘後,竟還裝出一副深情的樣子賦詩作畫悼念,聲稱再不娶親,四處求仙問道為夫人招魂,可我們調查發現他在楊柳巷有一個相好,還是個寡婦!”
謝雲生一掌拍在桌子上,難得洩了心緒出來,“這混賬竟還有臉招魂,攪得人泉下不安!”
林幽年深有所感,一搭折扇問道:“反正下一個人大概率就是他了,要去守着他嗎?”
“守,自然是要守的。”謝雲生眼眸一眯,緩聲道。
分明是平靜的神情,林幽年卻瞧出一抹殺意來,心道這餘澤成的好日子要到頭了。
果然如林幽年所想,謝雲生雖帶着他們守在餘澤成宅子附近,卻不準備保全他,只是打算用他引出蠱雕,再順藤摸瓜找到這蠱雕的老巢。
三人坐在那餘澤成相好門前不遠處的茶攤上,見着餘澤成鬼祟地進去,面上俱是痛惡的神情,因為這餘則成方才還在道觀裏求神請仙,甚至是跪在地上請道長作法讓他與亡妻見上一面。
裴行川輕嗤一聲,“這寡婦也是不嫌的,這樣一個貨色也能入眼去。”
熱鬧是無止境的,三人本已等的昏昏欲睡,卻聽院子裏傳來一陣打罵聲,擡眼望去,竟見一個赤面立耳的老太太拿着棍子不留情地往一個衣衫不整的瘦弱男子身上招架,嘴上還罵着奸夫不得好死的話。
這男子自然就是餘澤成了。
那婦人亦是披頭散發,衣衫不整的模樣,哭哭啼啼地跟婆母求饒,過路人以及鄰裏都圍觀過來。
家醜不可外揚,那老太太自然是趕緊把婦人往屋裏推,另一邊嚷着要讓餘澤成去見官。
是有人認得餘澤成的,人群頓時炸開了鍋,七嘴八舌地罵着餘澤成僞君子。
餘澤成不堪辱罵,竟指着婦人憤道:“我不過是路過讨水喝,你便熱情邀我進門,進門後還對我動手動腳,說是房中孤獨,想要一個人陪。我心念瑤娘,自然是不肯,你竟對我用藥,實在是下作!”
僞君子僞裝得好,因此大多數人便信了他,那些男人便痛罵婦人不知廉恥,敗壞門楣,嚷着讓老太太把婦人陳塘。
婦人早愣在原地,難以置信前一刻還跟她溫存着訴說相思,為她賦詩作畫的相好怎突然變了面貌。
老太太雖然氣憤交加,卻還是存了一分理智,竟是給婦人披了衣裳後要去見官。
餘澤成自然是不肯,一群男人們給幫腔,竟罵到老太太已去的兒子身上,老太太一口氣沒上來直接翻眼暈了過去。
餘澤成趁亂溜了出去,留下被唾沫星子蓋住的婦人。
謝雲生讓裴行川跟林幽年繼續跟着餘澤成,自己則起身朝人群走去。
婦人已經被推搡在地,那老太太給披的衣衫也被扯了下來,圍觀之人存的什麽心思一清二楚。
謝雲生将婦人扶起,護着她進門去,外頭男子看見謝雲生,神情變了又變,在他們開口前,謝雲生一掌拍在地上。
“滾!”
土地頓時浮現裂痕,緊接着塌出一個大坑,若非他們逃得快,不然就跌進坑裏了。
人群散盡後,婦人終于支撐不住,放聲大哭起來,謝雲生将老太太扶着躺下後才轉身看過身來,沒有說一句話起身離去。
誰知一道低弱的聲音忽然喚住她,“娘子,多謝你救了我,可我不知道我該怎麽辦了。”
謝雲生轉過身來,“唾沫星子是能淹死人,可若是你什麽都不在意,便不會被其傷。還有,以後擦亮眼睛,莫要識人不清。”
“我知道他沒安好心。”
謝雲生猛地掀眼,卻見她慘淡一笑,“可是我能如何,他纏着我,我沒法子擺脫,婆母病了也需吃藥,家裏這麽多張嘴都要吃飯,我便只能從了他。”
老太太也醒了過來,聞聲大罵婦人糊塗啊,緊接着一老一少抱在一起哭成一團。
謝雲生微嘆一聲,取出幾兩銀子放在掉了漆的桌案上,而後擡步離去。
尋到裴行川與林幽年的時候,已是下午,三人坐在餘澤成小院外的樹下。
聽罷謝雲生的話,林幽年忿然作色,“這僞君子當真是死不足惜!”
裴行川問:“要麽等他死透了再去拿蠱雕?”
林幽年覺得妙極了,忙不疊點頭。
謝雲生還有一絲理智在,“若真是祭祀,他死了,旁人難道就能活?”
“可惜了!”
林幽年一拍大腿,正惋惜間,忽聞一t陣風刮來,讓他後腦有些發癢。
他擡手一摸,一片細小的黑羽,擡頭望去,一片大影掠過。
“來了。”
謝雲生立起,目光緊盯雙翅之間,漆黑一片,倒是看不出什麽。
只是他們如今确信是人假扮了,所以即便這再黑,也大約瞧出一點輪廓來。
大鳥飛入庭院中,裏頭很快傳來慘叫聲。
謝雲生跟裴行川相視一眼,皆是運起輕功追去,一左一右,沿着兩側林叢,瞬間隐入其中。
林幽年則根據原先計劃的回去找劉聽夏搬救兵。
然而才跑到城邊,便見城內火光沖天。急忙爬到城牆上燃煙的小将被蒙面之人一刀抹了脖子,而那城門口早沒了守将,無數蒙面人提刀扛斧沖進去。
這想必就是謝雲生口中的山匪了,為何來得這般突然,劉聽夏怕是都沒做好準備,不然這些山匪不可能順暢無阻地進去。
這也說明城中有內應,而且這些山匪與旁處的山匪不一樣,個個孔武有力,一行一走間甚至還有幾分紀律,顯然不是尋常山匪。
林幽年後背已經被汗濕,想沖進去卻知道倘若自己現在進去,走幾步路也許就沒命了,再一次感覺到自己的無能。
他只能拔腿跑開,順着謝雲生留的記號尋上去,得盡快将城中的消息告知他們。
跑出幾丈遠後,忽然看見一男一女騎馬朝這邊走來,男的帶劍,女的持弓。
那兩人看見他竟是提步奔來,直接問:“謝雲生呢,還有城中發生了何事?”
林幽年微愣,心道這應當是謝雲生的熟人,便沒有多問,回道:“我正去找她呢,城中鬧了匪患,那山匪足有千人,且個個身強力壯。得盡快想法子,不然就出大亂子了。”
曹明月卻問:“謝雲生做什麽去了?”
林幽年不想再耽擱下去,便迅速地回了。
吳定榮已經轉過身:“走吧,去找她。”
曹明月默了片刻,再擡眼,眸中已有沉色,卻道:“大師兄雖重要,可百姓安危更重要,我們既有一戰之力,便不可看着手無寸鐵之人遭難。”
說罷,曹明月又對林幽年道:“我們現在就進城去救人,你快些去尋謝雲生。”
林幽年點頭應下,卻見從曹明月下馬,她道:“騎馬去吧,能快一些。”
林幽年沒有再猶豫,翻身上馬,而後縱馬遠去。
走了大概兩裏路,懸着的心尚未沉下,便聽遠處傳來馬蹄聲,聲聲震天,綿延一片,顯然不是一個人。
林幽年心頭一震,竟還有山匪來,急忙牽馬往林子中跑,然而那頭的人更快,已轉過彎,到了他面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