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002
再次醒來，茉茉是被疼醒的。
她仿佛死了一次，渾身血肉模糊，筋脈斷裂大半，茍延殘喘地趴在一條冰河旁的雪地上，身下積雪染成一片血腥的殷紅。
她氣若游絲地望向遠處，看到白茫茫的冰天雪地，驚訝地發現，這裏好像是鐵蒺冰原。
穿過鐵蒺冰原，再往北就是魔族地界……她留在這裏，恐怕很危險。
茉茉忍不住想罵餘掌事那個老匹夫。
誅天臺那麽大，他往哪個方向丢不行，非要把她丢到這裏？生怕她死不了不成？
呼嘯的冷風呼呼吹過，茉茉渾身冰冷發顫，努力掙紮着想爬起來。
她身上的血腥氣太重了，不能留在這裏，必須找個地方藏起來才行。
然而還不等她爬起身，身後忽然傳來一陣腳步聲，緩緩朝她這邊走過來。
茉茉吓了一跳，連忙掙紮回頭，驚愕地發現，來人竟然是慕容舒。
淡金色鲛绡制成的華麗裙擺上鑲綴着一顆顆晶瑩的珍珠，随着步履移動間光華流轉，慕容舒緩緩走到她面前，居高臨下打量着她，冷厲道：“你這畜生，還真是命硬！”
看着她那狠厲的眼神，茉茉頭皮一麻，瞬間就明白了，她是來趕盡殺絕，不肯再給她活路。
“你一個堂堂神族公主，為何非要同我一只狐貍過不去？！”茉茉氣息奄奄地趴在雪地上，自知逃不掉，忍不住憤懑地質問出聲。
慕容舒抽出纏絡在腰間的金絲長鞭，滿是厭惡地盯着她：“你這狐妖膽大包天，竟然膽敢觊觎上神！上神不殺你，本公主來殺！看你還怎麽妖魅惑主，妄生禍端！”
話音剛落，她便甩起鞭子，狠狠朝茉茉的頭顱抽打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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茉茉渾身疼痛如火燒，根本沒有力氣閃躲，眼看就要閉眼等死，忽然一陣地動山搖，旁邊冰河裏爆發出轟隆一聲巨響，厚厚的冰層急速龜裂，一條通體漆黑的巨蛟沖破冰面騰空而起，碩大粗壯的蛟身豎起來高達十餘丈，四爪在冰面上每踩一步都帶動着大地也随之震顫。
巨大的烏蛟在空中盤旋，通紅的眼珠像一對碩大的燈籠，像是聞到吸引它的氣息，不停在空氣裏嗅探着什麽。
茉茉快要吓懵了，忽然間意識到，它可能是被她身上濃重的血腥氣吸引過來的！
果然那烏蛟直朝她而去。
慕容舒見狀連忙從雪地上爬起來，飛快逃跑。
可是她不動還好，一動便吸引了烏蛟注意，碩大的三角蛇頭又向她那邊追去，似乎覺得她也挺香，打算先把她吞掉。
驕縱的臉龐滿是殺氣，慕容舒快速結印，瞬間凝結出萬千鋒利的冰錐，齊齊刺向巨大的蛟身。
然而那烏蛟實在太過強悍，烏黑的鱗片仿佛銅牆鐵壁，萬千冰錐刺上去，眨眼就碎成一蓬蓬粉芥。
碩大的三角蛇頭又攻過來，眼看就要葬身蛇腹，慕容舒慌忙從袖中掏出一只巴掌大小的乾坤鏡，灌注靈力急忙呼救。
眼看那龐大的烏蛟再次朝她俯沖過來，慕容舒連忙甩起鞭子纏住趴在雪地上的茉茉，狠狠向烏蛟的血盆大口甩去。
猩紅的蛇信肆意噴吐着，烏蛟猛地一記甩尾，狠狠将撲面而來的狐貍拍飛出去，然後張開潑天巨口，成排的利齒垂滴着涎液，兜頭朝慕容舒吞下去。
慕容舒吓得臉色蒼白，驚叫出聲，眼看就要葬身蛇口，忽然間一道森冷鋒利的劍氣裹挾着狂暴的風急襲而來，卷天坼地，撕裂蒼穹，一劍斬在烏蛟頭上，露出深可見骨的巨大傷口，差點把半個蛇頭斬斷。
烏蛟慘呼着劇痛掙紮，龐大蛇軀盤卷扭動得地動山搖，覆滿積雪的冰原上瞬間龜裂開千溝萬壑，坍塌陷落。
茉茉被蛇尾拍飛出十多丈遠，張嘴吐出噴湧的鮮血。她想逃命，可是渾身疼得動彈不得，只能眼睜睜看着那一道清冷如霜的身影從天而降，一把将慕容舒從發狂的黑蛇圈裏救出，緊緊抱在懷中。
蕭清堯來了。
他一手抱着慕容舒，一手握劍快如閃電，與那發狂暴戾的烏蛟纏鬥起來，轉瞬便刺了烏蛟十幾劍，最後一劍刺中那通明如燈籠的巨眼，爆出的血霧濃腥如雨。
他的身形快如閃電，抱着慕容舒騰空而起，很快便落到另一塊巨大的浮冰之上，居高臨下俯瞰着那痛到嘶吼的巨蛇徒勞地掙紮扭動着，仿佛連一星髒污都不敢沾惹他的雪白衣袍。
慕容舒終于逃出蛇口，紅着嬌俏的杏核眼，緊緊抱住他，哭得瑟瑟發抖：“清堯哥哥，你終于來了，吓死我了……”
“沒事，別怕。”蕭清堯将她從懷裏放下，扶她站好。
可是慕容舒被那巨蛇吓得臉色煞白，腿腳發軟，根本站不住，蕭清堯便又重新将她抱起，再次擊退那因為失去一只眼而暴怒發狂的猙獰巨蛇。
覆滿黑色鋼硬鱗片的蛇身原本應該是刀槍不入的，此時卻被蕭清堯的劍鋒砍得血肉翻卷，遍體鱗傷。
烏蛟張着血盆大口，面目猙獰，卻拿他絲毫沒辦法，轉頭又朝茉茉沖過來，長長的蛇尾将她卷起，洩憤一般又将她狠狠摔出去。
茉茉疼得渾身骨頭都要散架了，瞪着通紅的狐貍眼，快要将蕭清堯罵了一萬遍。
有本事他就殺了那條大黑蛇，憑什麽他去惹怒那兇獸，反過來要她遭殃？
狹長的鳳眸幽暗而深邃，蕭清堯對上她恨意至極的目光，看到她疼得渾身抽搐，張嘴吐出猩紅的鮮血，清隽淡漠的臉龐面無表情，很快便移開視線，抱着慕容舒轉身離開。
茉茉躺在血色斑駁的污濁中，拼力掙紮着想要站起身，然而她身後的冰面劇烈顫動，那烏蛟又開始翻滾掙紮，覆滿黑色鱗片的可怖身軀盤卷扭動着，猛地一下撲過來，噴出腥濃的血氣，一口把茉茉吞了下去。
然而不知為什麽，烏蛟嘴裏仿佛吞下一顆滾燙的火球，燒得它滿口生疼，怎麽都不敢咽下去。它的舌頭瘋狂攪動着，最終還是撐不住火燒一般的疼痛，連忙張開血盆大口，又把茉茉吐了出去。
這一番折騰得地動山搖，遠處之人離開的步伐卻沒有分毫停頓。
眼看他們就要消失在蒼茫的冰天雪地，後方忽然爆發出一陣轟響，一道漆黑如夜色般的身影出現在半空之中，陰沉帶笑的聲音響徹天地：“傷了本王的坐騎，就這麽走了？蕭清堯。”
狹長的鳳眸驟然一沉，蕭清堯回身，只見那浮在半空的人影，一襲黑袍黑色戰甲，身材高挺，面容俊美，烏黑的卷發像水藻一般披散在身後，漂亮的五官精致而邪氣，矍亮的紫眸像冰晶的紫色琉璃，蒼冷的皮膚白得滲人，整個人看起來英挺俊美而陰郁。
這世上擁有一雙紫眸的人，只有幽冥魔域的魔王，離千殇。
只是眼前的人影，并非魔王本尊，而是他的魂體。
大約是感應到他的坐騎受傷才凝結出魂體前來應對，能将魂體修煉得猶如實質，魔王的實力可見一斑。
“是你的坐騎先傷了舒棠公主。”蕭清堯懷裏抱着慕容舒，淵渟岳峙，語氣森冷，“我不殺它，已經是仁慈了。”
離千殇抱臂在身前，居高臨下打量着他和他懷中吓白了臉的慕容舒，揚起一邊眉梢，冷笑道：“這鐵蒺冰原是魔族地盤，若不是你們冒然闖入，又怎會被它所傷？話說回來，你不趕緊去抓那上古大妖，突然跑來我魔族地盤想幹什麽？”
像是聽到什麽好笑的笑話，蕭清堯嘴角微扯：“是不是魔族地盤，等你能打下來再說。”
琉璃般的紫眸微微眯起，離千殇好整以暇道：“那就拭目以待。”
看到自己的主人來了，那遍體鱗傷的烏蛟連忙盤旋掙紮着上前告狀，陰森森地嘶鳴着，一邊不停吞吐着腥紅的蛇信，仿佛在激烈控訴着什麽。
它說着說着，又張開血盆大口t，露出滿口通紅的燎泡，仿佛是被滾燙的岩漿燙到了一般猙獰恐怖。
離千殇能聽懂蛇語，得知烏蛟口中那些可怕的燎泡竟是被那只狐貍給燙的，面色不由有些古怪。
什麽狐貍，能把這上古兇獸的舌頭燙成這樣？
他緩緩落到雪地上，淩空抓起腳下那血肉模糊的一團，仔細分辨了半天，好像還真是一只狐貍。
一只被剝掉皮毛、全身筋骨斷裂的狐貍。
觸手感覺到一股灼燙，那狐貍身上的血液竟似沸騰一般，摸上去有種難以忍受的灼燒感。
琉璃般的紫眸精光閃動，離千殇忽然想到，這沒皮的狐貍，莫非是一只純血的赤火狐？
據說這種純血的赤火狐十分稀少，幼時與普通火狐無異，一旦化形之後，體內血液極其滾燙。若在鑄劍時用其赤血淬煉，可以煉化出一劍斬山河的頂級魔劍！
嘴角的笑意越來越深，離千殇像撿了寶貝一般仔細打量着血肉模糊的狐貍，似又想起什麽，他又看向蕭清堯，語氣輕慢道：“聽說你養了一只狐貍，已經幾百年了，寵愛得緊……莫非就是這一只？”
看到蕭清堯陡然變沉的目光，離千殇便知自己猜對了，他不顧手中灼燙，輕輕撫摸着瑟瑟發抖的狐貍，笑眯眯道：“怎麽你的心頭愛，竟然變成這般模樣？若是不想養了，那就本王來養，本王也喜歡這只小狐貍。”
對上那一雙琉璃般漂亮的紫眸，茉茉猜出他應該就是幽冥魔域的魔王離千殇，感覺到他将自己抱在懷裏，輕柔地撫摸着，甚至還用靈力幫她撫平身上的傷痛……茉茉從瑟瑟發抖的恐懼中漸漸緩和下來，靜靜趴在他懷裏一動不動。
她身上的傷實在太重太疼了，不管魔王是什麽目的，他能給她治傷止痛，那就比什麽都強。
峻挺的眉峰緊緊蹙起，蕭清堯長劍出鞘，冰冷的殺意直指魔王：“放開它！”
“憑什麽，你說放就放？”離千殇哼笑一聲，白皙修長的手指輕輕逗弄着狐貍的尖吻，語氣輕柔道，“小狐貍，要不要跟本王走？以後本王來養你，好不好？”
看着魔王那張俊美而陰郁的臉龐，含笑的眸光看似真誠卻暗藏着算計，茉茉自知不能信他，可是此時這般處境，哪裏能由得她選擇？
艱難地擡起頭，她帶着些讨好地在魔王的掌心裏輕輕蹭了蹭，像是畏懼又像是怕被再次抛棄一般，小心翼翼地貼近他的手心，氣若游絲道：“……帶我走。”
她不想死，她想活下去……比起會剝她皮的蕭清堯，連這陰森森的魔王都似乎沒那麽可怕了。
得到肯定的回答，離千殇越發愉悅，溫柔寵溺地撫摸着小狐貍，目光輕蔑地掃向蕭清堯：“聽到了嗎，蕭清堯？你的小狐貍，要跟本王走呢……它現在已經屬于本王了。”
看着那蜷縮在魔王懷裏的狐貍，甚至連看都不再看他一眼，想起它以前總愛黏在他身邊，撒嬌一般在他懷裏蹭來蹭去，殷勤地搖着蓬松的尾巴，圓圓的狐貍眼總是一眼不眨地盯在他身上……
眼前的一幕十分刺眼，蕭清堯蹙着眉峰，将慕容舒放到一旁地上，語氣森冷道：“我養的狐貍，還輪不到你來帶它走！”
他的話音剛落，便斬出劈天裂地的一劍，裹挾着紛揚的雪沫和淩厲的劍氣朝魔王急襲而去。
面對這天神的全力一擊，即便是魔王的魂體也變了臉色，離千殇連忙幻化出自己的魔劍，迎頭痛擊。
剎那間山搖地動，天地色變，神劍的清光與魔劍的黑霧交織在一起，铮鳴作響，激烈非凡。
這一番打鬥中，茉茉被掉到地上，剛好旁邊便是那烏蛟破出的冰河，她再不遲疑，連忙一頭紮進湍湍急流的冰河之中，飛快逃命。
發覺狐貍逃跑了，魔王離千殇震怒不已，連跟蕭清堯打鬥都顧不上了，狠狠一劍斬斷厚厚的冰層，竟将兩人之間的冰面強行分隔開一道幾十丈深的深淵裂縫。
“狐貍呢？”離千殇氣急敗壞地踹了那傷痕累累的烏蛟一腳，厲聲呵斥道，“還不快去追！”
說完他便身形一閃，驟然消失不見了。
看着魔王的魂體消失的方向，确認他不會再回來，蕭清堯将昏倒在地的慕容舒扶起，給她喂下一顆回靈丹，又給她輸送內力。
過了須臾之後，慕容舒悠悠醒轉，看清眼前的人，頓時嬌俏的杏核眼一紅，又撲進他懷裏，滿是委屈地哭起來。
薄削的唇角微抿着，蕭清堯扶着她的肩，緩聲問：“公主怎麽樣？可有受傷？”
慕容舒輕輕搖了搖頭，淚眼楚楚道：“我沒事，就是遇到那條大黑蛇，吓到了。”
“我聽到公主求救，在乾坤鏡裏看到你與那烏蛟纏鬥，不知殿下為何會來鐵蒺冰原？”蕭清堯垂眸看她，目帶疑惑。
“我……”慕容舒不敢說她想殺狐貍，又怕編謊話會引起他懷疑，索性半真半假道，“我來找那只狐貍，怕它到了人間還會作亂，便想毀掉它的金丹，讓它再也不能化形……沒想到竟然會碰上那條大黑蛇……”
她說着，眼裏又噙起淚水，幽幽地望着蕭清堯：“你不會怪我吧？”
清隽淡漠的臉龐沒什麽表情，蕭清堯道：“毀了它的金丹也好。”
擡眸打量冰原四周，蒼茫的雪山連延起伏，萬物雪白，一片死寂，不見一個人影。蕭清堯也沒再多問，擡手召來一只青鸾，将慕容舒扶上鳥背坐好。
“公主先回吧，這裏不宜久留。”他吩咐青鸾，務必将公主安全送回九重天。
慕容舒坐在鳥背上，詫異地問：“清堯哥哥，你不回去嗎？”
想起魔王急匆匆離去，似乎急不可耐地要找那狐貍，不知是何緣故。
蕭清堯道：“魔王要找那只狐貍，不管是什麽目的，決不能讓它落入魔族手中。”
慕容舒張了張口，卻又不好阻攔，只能暗暗攥緊掌心，試探着問：“若是找到了，你要把它帶回來嗎？”
如霜的眉眼沉靜蒼冷，蕭清堯淡淡道：“我會殺了它。”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