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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司非府司正柏炀神君是個笑面虎。

他和素來冰冷淡漠的蕭清堯完全不同,見了誰都笑眯眯的,一副十分好說話的樣子,可是那副笑臉之下,掩藏的卻是冷硬無比的鐵石心腸與陰狠毒辣的冷酷手段。

茉茉從前還是一只狐貍的時候,經常溜出去玩耍。

有一次她跑到司非府獄房的屋頂上撲蝴蝶,結果聽到一陣陣凄厲的慘叫。她覺得好奇,便将屋頂上的瓦片撥開,用爪子探出一個小洞,悄悄向裏面打量。

只見是柏炀神君正在那裏審犯人。

他穿着一身绛紫色衣袍,端着茶盞斜靠在椅背上,一邊溫溫和和地笑着,一邊吩咐手下剖開犯人的肚子,将他的腸子掏出來捋t一遍,然後再給他塞回去。

聽着那犯人凄厲悲慘的哀嚎聲,看着柏炀神君嘴角邊散漫不經的笑容,茉茉吓得渾身毛都豎起來,在大太陽底下打起冷顫。

對上柏炀神君擡頭掃過來的目光,不知道是不是被他發現了,茉茉慌忙逃也似的離開了,從此再不敢接近司非府那一帶。

夜晚的風雨接連不斷,細密的雨幕垂天接地,像是要将整個世間都淹沒。

茉茉孤零零地被定身在知微閣中央,聽着外面的雨聲,感覺自己怕是活不長了。

柏炀神君來的時候,輕袍緩帶,溫文爾雅,手上撐着一把水墨丹青的油紙傘,襯着那一襲绛紫色衣袍,仿佛一卷煙雨朦胧的水墨畫。

他一進門便抖落袖邊的雨水,一邊笑眯眯地看向茉茉:“你就是那只小狐貍?”

茉茉一聽他的聲音,身上就不由冒起雞皮疙瘩,硬着頭皮站在那裏,沒說過。

随手将雨傘靠在門邊,柏炀笑眯眯地走前幾步,看了看攤在案桌上的那只空寶盒,兩手抱臂在身前,帶着些調侃道:“你說你偷什麽不好,非要偷九靈月魄……你不知道那是他母親留給他的遺物?我真沒想到,竟有人連這個都敢偷。”

茉茉眼睫微顫,怎麽都沒想到,九靈月魄竟然是蕭清堯母親的遺物?難怪他會那麽生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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要是早知如此,她絕不會打九靈月魄的主意。

擡頭看着柏炀神君,她又解釋了一遍,那寶物并非她所偷,她來時盒子已經空了。

柏炀神君卻似乎并不相信,慢悠悠地笑道:“不管是不是你,就算翻遍這滄瀾宮的每一寸地皮,九靈月魄都必須找回來,不然這事沒完。”

目光掃向外面廊檐下的那道高大颀長的身影,柏炀壓低聲音道:“他現在很生氣,我還從未見過他真的動氣。”

他說着,又走到茉茉面前,笑眯眯道:“所以我勸你早說為妙,早點把九靈月魄拿出來,你也少吃點苦頭。不然進了司非府,恐怕就沒那麽容易脫身了。你說是吧,小狐貍?”

想起司非府那陰森恐怖的牢房,想起他審問犯人時的那些酷厲手段,還有那凄厲悲慘的哀嚎,茉茉不禁臉色有些發白。

雖然她的确很想去司非府,想從那邊找機會逃跑,可是進了司非府大門,只怕少不了要受刑。

但是東西不是她偷的,司非府早晚會查明。若是連這點事都查不清楚,柏炀神君這位司非府司正也不必再幹下去了。

只要查明真相,她沒偷東西,司非府就要放了她。那便是她逃跑的時機。

“我是真的不知道!”茉茉抿着嘴唇,露出一臉的憋屈,“說了一萬遍了,真不是我偷的,我要怎麽拿出來?神君該不會是想屈打成招吧?”

柏炀點了點頭,帶着些無奈道:“行吧,那就只能用窺靈之術來驗一驗了……別怪我沒提醒你,這窺靈之術使用起來異常痛苦,不亞于劈開你的天靈蓋,将你的腦仁剝開翻檢一遍……你現在後悔,還來得及。”

他說着,又緩緩湊近茉茉耳邊,低聲道:“一旦窺靈,你什麽秘密都藏不住……與其到時候難堪,不如現在就把九靈月魄的下落說出來,也省得吃這一遭苦頭。”

茉茉定定看着他,不由冷笑出聲:“我還以為司非府的柏炀神君來了,就能查出偷東西的真兇,為我洗脫冤屈。結果說了半天,你無憑無據就認定是我偷的九靈月魄,只是嘴硬不肯承認是嗎?”

瞪圓的狐貍眼瞪起來,茉茉一字字咬牙道:“那你就用窺靈之術吧!看看到底是不是我偷的東西!”

低垂着眼簾靜靜看了她一會兒,柏炀神君終于收起笑容,一言不發地向外走去。

外面不知何時風雨已收,天色漸明,整個滄瀾宮已全部封鎖起來,任何人不得随意出入。

蕭清堯站在不時垂挂下雨滴的廊檐下,俊逸的面龐冷冰冰的,不動聲色地打量着那些四處翻找的滄瀾宮衆人。

“你養的小狐貍,嘴還挺硬。”柏炀緩緩走到他旁邊,輕笑道,“看來我只能把她帶回去審問了。”

峻挺的眉峰微微蹙起,蕭清堯面色越發難看:“什麽都沒問出來?”

柏炀笑眯眯道:“據我判斷,應該不是她。你這滄瀾宮裏啊,恐怕真的有奸細。”

蕭清堯狠狠壓了壓眉,目光掃向周圍那些侍衛、管事和雜役們。他們每一個人都有嫌疑,只是暫時不宜打草驚蛇。

所以他與柏炀神君做下這個局,讓柏炀将狐貍帶去司非府關起來,好讓滄瀾宮衆人放松警惕,以待那真正的賊露出馬腳,揪出潛藏已久的奸細。

“不過那狐貍的所作所為也很可疑,不知她要九靈月魄究竟是何目的,會不會與魔族有關……”柏炀漫不經心地笑道,“看來這窺靈之術是非用不可了。”

窺靈之術,只有具備靈犀目之人才能施行,柏炀神君就是天生一雙靈犀目,能夠洞察人心。

他可以将自己的神識納入被窺之人的靈府,從而查看被窺之人的記憶。此法不僅會令被窺之人承受莫大的痛苦,他也同樣需要損耗巨大的靈力與修為。所以不到萬不得已之時,一般都不會動用窺靈之術。

作為司非府司正,柏炀有的是手段讓作惡之人開口,不過或早或晚。

而他如今不惜損耗自己的修為和靈力來動用窺靈之術,也是為蕭清堯分憂,想幫他早些找到九靈月魄的下落。

蕭清堯自然明白這些,向他道了一聲多謝。

黎明的晨曦中,茉茉被扣押到司非府,關進審問的地牢。

背後靠着冷冰冰的石牆,她的四肢和脖頸全部被鐵鏈牢牢捆住,仿佛在砧板上任人宰割的魚肉,随時都能取她的性命。

昨晚折騰了一夜,她又驚又吓,身體已有些吃不消。哪怕被捆綁在石牆上,她的眼皮也睜不動了,低垂着頭昏昏欲睡。

突然間兜頭一盆涼水潑來,瞬間便将她凍得渾身一個激靈,猛地擡起頭醒過來。

柏炀神君不知何時過來的,擡手揮退旁邊的獄吏,他笑眯眯地打量道:“怎麽樣,小狐貍,後悔了嗎?”

濕淋淋的頭發有些黏膩地貼在臉上,身上衣裙也亂七八糟,滿是狼狽,茉茉卻挺直腰杆擡起頭,目光直視着他,咬牙道:“不是要用窺靈之術嗎,請吧。”

早點審完,早點放了她。

見她态度十分堅決,一臉無畏的樣子,柏楊神君也不再廢話,緩步走到她面前,擡手變幻出一顆晶瑩剔透的留影珠,割破自己的右手食指,将一滴滲出的血珠抹在留影珠上,然後又将那枚留影珠懸于她的眉心之中。

随着他口中念動的咒語和那留影珠上擴散的紅色血光,茉茉感覺眉心刺痛,仿佛有什麽尖銳的東西鑽入她的腦中,在她的腦海裏翻江倒海,掀起滔天巨浪。

一陣陣眩暈般的痛感襲來,越來越疼,越來越尖銳,仿佛有人拿着刀在她的腦海裏不停翻攪,疼得茉茉渾身打顫,止不住冷汗直冒,痛苦得想要吶喊出聲,可是喉嚨卻仿佛被堵住一般,發不出任何一絲聲音。

柏炀的神識已經進入茉茉的靈府。

她不過是一只三百歲出頭的狐貍,總共就那麽點記憶。

前面是她年幼的時候,母親早亡,父親不喜,她被後母屢番虐待的悲慘記憶。

這世上苦命人多了去了,甚至還有很多人比她苦上千倍萬倍。柏炀懶得看一頭狐貍的悲慘遭遇,很快便略過去了。

中間是她被蕭清堯收養,在滄瀾宮度過的三百年時光,這狐貍也算是苦盡甘來了。每天好吃好喝,要麽就是到處玩耍,撲蝴蝶、逮螞蚱,纏在蕭清堯身邊賣乖撒嬌。

一頭狐貍的生活實在無趣,不過是日複一日,千篇一律,柏炀正要略過,忽然看到幾處不同。

那是蕭清堯寒毒發作,被凍入骨髓的冷意折磨得痛苦不堪,只能獨自壓抑忍受的時候。

世人只知禛堯上神是實力顯赫、戰無不勝的天界戰神,只看到他英姿俊美、風儀無限的外表,卻不知他在風光背後承受了多少艱難與病痛。

那只狐貍似乎非同一般,竟能将她自己體內的熱血和元氣轉化成一股溫淳的熱力,悄悄送入蕭清堯體內,幫他壓制逼退寒毒……

看着蕭清堯每一次寒毒發作,都是那狐貍在默默幫助他,若是沒有那只狐貍,很難說他能不能撐過那發作起來一次更比一次兇險的寒毒……柏炀神君不禁有些動容,這狐貍還真是有些靈性,竟對主人這般忠心耿耿。

直到在龍牙海戰場上,看到流血漂橹的屍山血海,看到那只狐貍找到被一箭穿心倒地不起的蕭清堯,看到那神明的魂魄正像金色的流光一般化成齑粉,馬上就要徹底隕落……然後柏炀看到,那狐貍挖開自己的胸膛,掏出自己的心,放入蕭清堯t心口,救了他一命。

那一刻的震驚,令柏炀失了言語。

那只渺小得微不足道的狐貍,竟然甘願獻出自己的心。

她應該不止是把他當成主人吧。

那只狐貍……大約是喜歡他。

柏炀默默看着狐貍之後的記憶,看到她化形成人那天,開心得直撒歡,迫不及待想等蕭清堯回去,給他一個驚喜。

可是蕭清堯回去以後,看到化成人形的狐貍,不僅沒有驚喜,反而親手剝了她的皮。

蕭清堯的母親是前月神,想到前月神之死,蕭清堯對妖族痛恨至極,能留這狐妖一命,已經是網開一面了。

只是他不知道,那只被他剝皮的狐貍,曾經為他做過什麽。

看着躺在血泊中奄奄一息的狐貍,柏炀本應是同情的,可是他在狐貍的記憶裏,看到了舒棠公主,慕容舒。

她見化成人形的狐貍穿着一身輕薄的紗裙,妖豔又貌美,不禁心生嫉妒,抽出腰間長鞭,将那剛剛化形的狐貍抽得遍體鱗傷,皮開肉綻。

她向蕭清堯索要狐貍的皮毛,要做一條鬥篷。若不是她使壞,只怕蕭清堯未必會剝那狐貍的皮。

之後她又撺掇蕭清堯斬草除根,殺了狐妖,被蕭清堯拒絕後,她又暗暗氣得咬牙。

就這樣還沒完,那狐貍被丢下天界之後,她又跑去追殺,堅決不肯給狐貍活路……直到那條大黑蛇出現,她被蕭清堯救走。

看着她撲進蕭清堯懷裏哭得花容失色,萬般依賴地靠在他胸前,戀戀不舍……

柏炀一動不動地盯着看了許久,然後繼續向後翻。

他看到狐貍被帶回滄瀾宮,關在房間裏,慕容舒又去殺她,把她打到吐血。

看到慕容舒強逼着陶宿真人放幹了狐貍全身的血,讓她又死了一次。

看到慕容舒在藏書閣裏咄咄逼人地嘲諷狐貍,又去狐貍的住處撒潑,甩了狐貍那麽多巴掌……

她可真壞啊。

堂堂的天界公主,受盡萬千寵愛,平素總是一副高傲美麗的樣子,誰知在無人的背後竟然這般陰險狠辣。

柏炀神君默默站在狐貍那狹小孱弱的靈府之中,感覺到狐貍似乎已至強弩之末,快要承受不住他的神識威壓,只好重新打起精神,快速将她最後的記憶浏覽完畢。

原來她真的沒有撒謊。

原來她是為了救那頭小狼才會去偷九靈月魄,只是并未得手。

真正偷走九靈月魄的另有其人。

柏炀從狐貍的靈府中退出來,面色沉重地看着已經徹底昏迷的少女,眼神複雜得像凝聚着漩渦的亂流。

雖然這狐貍十分無辜,從未做錯任何事……

可她只能去死了。

因為慕容舒想要她死。

柏炀神色變幻莫測,最終暗暗沉了一口氣,取下那顆已經變成血紅色的留影珠,藏入自己袖中。

依照司非府定下的規矩,使用窺靈之術審問嫌犯時,為防窺靈之人有私心,空口編造所見所得,必須用留影珠留下嫌犯的記憶,以備查檢。

緩緩走到正中的圈椅旁坐下,柏炀叫來獄吏,用一盆冰水将昏昏沉沉的狐貍潑醒。

茉茉渾身一激靈,猛地睜開眼睛,過了好一會兒才記起先前的事,擡眼看向正盯着她若有所思的柏炀神君,啞聲道:“你已經看過我的記憶,應該知道我沒說假話……現在可以放了我了吧?”

從來一副笑模樣的柏炀神君,此時卻收斂了笑容,靜靜看着她,慢慢道:“雖然的确非你所為,但是你想偷九靈月魄也不假。膽敢觊觎上神的寶物,你有這份賊心,便該罰。”

他說着,微微偏頭,吩咐獄吏:“就用斷魂鞭吧,賞她鞭刑。”

獄吏應聲點頭,又問:“要賞她多少鞭?”

柏炀神情莫測地掃了他一眼,沒說話。

那獄吏連忙抱拳,一副明白了的樣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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