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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蕭清堯每天清晨去一趟紫極宮, 拿上當天要批閱的卷宗陳文，回到浮玉山，用一上午的時間處理完畢, 然後再送回紫極宮。

其餘時候, 他便在浮玉山的書房裏編纂各地兵防紀要，所有地圖及地形防略要點, 全部為他親手所繪。

間或閑餘的時候, 他便去看一看狐妖, 問她有沒有想吃的想要的，或者想做些什麽。只是狐妖從不理會他, 不曾看過他一眼, 亦不曾對他說過一個字。

蕭清堯想着, 她現在正在氣頭上, 或許過段時間會好一點。等再緩和一些, 他便勸她交出昆侖弩，然後将那兩樁案子了結, 他便可以将她帶回九重天, 教她修煉法門，引她走上仙道。

這天中午，蕭清堯将批閱完的卷宗送回紫極宮, 回到浮玉山的時候，還帶了一籃黃澄澄的甜杏。

那是太白星君自己種的果樹, 已經長了一千多年, 樹上結的杏子圓潤飽滿，黃中帶紅, 滋味綿甜，且靈力充沛。

吃上這一顆甜杏, 能抵凡間修煉好幾年。

蕭清堯提着果籃，走到狐妖的房間，輕輕敲了下門，然後将門扇推開，可是裏面空空蕩蕩，并不見狐妖的身影。

心頭驀地一沉，連提着果籃的手都驟然攥緊，直至蕭清堯放出神識，找到那狐妖在下山的結界那邊，這才慢慢松開。

他身形一閃，轉瞬便出現在下山的石道上，看着狐妖一動不動地坐在燒得一片焦黑的草地上，半邊額頭抵着無形的結界，眼睛直愣愣的，蒼白的臉龐沒有任何表情。

蕭清堯緩緩走過去，撩起袍擺蹲下身，看着她輕聲道：“我帶了你喜歡的杏子，是太白星君種的那一棵，你要不要吃一個？”

從前的時候，每年太白星君杏樹上的果子成熟以後，狐貍都會饞得直流口水，遠遠地圍着那棵樹轉來轉去，琢磨着怎麽才能偷吃上一顆。

可是那果樹周圍封着防鳥的結界，還帶着微弱的雷電，狐貍被那雷電打得渾身炸了毛，疼得瘸了半條腿。可是瘸了腿也擋不住她的饞，颠颠地每天跑去趴着看，一邊看一邊流口水。

他發現以後，便厚着臉皮，去向太白星君讨了一籃杏子，給狐貍吃。可把狐貍開心壞了，吧嗒吧嗒舔着嘴，一邊吃着甜杏，一邊笑彎了兩只月牙般的眼睛，吃完還要跳到他懷裏蹭來蹭去，表達她的開心和謝意。

知道他養了只饞狐貍，之後每年杏子成熟的時候，太白星君總會給他送上一籃。直到狐妖死後第二年，杏子又熟了，看到t太白星君讓小侍從又送去一籃杏子，他說以後別送了，他不愛吃杏子。

今日他又親自上門，向太白星君讨杏子。太白星君調侃他，是不是又養了只新狐貍。他笑了笑，說是。

只是不是新的，還是從前饞嘴的那一只。

他從籃子裏挑出最大最紅的那一顆杏子，舉到狐妖面前，溫聲道：“今年光照好，杏子特別甜，你嘗嘗看。”

“杏子是剛摘的，很新鮮，我已經洗過了，你吃吧。”

“沒有騙你，這杏子真的一點都不酸，我已經嘗過了，不信你吃吃看。”

……

他耐心細氣地哄着，想讓她吃一口，可是狐妖卻像聽不到他說話一樣，直愣愣的眼神一動不動，沒有絲毫反應。

執掌三界，冰冷又強大的天神，從不會為任何事發愁，此時卻蹙起眉，擡手摟住她的膝彎，将她橫抱起來，慢慢轉身走上山坡，将她送回她的房間。

狐妖愣愣的，安安靜靜的，不曾有任何反抗。可是他一離開，她便又會走出去，再次回到結界那邊，不聲不響地坐在那裏，茫然無神地盯着遠處。

蕭清堯不敢再将她鎖在房間裏，怕她會生氣難過，越加怨恨他。

他只能一次次将她抱回去，再眼睜睜看着她一步步走出去。

她執着地坐在那條下山的路上，坐在那一片燒得黢黑的灰燼裏，不管正午的太陽有多毒，不管滂沱的雷雨有多大，她像一截枯槁的木頭，空洞的目光仿佛已經失去所有生氣。

她的頭發蓬蓬的，不再烏黑柔順，潔白細膩的肌膚也變得發黃黯淡，失去光澤，她執着地穿着那一件火紅嫁衣，不管沾染上多少灰塵髒污，都不肯換下來，她像個失去神智的瘋子一樣，忽然自己笑，又忽然自己哭，仿佛她的悲喜，全都與他無關。

那只狼妖的死，就讓她這麽難過？難過到不能自已，竟然頹廢自棄至此？

蕭清堯抓住她的手臂，将她從地上拽起來，語氣森冷淩厲：“他已經死了！你不是要替他報仇嗎？你不是要殺我嗎？”

“你來殺我！來！”他将護體聖光撤掉，毫無保留地站在她面前，抓着她的手腕，将她的手用力往自己胸口戳。

可是狐妖的眼睛空洞洞的，仿佛根本看不到他，無論他怎麽喊她怎麽質問，她始終一臉茫然，沒有任何反應。

天氣漸漸冷了起來，一刮風就飄下很多落葉。她抓住一片泛黃的落葉，着迷地打量着，一邊打量一邊癡癡地笑，笑着笑着忽然又哭了。

看着她的淚滴像斷了線的珠子，一滴滴落到他的手背上，蕭清堯心口窒悶，眸色晦暗，仿佛全身血脈都被郁氣堵塞，每一口呼吸都無法順暢。

狐妖病了，需要醫治。

他去了一趟九重天，将天醫苑的百裏丹華上仙請過來，請她給狐妖看病。

“她是那只狐妖？”百裏丹華震驚莫名，“她竟然還活着？”

“她……有些失常。”蕭清堯抿着薄唇，低聲道，“勞煩上仙救她。”

百裏丹華走上前去，試探着拉起狐妖的手，為她診脈。她與狐妖說話，狐妖像聽不到一樣，沉浸在自己的世界裏，一會兒擺弄石子，一會兒将落葉戴到頭上，嘻嘻哈哈，或者突然哭泣，任誰看了都會覺得她是個瘋子。

“她這樣……能治嗎？”蕭清堯看着狐妖，清冷的眸子滿是擔憂。

“她的身體沒問題，應該是突然受了刺激，心裏承受不住了。”百裏丹華嘆息道，“我給她下幾針，試試看吧。”

蕭清堯讓狐妖睡過去，将她抱回房間裏。

百裏丹華跟在後面，看着那一襲雪衣高高在上的天神，毫不在意狐妖身上的灰塵和髒污，每一分動作都小心翼翼，生怕哪裏會傷到她一般……一時間不禁皺起眉，神色古怪起來。

百裏丹華給狐妖施了三天針，可是依舊沒有任何起色。她嘆息一聲，看向蕭清堯，帶着些無奈道：“這狐妖……應該是真的瘋了。在下無能，救不了她。”

素來高冷矜貴，孤傲又強大的天神，在那一瞬間黯然垂眸，背轉過身去，竟然好似不能接受這個結果。

“她不過是一只狐妖，聖神何必如此在意……”百裏丹華忍不住勸了一句，“聖神若是喜歡這些毛茸茸，不妨從新養只乖的。”

蕭清堯背對着她沉默着，沒有回答。

百裏丹華走了以後，狐妖便醒了，她從床上爬起來，一邊揪着自己亂糟糟的頭發，一邊嘻笑着走出去，一路走下山，又坐到結界下面，抓起一把烏黑的灰燼，像灑粉末一樣灑在自己的手背上，來來回回灑着玩。

狹長的鳳眸晦暗如墨，仿佛一泓深不見底的寒潭，孤冷又寂寥，蕭清堯緩緩走下山坡，不避那焦黑的草叢有多髒污，單膝跪在地上，拉起狐妖的手，給她将那些烏黑的灰燼擦幹淨。

可是他剛擦完，狐妖又抓起一把，左手倒右手，來回灑着玩。

蕭清堯沉默地抓住她的手腕，一點一點，又給她擦幹淨。

狐妖再灑，他再擦，兩人像較勁一樣，誰都不肯停。

大約是被擦得太多，狐妖的手被擦得通紅，估計是疼了，她不禁紅了眼圈，惱怒起來，空洞的目光終于盯向蕭清堯，抓起一把烏黑的灰燼，猛地揚了他一頭一臉。

蕭清堯撤掉護體聖光，便沒再放出，他那清俊如玉的臉上沾着烏黑的灰燼，狹長的眼尾漸漸隐忍至發紅。

“你想要什麽？”他的唇線抿得僵直，聲音低沉沙啞，“除了放你走，你想要什麽？”

“我要小狼！”狐妖一邊抛灑着灰燼，一邊搖頭晃腦地笑道，“我要小狼！”

烏黑的灰燼揚了她一頭一臉，她笑着笑着便落下淚來，在髒兮兮的臉上流下兩道清亮的淚痕。

漆黑的眸子沉靜淡漠，蕭清堯站起身，一言不發地離開了。

翌日清晨，朝陽初升。

淡金色的陽光像薄紗一樣灑下來，輕柔地曬在沾着黑灰的眼皮上，荼茉緩緩睜開眼睛，看到一個人影朝她走來。

身材高大，面容俊朗，森綠如水的清亮眼眸，鼻梁窄直秀氣，下颌流暢清晰，還有一頭毛絨絨有些偏黑灰色的蓬松長發，在陽光下漂亮得耀人眼目。

荼茉顫巍巍地站起身，默默盯着他，看傻了眼。

“小狼？”她的眼前模糊起來，難以相信自己的眼睛，“你、你不是……”

小狼走到她面前，碧綠的眼眸露出溫柔笑意，輕輕擦掉她臉頰上的黑灰，微笑道：“我沒事，傷勢不重，你別擔心。”

荼茉萬般驚喜地望着他，圓圓的狐貍眼中蓄滿淚水，猛地一下撲上前去，生怕他跑了一般，緊緊抱住他。

感覺到那柔軟的身軀緊緊貼在他身前，小狼瞬間渾身僵硬，像竹竿似的站在那裏，碧綠的眼眸沉得發暗。

他擡起手，想把她推開，可是胸前的衣襟已被她的淚水打濕，仿佛穿過他的胸膛，流進他的心裏。

僵在半空中的手蜷了蜷，最終摟住她的肩，将她圈進懷裏抱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