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龍膽花花

龍膽花花

江良山滿是皺紋的臉上罕見地出現一片茫然,他回問:“老胡頭家的,你說什麽呢?什麽酒席?”

有人看熱鬧不嫌事大,見胡婆子開頭了,就笑嘻嘻地說道:“哎呀江老哥你還裝糊塗呢,不是茂竹家的蘭蘭要處對象了?”

“什麽處對象?”這下江家三個大老爺兒們都面面相觑,愣住了。

“還裝呢,你們蘭蘭不是在鎮上跟一個後生有那意思?我們剛還瞧見蘭蘭背着個大簍子往鎮t上去了呢,肯定是又偷着家裏的東西送給那後生去了!”胡婆子聲音十分高亢,立志要讓周圍所有人都聽得見。

人越多,她就越興奮,仿佛自己就站在村裏大曬谷坪的那個舞臺上:

“要我說啊,你們也別攔着蘭蘭了,姑娘大了曉得給自己找對象了,那是攔不住的!不過就是有一點,還沒結婚呢,你們家蘭蘭就偷着娘家的東西給對象,确實忒不像樣了!”

“你胡咧咧什麽呢,壓根沒有這回事!”江良山一張黑黢黢的臉上竟透出一點紅來,是氣的。

他包括其他江家人心裏這會兒都很不高興。

江蘭蘭追着鎮上一個她們班裏的男同學跑,他們是知道的,之前江芳芳回家的時候,不小心說漏嘴了。

要他們說,那鎮上的人,哪裏看得上江蘭蘭這個蠢笨的,當然,在江茂竹兩口子眼裏,自家閨女也是很好的,就是其他江家人都沒有這麽認為過。

而且按芳芳話裏的意思,人家已經很嫌棄江蘭蘭了,就是因為顧忌她的面子沒有直說,江蘭蘭就偏看不懂人家意思,非要黏着湊上去噓寒問暖,十分丢人,讓她這個做堂妹的,都跟着受人指摘。

那回家裏可是鬧開了鍋。

江家在小嶺村不是什麽有錢的、有勢的人家,加上江茂竹兄弟倆加起來都只生了一個男娃,在村裏就有點擡不起頭來。

但江芳芳成績好,一直在班裏前幾名,是他們老江家一定能考上大學的、最有出息的人。江蘭蘭做的這事兒不僅不光彩,還要連累芳芳,那就不能被江家容忍了。

再有,按江良山的說頭,你要是跟那後生真互相有點意思,将來有希望處對象,成為鎮上的人,那也是樁好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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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問題是人家嫌棄你,沒有一丁點兒那意思,那就純粹是不要臉、給老江家丢人了。

劉桂花指着江蘭蘭的鼻子罵了整整兩天,什麽髒話都冒7了出來,本來就說過不讓她讀書了,這下就更是直接不給錢、不準去報名了。

江蘭蘭成績不好,這兩年都是江茂竹何秀英求着讓劉桂花掏錢讓蘭蘭讀書的,結果這閨女書也不好好讀,竟然做這種事,他們兩口子這下是開口要錢都徹底不敢了。

何秀英愁啊,私下裏勸閨女,可江蘭蘭老實歸老實,人也軸得很,當時就是不聽,她就是看上了人家付海,就是要追人家,還說芳芳以前就說過,“女追男,隔層紗”,所以只要她堅持,就能打動對方。

她不僅不聽,還隔三差五偷偷跑到鎮上繼續想方設法與人“偶遇”,每次都把劉桂花給氣得一佛出世、二佛升天。

原本這事兒江家是緊緊瞞着的,但也不知道是哪個大嘴巴,就這麽給嘟嚕了出去,這不,像胡婆子那樣又蠻又賴、又跟江家有那麽點龃龉的人,可不就逮着機會給江家人難堪了?

胡婆子吃準了江家三個爺兒們的性子,江良山一貫寡言少語,江茂竹則是個老實坨子根本不會講話,而這事兒又跟江茂松沒啥關系,人江家老二不會出這個頭,一時之間,可不就讓她表演了個痛快!

江茂竹心裏簡直急死了,他伸手将頭發撓了又撓,不由自主地看向了他弟。他不會說話,很多時候他們兩兄弟都是江茂松充當那個發言的人。

江茂松在他大哥看過來的時候,就已經裝作若無其事地偏過了頭,彎下腰去繼續插秧,不打算接茬。

江茂竹明白了,他弟這是心裏還對這件事積了火呢,他們芳芳在這事上受了委屈,被蘭蘭連累了,當爹的雖然沒說,但心裏的火氣是一直沒有消的。

見着江蘭蘭又因為這事兒惹得江家沒臉,他自然也就不肯出頭了。

江茂竹明白,但不理解。向來老實得幾近愚蠢的漢子,在着急之下,終于想起了昨晚上買肉的事。

他深深吸了口氣,擡頭看向隔壁田裏的胡婆子,嘶啞着嗓子說道:

“胡嬸子不要亂說,我們家蘭蘭去鎮上是辦正事!昨兒晚上她奶給了她錢,叫她去買豬肉的!”

這話一說出口,他猛地松了一口氣,感覺把話這麽說出來,也不是什麽難事,甚至放大了嗓門說話,也不是什麽難事。

對,他家蘭蘭就是去買豬肉的,根本不是去追什麽後生伢子!

老實人江茂竹一般不說話,但一說話,別人就覺得他說的都是真話。

這下大家看胡婆子的眼神就沒有剛才那麽真摯了,胡婆子跟江茂竹,他們哪怕是有跟江家關系不咋好的,也都會下意識相信江茂竹啊。

胡婆子也是沒有想到江蘭蘭還真是去買豬肉的,她磕巴了一下,唇上的痦子一聳一聳的,到底還是尖銳地說道:

“就算今天她不是去會情郎、追對象的,那以前的事總不是假的吧,老婆子就說了,咱們村的人哪裏能幹這種事情,到時候你們家的兩個丫頭找不到對象,就後悔去吧!”

一旁默不作聲的江茂松聽了這話,臉色立馬就不好了。

江蘭蘭要是還總這樣,名聲傳出去了,是要影響他們家芳芳的!

江茂竹則是不說話了,他老實,所以說不出以前蘭蘭沒有幹過這事兒的話,覺得理虧,覺得影響了侄女很對不起人家,覺得擡不起頭來。

他跟秀英生了個女兒,秀英身子骨壞了,後頭就沒能再生了,原本這也沒什麽,他喜愛自己的女兒蘭蘭,并且打心底裏不覺得只有一個女兒是什麽大事。

但架不住農村人固執而陳舊的觀念,走在外頭總是收獲若有似無得眼光、明裏暗裏的嘲笑,這讓他一個沒見過世面、處事不精的人愈發地木讷了。

江良山觀察了下兩個兒子,見兩人都不說話,便沉沉地說了句:“老胡頭家的,我們江家的事情,你少管,也管不着。”

說着,也不看衆人臉色,彎起腰就開始插秧。

他一個大家長都是這個态度了,其他人自然也就不敢再在明面上多說什麽了,畢竟說白了這确實是人家的家事,犯不着在人家的面前招人不喜。

再說了,真要幹起來,人家好歹父子三人各個兒都強壯呢,不一定打得贏!

于是很快的,大家就不繼續将目光聚集在胡婆子身上了,一時之間,拔草的拔草,插秧的插秧,修壟的修壟,胡婆子也自覺沒趣,讪讪地幹起活來。

她才從泥水裏一擡腳,就吓了一大跳,原來,因為她久久不動,四五條肥乎乎的螞蟥都扒在她腿上正吸血吸得可歡了!

卻說另一頭,江蘭蘭當然不知道她剛離開,田裏就發生了這樣的事情,正背着簍子坐在同村江二牛的牛車上呢。

江二牛也是本家的,她又嘴甜,跟人說了幾句話,就坐上了車,免了接下來一個多小時的腿腳。

“要是有輛自行車就好了。”坐在牛車上颠颠簸簸的,江蘭蘭心想。

然而他們家別說自行車了,連牛車都是沒有的,只有一個獨輪車!看着路邊草叢裏的藍色小龍膽花,她唉聲嘆氣。

倒也不是江家就是村裏最窮的,江家人口不多,除開老兩口,就是兩個兒子、兩個媳婦,以及三個孫輩,另外兩個女兒是已經嫁出去了,現在也就一個江芳芳讀書需要費錢。

但江家的錢都是由劉桂花把持着,平時想從她手裏扣出來一毛兩毛的都艱難,就別說買什麽牛車了。

想着以後要賺錢,還是得來來回回地走好幾個小時,江蘭蘭興沖沖的勁兒也少了些許。

不過很快她就恢複過來了,船到橋頭自然直嘛,她今兒運氣不就很好,遇着二牛哥了?

一路到了鎮上,江二牛要去買點菜種子,跟江蘭蘭不同路,兩人就在路口分別。

江蘭蘭道了謝,小心翼翼地包了一小包嗦螺,笑盈盈地遞給江二牛:“二牛哥,今天勞煩你了,這是我做的一點吃的,別嫌棄,拿回家吃。”

江二牛看着這個本家妹子燦爛的笑,撓了撓頭,有點不好意思接:“我也是順路,不麻煩的,你留着自己吃。”

江蘭蘭硬塞給他:“我這兒多着呢,就算是順路也要你好心願意帶我嘞!拿着拿着!”

江二牛見她是真想給自己,只好接了。

等江蘭蘭走了,他打開那包得緊緊的荷葉,看着裏頭那一堆油汪汪的嗦螺,眼睛一亮,當即就捏出來一顆塞嘴裏嘗了。

是個好菜啊!江二牛意猶未盡地嗦嗦手指,然後小心翼翼地将荷葉重新給包緊了。

他要帶回家去,中午和他老子再喝點小酒!

自前幾年開始,鎮上就每五天有一個集,也有其他地方每隔幾天就有個小集,但是在鄉下人的觀念裏,買點針線頭之類的小玩意兒,去小集方便,但如果要買點肉、買衣裳布料,就都還是覺得去鎮上的大集更好。

這會兒已經天光大亮了,集市上的人烏央烏央的摩肩擦踵,江蘭蘭怕把嗦t螺給擠漏了,又怕漏了油到別人身上,忙卸下來抱在懷裏往前擠。

凡是走在她邊上的,都不由得用力吸了吸鼻子,嗅空氣中突入而來的霸道香味。

嚯,誰家的菜,可真香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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