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同桌而食

同桌而食

事實證明, 江蘭蘭的手藝确實十分好,甚至舉手投足間,都有一種特殊的節奏感似的。

她擅長做的是毛氏紅燒肉, 先是利索地将這一塊上好的五花肉切成塊狀,讓每一塊都肥瘦相間,絕沒有一塊是純肥的, 也沒有一塊是純瘦的,瞧着分布均勻, 十分整齊。

肉放入鍋中煮熟, 盛出來備用, 肉湯自然也被江蘭蘭小心地盛進一個大碗中。

鍋中放油、放少許糖,炒出咕嘟咕嘟冒氣泡的糖色之後, 她将肉小心地倒入鍋中翻炒, 沒幾下五花肉們都成了顏色紅亮的漂亮模樣。

江蘭蘭将大料與蔥姜、辣椒倒進去繼續翻炒,不多時, 又開始放鹽、水。直到水沒過了肉,她又灑上一圈邵胡子酒,蓋上了鍋蓋, 抽了根柴出來,在白汽蒸騰中安心等待。

毛氏紅燒肉一般是不放醬油的, 因為顧嘉深家裏沒有冰糖, 只好用白糖炒糖色。不過這道菜并不屬于甜口,而是符合潇省人口味的鹹辣口。

白酒是一定要放的, 這是精髓,去腥提味的用途簡直一絕。江蘭蘭在書中後來的人生中開飯館的時候, 都是用的花雕酒,不過現在也沒得挑, 有邵胡子酒已經很好啦。

這道菜對江蘭蘭來說不算難,她只要把握住了顏色、調料,就能做出發揮出色的肉來。

但顧嘉深在一旁瞧着,只覺得這道菜的步驟實在是複雜,要是他自己吃肉,寧肯随便煮一下然後拌醬油吃……雖然吧,不好吃了點,但是勝在簡單。

廚房中難得地安靜起來,因着這裏是山坳子最裏面,四周都沒有人家,就顯得格外寂靜。

沒有了鍋碗瓢盆的撞擊聲,江蘭蘭也盯着蒸汽發呆,腦海中什麽也沒有想,從側面瞧過去,像一副寧靜卻煙火氣十足的畫。

顧嘉深有些看呆了,他頭一次認認真真地看江蘭蘭,突然就發現這個一直活力十足的女孩長得很好看。

她有光潔的額頭,圓圓的杏眼,鼻子挺翹而精致,嘴唇小小的,紅潤得像含了一顆櫻桃。

顧嘉深從來沒有仔細地打量過誰,要論好看,他自己就已經夠好看的了,更多的人在他眼裏都平凡得沒有什麽令人值得記住的特征,但眼下,江蘭蘭臉上的五官也好,白皙的脖頸也好,都讓他覺得,十分具有特色。

有時候像山間歡快的仙靈,有時候又像煙火氣裏竄出來的精怪——屬于江蘭蘭一個人的特色。他能牢牢記在心裏、刻畫在腦海中的特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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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嗯哼?顧嘉深為什麽盯着我看?是不是我臉上有什麽髒東西?啊,怎麽辦,我有點不敢動!】

【我是要裝作沒有發現他在看我!還是趕緊去看看我臉上到底沾了啥玩意兒?】

【話說,他是不是對我有點想法,就是那種……處對象的想法?不過顧嘉深這種學習好的人,應該更喜歡的是江芳芳那種類型吧。】

聒噪的心聲打破了寧靜的氛圍,顧嘉深從失神中反應過來,趕緊挪開了目光。

“咳……”他捂着唇輕咳一聲,耳垂悄悄紅了一點,“你臉上好像沾了鍋灰。”

“啊?啊,好的,好的。”江蘭蘭趕緊擦了一把。

【果然是臉上有髒東西,是我想岔了,是我孟浪了,我就說顧嘉深就不可能看上我這種類型吧?】

她原本臉上是幹淨的,偏偏手上有剛燒火沾的柴火灰,這麽一擦,還真變成小花貓了。

顧嘉深原本在洗白菜,見此便說道:“還是沒有擦幹淨,你過來。”

江蘭蘭依言過去,她看了看自己髒兮兮的手,将自己的臉湊到水盆邊:“你幫我擦一下。”

顧嘉深頓了頓,沒有說什麽,用濕淋淋的手在她臉上擦了擦。

髒污被擦掉了,留下t一抹水痕,涼涼的,潤潤的。

江蘭蘭這會兒也意識到了這樣不太好,忙直起身子,裝作大大咧咧地說了句“哈哈,謝謝啊”,就趕緊溜到竈邊上去了。

她眨巴着眼睛,掀開鍋蓋去看鍋裏的紅燒肉,瞬間溢出來的水蒸氣朦胧了她的面貌,也遮掩住了那張小小的俏臉上微微的薄紅。

氣氛就此凝滞了起來,終于,鍋中的水差不多收幹了,只餘下粘稠的湯汁,在鍋中圍着紅燒肉們冒泡。

“嗯!好香!”江蘭蘭深深吸一口氣,只覺得心曠神怡。

她都多久沒有聞過這麽濃郁的紅燒肉味兒了。

将大料先撈出來不要,然後小心翼翼地将肉連着湯汁盛在碗中,江蘭蘭喊道:“顧嘉深,來端過去啦!”

她活潑的生意充斥在整個廚房中,令這個空且大的廚房都“滿”了起來,充滿了人氣。

顧嘉深上前接過碗,目光瞬間就被碗中紅燒肉給吸引住了。

只見大大的海碗中裝着二十多塊顫嘟嘟、紅亮亮的肉,肉肥夾瘦、瘦又夾肥,上頭點綴着些許辣椒,瞧着晶瑩剔透,汁濃肉嫩。

顧嘉深少見地滑動了一下喉嚨,看着這碗紅燒頭,眼神都變得深邃起來。

他不是貪嘴的人,平素無論是在外頭吃、在食堂吃,亦或是在家自己做飯,要求都只有一個——熟了就行。

但面對着今天這碗香氣撲鼻的肉,他瞬間就起了想要大吃三碗飯的念頭。

江蘭蘭沒有歇着,她洗幹淨鍋,放入豬油,倒入白菜,在大火中快速翻炒。

濃郁的豬油香卷着蒸汽缭繞在廚房的上空,而後順着梁上的瓦片縫隙鑽了出去。

炒蔬菜向來很快,不能炒太久,會黃、蔫,口感不好,也不要太生,半生不熟的,最令人難受。

但江蘭蘭做這種簡單的菜根本不需要費心去計算時間,随意看着鍋中菜的顏色,她就能精準地把握着時間将菜炒在最合适的階段。

“吃飯啦!”她端着盤子到堂屋裏。

桌上已經整整齊齊地擺放好了嗦螺、紅燒肉,以及兩碗飯、兩雙筷子。

“篤”的一聲輕響,油汪汪清翠翠的蔬菜也放在了桌子上,十分和諧。

顧嘉深抿着唇不說話,他是有多久,沒有在家裏與別人一起吃飯了?

記不清了,總之,自父親去世後,他這個家,就長長久久地只有他一個人了。

江蘭蘭沒有這麽多心思,她現在滿眼都是肉,拿起筷子打個招呼就開始迫不及待地夾起一塊兒來。肥瘦相間的肉棕紅發亮,被穩穩地夾在筷子上,塞進口中。

“哇!好吃!肥而不膩,瘦而不柴,不腥不臊,很是成功!顧嘉深你快嘗嘗!”她的眼睛灼灼發亮,顯然是吃美了。

說實在的,江蘭蘭有這些菜是如何如何好吃的概念,但那都是覺醒後“書”帶給她的,真嘗到諸如紅燒肉的美味,她其實是開天辟地頭一遭!

因此毫不猶豫就被這口味道俘虜了,義無反顧地淪陷了。

顧嘉深夾了一塊紅燒肉,輕咬一口,只覺得肉的香甜瞬間爆開在唇舌之間,讓人有一種四肢百骸都舒坦了的感覺。

他點點頭:“确實好吃。”

頓了頓,他強調:“是我吃過的最好吃的肉,你的手藝比國營飯店裏的大廚都要好。”

江蘭蘭笑眯眯的,表示很受用。沒有一個廚師不喜歡得到品嘗了菜的人的誇獎,她當然也不能免俗。

而顧嘉深這種在生活中也總是一本正經的人,突然誇起人來,就更讓人有成就感了。

“你還去過國營飯店裏吃飯呀?”她好奇地問。

她沒有去過,年輕的時候沒錢,連肉都吃不上幾頓,別提去飯店裏了,後來從牢裏出來,本地縣城裏的國營飯店已經轉型了。

“嗯,之前請人辦事去吃過,也被別人請過一兩次。”顧嘉深解釋道。

他父親以前人脈挺廣的,朋友也有一些,有路過這邊的長輩,有時候還會找上他關照一二。

“下次有機會還給你做,你多吃點!”她一個高興,徑直承諾道。

想着人顧嘉深早早就沒有了家人,不由得生出憐愛之心來。

接下來兩人都沒有說話,紅燒肉好吃,白菜也鮮甜爽口,嗦螺更是爽辣逼人,兩人吃得頭也不擡。

于顧嘉深而言,這頓飯并不安靜,江蘭蘭在心中評價菜的詞彙一套接一套,從頭到尾都沒有停過。哪怕是一塊白菜幫子,她都是要用一句“清脆可口”來形容一下的,俨然是一位美食鑒賞家了。

但他并不讨厭這種心聲,相反的,他從內心深處生出了一些隐秘的快活,這種快活不能為人所知,只屬于他自己。

他暫且還不知道這種隐秘的快活本質是什麽,不過這都不太重要,重要的是,桌子上的菜太美味了,他真的很喜歡吃。

吃飽了,江蘭蘭摸了摸肚子,腦子不太轉得動,因此也不怎麽顧及形象,就那麽癱在椅子上,不想動了。

顧嘉深起身收拾碗筷,去廚房利落地洗了,等竈臺也收拾好,他回堂屋一看,江蘭蘭不知道什麽時候趴在桌子上睡着了。

其實是累的,加上昨晚被江芳芳那一通操作弄得睡得晚,早上又起得早,這會兒困意上頭,也就什麽都不顧,一頭紮在胳膊上睡着了。

顧嘉深悄聲坐在江蘭蘭的對面,沒有叫醒她。

他也不知道為什麽,明明不喜歡聒噪,明明不想要跟旁人打交道,但江蘭蘭,似乎莫名其妙就成了例外。

哦不,也不是莫名其妙。顧嘉深想,要不是自己突然就能聽見她的心聲,想來也不會有兩人相交的開始。

起碼,最開始那帶着戲弄意味的靠近就不會發生,他口袋裏的手帕,也不會遞給當時頂着雞窩頭的江蘭蘭。

她知道了這個世界的一些“情節”,而他又能聽見她的心聲,兩個人本就身懷秘密,因此成為彼此的例外,也挺必然的。

對面沉睡的人側着臉枕在自己的手臂上,一縷碎發調皮地搭在她的臉頰上,純黑的頭發與白皙的面龐交相輝映,在視覺上莫名地有沖擊感,吸引着顧嘉深瞧了一眼、又一眼。

但他終歸是克制的,也是有禮的,不多一會兒,就悄然起身,從屋子裏拿出學習資料,去院子裏坐着了。

還有不到兩個月就要高考,他需要更進一步地鞏固知識。

在成績上遙遙領先,不僅僅是靠智力與天賦,在顧嘉深的認知裏,想要萬無一失,就不能自傲,踏踏實實地吃透所有的知識,才是攀向巅峰的堅實地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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