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桃花酥(十六)

桃花酥(十六)

宋雲遏卻是搖了搖頭,“沒有,你暈倒後,我也跟着暈了,醒來的時候便是在清除場了。”

他放緩了腳步,替謝玉敲擡起面前的枝條,“只是,你們所說的,奇異的香味,大概是什麽樣的?”

謝玉敲順手摘了一片梅花花瓣,攥在手心,“感覺加了麝香,還有點青草香,但又混雜了好些味道,好像......腐爛的屍臭味?”

“沒錯!”林空大力點頭,“就是這個味道!我差點以為這少年壽命将至了呢。”

宋雲遏聞言沒再應答,心裏卻有些飄遠。

直到被林空重重地拍了下肩膀,他才回過神,聽見林空又在叨着這一路的兇險。

宋雲遏頓了頓,拉開他搭在自己肩上的手,問道:“所以,你怎麽知道此處有蹊跷?”

“我們去了礦場——”說起這個,林空臉色沉了沉,“你們知道下午夥房邊的那座山火藥炸出人命了嗎?”

“嗯。”謝玉敲點頭,“我便在夥房。”

有鳥雀飛過,在魚肚白上劃過一道光口。

林空驚了驚,左右看了一眼,壓下聲道:“聽說,這兒死的人,都被扔到這梅花林裏來了!”

謝玉敲腳步一頓,“如此随便?”

“是礦匠們同我講的。”林空聳聳肩,“我這不是也剛巧預備先來探個究竟嘛。”

話音剛落,一陣陰涼的風自面前熙攘的梅林間穿來,打在三人身上。林空莫名打了個寒戰,輕輕咳了咳,往後退了半步。

“你這膽子,”謝玉敲失笑,“還真敢一個人來?”

Advertisement

林空壓下嘴角,讪讪地笑了笑。

他就知道,謝玉敲這伶牙俐齒的嘴,一定吐不出半點好話來——

這才是她,得饒人處,偏不饒人。

她就是剛剛看見自己打了一下宋雲遏,所以嘴裏得刺他幾分還回來才肯罷休。

但這一下,他倒是放松了一些,屏息凝神,跟着前方兩人壓輕腳步。直到宋雲遏撥開面前最後一株梅花,借着微薄的天光,他們看清了面前的景象。

正如阿通所說,此處的布置十分的詭異,卻又讓謝玉敲覺着萬分的熟悉。

八個水井,唯有左下側那個是活水,泛着淡淡的水光。

此處應當位于梅林正中,和當下的季節不同,他們的腳下堆滿了密密麻麻的枯樹落葉,偶有梅花瓣凋落其間,再被掩蓋。

雖看不到林空所說的屍身,但這空氣中似有若無的腐朽的氣味,卻逃不出她的鼻子。

——這兒确實是圍城的亂葬之地。

謝玉敲握緊腰側的軟劍,離宋雲遏稍稍遠了幾步。

但兩人卻是在晨曦中互相打了個暗號。

“有人來了!”

謝玉敲神色一凜,布鞋迅速将踩出來的淺淺枯葉坑歸回原位,“去那兒!”她盡量壓低聲音,指了指枯井後并攏在一起的幾株梅花樹,“分開躲。”

說罷,她已先行側身彎腰,壓下身量,足尖從那枯葉堆上輕輕一掃,像只靈巧的貓一般,輕盈靈動地躍上了樹,再看不見身影。

雁過無痕的最高境界。

林空瞋目,這是他第一次見到謝玉敲的武功,雖早有了點心理準備,但如此出神入化的輕功,在這世間還真的少見。

難怪昨日清晨,宋雲遏原本信誓旦旦說要去把謝玉敲打退,結果卻是铩羽而歸,還順利把人帶上了。

敢情是因為打不過。

他還沉浸在自己的小世界裏,下一刻,林間已經傳來好幾聲淩亂的腳步聲,林空感覺衣領被揪起,反應過來,宋雲遏已經把他拎到與謝玉敲相對的樹上。

三人屏息凝神。

天光破曉,不多時,一個穿着礦匠工衣的年輕男人被推搡到枯井邊。兩個金甲衛,身後是那妖冶異常的都都知,然後是一個蒙着面的女娘,和幾個滿臉漠然的守衛。

謝玉敲握在枝頭上的指尖無意識摳下一塊樹皮。

被推到枯井邊的男人顯然是怕極了,臉上驚怖萬分,嘴裏忍不住哆嗦地嘟囔着“請放過我”“求求你們”。

看來是一出好戲。謝玉敲把樹皮歸回原處。

只見那蒙面女娘身姿婀娜窈窕,頭上的墜飾叮叮當當作響,她走到男人面前,俯下身,那金釵流蘇便打到男人臉上,硬生生磨出兩道紅痕。

男人腿腳都是軟的,半癱在井邊,抖着手想要碰着女娘,卻被她嫌棄地躲開。

“求求你了,求求你了!”她的态度讓男人徹底死心,半分尊嚴也無地直直跪了下去,“夫人,看在我們相識一場......”

“啪!”

響亮一聲,驚起尚未完全清醒的鳥兒。

“啪!”

又是一聲!

蒙面女娘也并非全無情緒,她冷笑着,聲音狠戾,聲調冷得像夜間索命的女鬼:“夫人?就你也配?也不看看自己幾斤幾兩。”

她聲比鬼魅還要冰上幾分:“托你的福,如今橫豎你我是被困在這裏了。可你知道,這裏是什麽地方嗎?”

“什麽、什麽地方?”男人還在跪着,嘴巴無意識地張大。

“今早,我看見別人家夫婿被炸死,你知道我怎麽想的嗎?”蒙面女娘又問。

“不、不......”男人已經開始控制不住自己的淚水鼻涕,“不......”

女人嫌惡地又遠了些,“她們那些人,是慶幸夫君留了全屍,可我呢,”說着她突然笑起來,森然的聲色裏帶了點不自覺的苦悶,聽得謝玉敲心裏也抖了抖。

“可我呢?”女娘惡狠狠地把男人推倒在地,“我倒是希望你,死無全屍,死無葬身之地。”

“若不是,我家主人說你對此處有用。”蒙面女娘忽而看向身後沉默t的那人,聲音輕柔了下來,“我還真不知道要如何把你......”

“夠了!”男人突然被刺激到似的站了起來,又極為不穩固地晃了晃身子。

許是覺着求饒無望,他忽然直起身,臉上帶着點不屑和輕狂——

或許這才是他原本最真實的模樣。

“我就知道,你這賤婢怎麽突然變得如此硬氣了?”他指了指靜默的人,又看向蒙面女娘,“原來是攀上高枝了,怎麽,這不人不鬼、不男不女的,你也喜歡?”

“啪!”又是清脆的一聲。

随着掌聲落下,兩名金甲衛也聞聲而動了。

那厚重的刀刃就這麽交叉着,直直夾在男人的脖頸處,只差一毫,便是見血封喉。

“你給我放尊重些。”女娘話裏帶了惱怒,“主人金貴,豈是你這種廢物可以提論的?”

“而且——”她咬着牙,眼圈卻是紅了,“你這倒打一耙的功夫,還真是爐火純青!論攀高枝、養小妾,誰能比得上你?”

“算了。”女娘好像突然累了,她垂下指着男人的手,半晌才嘆了口氣,“我何必和你這般人廢這麽多話,平白玷污了主人的耳。”

“你、你什麽意思?”被刀刃相逼的男人又瞬間慫了,半天大氣不敢出,“你說清楚,你當真半點情面不給我留?”

女娘聲音淡了:“笑話!我倆之間何談情面?”

男人明顯的底氣不足,“就當是,我是阿明的父親......”

“你個不要臉的!”蒙面女娘這下是徹徹底底怒急了,“你還敢給我提阿明!你怎麽不想想你那天,把我們娘倆騙進來的時候,我們跪下來求你的時候,你可有講半點情面?你滿腦子都是那養在城郊嬌滴滴的賤婢!”

她終是哭了,聲音哽咽,卻是不願再看那男人一眼。

謝玉敲在枝頭默然,她知道,這蒙面女娘這回應當是徹底死了心了。

果然,她此番發洩似的話說完,便是直接走回了都都知身後,那金釵不知何時墜在了那枯葉堆內,她也沒管,只是斂了神,恢複了開始的那冷淡的模樣,朝身前那人說:“主人,我解決了,餘下的,全憑您安排了。”

都都知終于聞聲動了。

還是半點字未吐,卻是擡起手,修長的指節輕輕點了點,男人還未出一言,刀已落下,血噴薄而出,再是一刀,又一刀。

蒙面女娘卻是半分未動,像是莫名入了定,謝玉敲看着她,心中不由得又是一聲嘆息。

很殘忍,對錯卻無法論斷。

除了袖手旁觀,謝玉敲也不敢輕舉妄動。

半刻後,那些殘缺的血肉便被扔進了右上方的枯井裏。

天色更加亮了,今日是難得的好天氣,被光照得四散躲開的薄霧裏,籠着股淡淡的血腥氣味。

處理完,兩名金甲衛提着還躺着紅的刀,看向不動如山的都都知。

“燒!”他惜字如金。

終于,那幾名守衛也動了,摸了火石燃了樹堆,丢進那剛埋了鮮屍的枯井。待有白煙散出,謝玉敲看見都都知從那錦袍內摸出來一個小盒子。

盒子外包着一層布,很奇怪的紋飾,她卻覺着看起來有些熟悉。

但未等她想明白,都都知已經打開了盒子,将內裏的東西拿了出來,一下扔進火苗之中。

“呲啦”一聲,那物件便被吞噬,過了好一會,那濃煙滾滾中飄出一股詭異的香味。

竟是方才和林空讨論過的那股異香。

這時,一聲細碎的樹葉輕響自對面樹上傳來。

“誰?!”都都知側過臉,隔着黑色面罩,目光如鋸般直直探了過去。

同類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