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雨天

雨天

他的聲音是那種低沉溫和的，有着這個年齡的男生特有的清澈磁性。只不過不同的是，他的稍稍沉了些，仿佛壓在枝頭的雪，或是搖搖欲墜的雨滴，很容易驚散。

令人不得不時刻保持注意力，去用心聆聽。很好聽。

江茶先是看了他一眼。少年身形修長，目測高了她一個頭還多，他脖子裏挂着白色頭戴耳機，就那麽随意站着，懶散又溫和，很像她見過的一副西方古畫。

烏發輕遮住眉骨，他的頭發并不短，但很利落，看到這裏，江茶忽然想起她懷裏那本漫畫的男主角，很帥的大型犬狼。

那麽。

殷同學他，有虎牙嗎？

他...愛吃甜的嗎？

诶？！

江茶倏地回過神，雙臂縮了起來，慢慢擋住少女漫畫。她低過頭，想到這頁的畫面，控制不住地紅了臉：“嗯...你好。”

殷南禮把書包塞進桌兜，其他的那兩個已經急着給收拾好了，這會兒倒沒什麽忙的。

想起老師的囑托，他笑了笑道：“不好意思啊，沒想窺探的，只是剛巧對上。”

老師在前門溜達，她這麽看還挺危險？殷南禮帶上耳機，神色淡淡。柴亞雲是出了名的火眼金睛。

他身為班長，也不好直接提醒她這種事。

江茶輕輕嗯了聲，回了句沒關系。

看來這位班長真的很溫柔呢。

再次轉回目光時，她注意到門口的老師，正要收起來，卻見老師又快步走開了。

她心上一提的同時，也不免有些後怕和慶幸。

還好和這位同學搭話了，不然都不知道老師在那裏。

她指尖一頓，繼續看了起來。

紙頁翻動的動靜極其輕微，似是怕吵到他。殷南禮轉了個方向，沒有閉眼，像在看窗外的枝葉，也像在看其他的什麽。

她也就知道了他還沒睡。

漸漸的，少女臉上的紅暈讓人再也無法忽視。殷南禮本來沒有看她，這會兒也不由把目光投過去一眼。

少女留着柔順的長發，肩胛骨線條明顯，漂亮又瘦弱，長密的眼睫毛不住地輕顫。像是躲在花蕊裏的蝴蝶，美得讓人移不開視線，又不敢讓人輕易觸碰。

仿佛碰了下就會很快飛走。

他輕笑了聲：“窗外有只蝴蝶。”

江茶心下仿若有根弦繃斷。她沒看見蝴蝶，可能已經飛走了，轉頭再去看他的時候，卻只看見了少年的後腦勺。

他轉過去了。

江茶抿了抿唇，低眸沉默。原來真的不是在看她，那就好，應該不會注意到她的異樣吧？

被那樣帥氣的男生視線盯着，哪怕只是一個方向，她又腼腆慣了，幾乎沒有跟男同學有過交流，不小心就心跳加快了。

不過如果是女生的話，她應該也會這樣的吧。

江茶沒再多想，輕輕合上漫畫本，放進桌兜裏，開始安靜預習下節課的內容。

——

放學鈴在雨聲裏響起，班上同學一哄而散。

天氣霧蒙蒙的，不過才黃昏時，已經灰暗到像在素描紙上輕輕暈染的鉛筆色。

雨還在下。

江茶慢吞吞地收拾着書包，她的位置在裏面，正好能清晰看見窗戶上綴着的雨滴。她心下有些開心，剛好今天帶傘了。

她的新同桌也還沒走，像在等人。快要收拾好的時候，幾個男生吵鬧着跑進教室，蘇紹和茂嵋疾奔過來，一屁股各坐了一個凳子。

只不過往裏面去的蘇紹是跳進去的。

江茶桌面晃動了下。

她拉上書包拉鏈，想開口讓新同桌讓個位。他腿太長了，座位空間小，只能麻煩他讓一下了。

追過來的許世允雙手猛趴在殷南禮的桌上，痛心疾首地打斷了她：“什麽啊？殷南禮你幹嘛出賣我？我把昵稱改成孟玉梨，還不是看蘇紹那小子慫的慌，連跟人家交個朋友都不敢，這才挂着馬甲約你出去打網球，刺激刺激他。”

蘇紹語氣生硬：“虧你想的出來！我看你是腦袋被門夾了。”

茂嵋也說：“要不是南禮發現的早，領着哥幾個t去虐了你幾場球，你不得飛上天？兄弟，這次真的作了啊。”

無意聽到的江茶一愣。孟玉梨啊，是八班那個很優秀的女生，一中很多人都知道她，不過除了這些，傳的最多的還是她追了殷南禮兩年這件事。

只是兩人一直沒有任何進展。

蘇紹像是也想到了這個，板起的面孔卸下，臉上滿是輕松的調笑：“誰不知道孟玉梨喜歡南禮啊？再說我又不喜歡她了，你可別給我找事兒啊，也別給大家夥找事兒。”

江茶覺得再聽下去就不禮貌了。

她轉向從始至終都沒什麽表情的殷南禮，慢慢垂下視線，輕聲問道：“同學，可以讓一下嗎？”

殷南禮這才将目光從手機上移開，看了她一眼，不緊不慢地收起長腿，從座位上起來，站在走廊上。

不知道為什麽，江茶總覺得放學之後，她的這位新同桌好像變了個人似的，話很少，神情也沒那麽溫和了。

雖然今天總共也沒說過幾句話。

她背着書包走了出去。許世允熱情打了聲招呼：“外面下雨了，江同學有帶傘嗎？”

他轉念一想，覺得有必要幫兄弟維持一下同桌關系，便笑着補充：“我們都帶了，南禮還是騎車來的，沒帶的話，可以送你...”

說到後面一句，許世允的聲音逐漸減小。對面蘇紹和茂嵋瘋狂給他使眼色。他膽戰心驚地瞧了眼低頭玩手機的殷南禮，覺得一顆心都要跳出來了。

他們都是知道的，殷南禮不喜歡每次放學後面都跟着幾個女生，暑假就順便考了駕照，這幾天都是騎機車上下學的。

幼兒園那會兒還好，有他們幾個分隊管理，每個期待的小女孩都能在他們有序的指揮下，排隊取得幾分鐘和酷哥一起走的機會。

那一溜兒長隊，直至今日他還記憶猶新。

唉，現在孩子大了，不近女色了，別說送回家，要是回家路上他敢帶女生，殷南禮大概要滅了他。

這就是被表白太多次的煩惱？

雨聲淅淅瀝瀝的。

游戲聲停止的那一秒，殷南禮微微皺起眉，關掉屏幕擡頭，凝視着她。

江茶搖了搖頭，聲音又輕又慢：“不用了，謝謝你們，我有帶傘的。”

而且她好像看得出來，殷南禮是沒這個意願的，她不想勉強別人。

蘇紹和茂嵋也都笑着打了招呼，問起她名字這事兒，江茶說了之後就想走掉，再聊下去可能會趕不上公交。

但她不太習慣拒絕別人的好意，也不知道說什麽才好。

都是許世允他們在提問扯話。

長睫遮住的急切目光下，一雙看上去嶄新的球鞋閃進她的視線，殷南禮站起身，挎上書包邁步往外走，嗓音平靜又沉着。

“還不走？門崗大爺不用休息的嗎？”

幾個人也才想起校門快關了，催促讓江茶先離開，怕校門關了。許世允斷後關掉教室的燈，飛快追了上去。

——

江茶撐着傘，慢慢在行道上走着。

今天早上哥哥盛清和有說過來接她，書店新出了幾本書，她想先去排個隊，就麻煩盛清和在書店接了。

好在書店離學校不遠。

距離哥哥下班也還有一段時間。

盛清和是她的繼兄，媽媽去年跟盛爸爸重組家庭，兩人一起去旅游勝地度了蜜月。

盛爸爸走之前“威脅”加強調，叮囑盛清和好好照顧她，做一個好哥哥。

于是在此期間，盛清和每天都會接到自家老父親的一個電話。

只有一句話。

“今天有好好照顧你妹妹麽？”

即使不勝其煩，盛清和也還是會細心體貼，江茶很喜歡他。只不過兩人才差了八歲，而且她都這麽大了，所以會盡量不麻煩哥哥。

雨天的時候，盛清和再忙都會堅持來接她。

江茶去書店之前，先進了一家甜品店，買了一塊紅絲絨蛋糕。這家是盛清和最常訂的，他的口味偏甜。

雨幕摻雜着青藤的氣味，在屋檐下紛飛砸落。

民國風的書店伫立在雨中，燈箱在棕色的木漆門外朦胧亮着，門口的臺階上擺了幾盆綠植。即便經常清理，但因為書店存在時間太久，鐵窗也還是有生鏽的痕跡。

店內暖黃色的燈光穿過雕花古樸的鐵窗，灑在門外。

江茶走到屋檐下面，合上傘，抖落上面的雨水。店門口有專門挂傘的木板鈎，今晚來看書的人很多，木板鈎基本都挂滿了。

大概也有和她一樣來等新書的吧，江茶想着。

她看了很久，好不容易才發現最上面還有個空位，只是......她好像夠不到。

江茶嘗試着踮起腳，伸直胳膊，努力到小臉皺成一團也還是沒挂上去。

甚至都沒碰到木板上的黑色彎鈎。

這時店外面沒什麽人，裏面的顧客也在看書。店主是個年過五十的老太太，不過比她要高點，但老人家也容易閃到腰。

江茶洩氣地擡頭看了看，想去确認一下鐘表上的時間，看新書發售的時間到了沒。要是還有時間，就先去買幾本財經雜志。

她知道盛清和平常有看這個的習慣。而且工作也需要了解。

鐘表在店門的左邊牆壁，那邊靠了個人。

她轉身的動作一頓，怔愣看着那個靠在牆上的少年。

他沒有睜開眼，帶着白天見過的耳機像在聽音樂。兩手随意插在褲子口袋裏，骨感白皙的手腕上帶着一塊純黑色運動手表。

他的眼睫毛很長，顏色也重，應該是因為整齊又濃密，反而他的側臉看起來異常清隽，沒有絲毫的厚重感。

江茶這麽看過去，第一個想法就是他很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