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雨天

雨天

她糾結片刻,還是走了過去。

“殷同學?”喊完她才想到,他帶着耳機應該聽不到她講話。

殷南禮似是未有所覺,神情沒有一絲變化,眼皮更沒有分毫掀動。江茶沉默了會兒,打算原路返回。那人卻忽然懶洋洋地掀開眼。

他嗓音很淡:“有事?”

江茶目光一亮,沒再挪出腳步,擡頭看向他,并沒有立即說話。

他還帶着耳機,她指了指自己的耳朵。

殷南禮垂眸盯了她半晌,一只手摘下耳機,抿唇沒說話。

她唇邊牽出一抹淺笑,細聲詢問:“殷同學你好,請問可以拜托你幫忙挂下傘嗎?我不太能夠得到。”

殷南禮眉目微挑,掃了眼燈杆後面的腳凳,愣了一秒。他站直身子,接過那把青色的雨傘,輕松挂好在最上面的空位。

江茶正要說聲謝謝,就見他彎下身,伸出長臂,從燈杆後面撈出了一根板凳,放在木板鈎旁邊的地面上。

她認得這個,和書店裏面墊腳的凳子長的一樣,他這麽一擱,江茶也就明白這個是用來放傘的,自己居然沒看到。

他什麽也沒說,像是随手放那裏防止顧客看不到而已,和她沒有一點關系。殷南禮的目光從未落在她身上。

江茶不禁有些疑惑。

怎麽班長像是變了一個人似的?倒不是冷漠,他的長相是偏溫柔清隽的,只要不笑就會很有親和力。

他笑的話,眼尾微微上挑,再加上眼型比較長,這時才像是湊巧有些冷淡。

現在只是話少的惜字如金。

難道,這其實是殷南禮的雙胞胎哥哥或者弟弟?

江茶急忙轉過身,見他沒穿校服,一身休閑裝,更加确認了自己的想法。他的氣息比平常見到的殷同學要更沉靜些。

她拿定主意,對着那道背影致謝。

“那個!”他走的很快,“謝謝殷同學的哥哥。”

清瘦颀長的身影一頓,兩秒過後,少年伸出的長腿慢慢收回。他并未轉身,只稍稍側過頭,挑了下眉,饒有興致地重複了一遍:“哥哥?”

江茶看到他唇邊勾了勾,漫不經心又平靜地确認:“你喊我?”

诶?

“難道不是嗎?”江茶讪笑道。

他不急不緩地轉過來,目光掃過她頭頂,像是失憶似的歪了歪頭,嘴角牽出一絲極淡的笑意。

“我怎麽不記得,自己有個弟弟叫殷南禮?”

江茶:“......”

低沉溫和的嗓音仿若咒語,讓她現在巴不得使用一種魔法,從店門前立刻消失。

“不好意思啊,是我誤會了,”江茶看了眼鐘表的時間,已經是夜裏七點多了,“不過,殷同學怎麽在這裏?不回家嗎?已經很晚了。”

看他這樣,是回家換過衣服又出來的,可能是跟朋友一起吧。

她想起來許世允提過的,他是騎車回去的,家裏再離得近的話,确實能這麽快。

殷南禮撐在欄杆上,望着夜色裏的滂沱大雨,擡起右手,把耳機夾在耳朵上。

伴随着一句沒什麽起伏的回答。

“看書。”

一時間,江茶分不清這是敷衍還是認真的。來書店當然是看書的呀,她想問的是為什麽他不進去,外面下着雨,還很冷。

見他沒有過多交流的意思,江茶自己也不習慣主動和人搭話,便推開店門進去,買了財經雜志,又挑了兩本喜歡的新書。

在窗邊坐下等盛清和。

剛坐好,就見t外面的那道身影還在。他還保持着原樣,可已經過去有二十分鐘了。

店外冷清,店內卻前所未有的熱鬧。她這邊的窗內,座無虛席,清一色的小女生,手捧着拿反了的書,欣喜若狂地盯着外面那個少年,小聲嘀咕着。

“這帥哥是不是沒帶傘?”

“看上去是沒帶,他來的時候我就在這兒了,只拿了一部手機。”

“外面好冷啊,他為什麽不進來?”

“要不要出去給帥哥送個傘?”

“可是只有一把,書店也沒賣的...萬一不順路,自己不就沒傘打了?”

......

一輛黑色車子穿過雨幕,停在店門前的路邊。

江茶提着蛋糕快步走了出去,踩在腳凳上,從木板鈎最上面拿下雨傘。

走到臺階上方時,她頓了兩秒,随後鼓起勇氣,把傘放在欄杆盡頭的柱體上。

似是察覺到這些,對面帶着耳機的少年薄唇微抿,将思緒從雨天中抽離,扭頭看了過來,眼神疑惑又冷淡。

“謝謝殷同學的幫忙,傘的話,你有空再還給我就好了。外面很冷的,要是沒什麽事,殷同學還是快回家吧。”

江茶說完這句,就立馬抱緊蛋糕,轉身沖進了雨幕。

少女在雨中低頭奔跑。

車上走下來一個男人,撐着把黑傘,即便只有幾步路的距離,也還是大步走向身形單薄的少女,把她塞進車裏。

殷南禮淡淡收回目光,轉向那把被留下的青色雨傘,沉默片刻後,他極輕地笑了聲。

只是覺得有些好笑。

至于好笑在哪裏,他也不清楚。

——

紅色的杜卡迪在雨幕過後的城市裏穿行,宛若流線。

小雨幾乎讓人感覺不到。如果不是少年頭盔下的發絲綴着水珠,鼻梁一側滑下水線,沒有人會知道,剛剛下過多麽大的一場雨。

殷南禮摘掉頭盔,從車上下來,漫步進了那棟沒多少燈光的房子。

他在玄關處換鞋,一個精致優雅的女人環臂走了過來,笑容僵在了臉上。

幾乎只在一瞬間,女人的面色冷了下來,看着比她都高上兩頭的少年,嗓音尖銳:“你又去騎車了?”

“我跟你說過多少次了?機車那種的很危險,不讓你碰還不是為了你好?”她打量幾眼沉默不語的人,嚴厲道,“讓你去買幾本書看看,書呢?”

殷南禮坐在凳上,彎身繼續換鞋。

“忘記了。”他臉上絲毫沒有明顯的起伏,只有語氣保持着慣有的尊重,卻平靜無波,讓人聽不出喜怒。

聽此,女人忽然大發脾氣,一把将昂貴的花瓶摔了個稀碎。

“連你也厭煩媽媽了?!不把媽媽叮囑你都事放在心上?”她的咽喉響起一聲悲切的哀鳴,“你爸那個沒良心的,一天天就知道在外面應酬應酬!你但凡争點氣,都不至于讓他心思不着家。”

殷南禮習以為常地踩着拖鞋走過,面無表情上了樓。

客廳女人的怒吼,仿佛讓華美的水晶吊燈也跟着顫了顫。

“我每天督促你好好學習,給你報了那麽多才藝班,是誰把你培養成現在這樣的?”

“你要是知道一點感恩,就不會像現在這樣,我對你太失望了!”

他停頓了一下,什麽也沒說。

外面下着大暴雨的時候,他父親來電話說今晚不回來了。

不管雨有多大,楚月都鐵了心讓他出去買書。

剛好他的車還停在庫裏那兒,就打車過去取車,經過書店的時候,鬼使神差的還是在書店外面待了一會兒,然後就看見了他那個新同桌江茶。

在那兒努力挂傘。

殷南禮洗完澡,擦幹頭發走出來,去拿手機的手忽然一頓。

桌上除了車鑰匙和手機,原先他放那的那把青色雨傘不見了。

半分鐘過去。

他臉上的煩躁終于散去,攥緊的拳頭也松開了。

殷南禮冷靜地走去鎖上門,走至床邊,整個人向後倒去。他擡起手臂,遮住眉眼,唇角緊抿的弧度顯出些許懊惱。

怎麽就今天忘記鎖門了。

毫無疑問。

傘是還不了她了。

翌日清晨,雨過天晴。

江茶昨天把蛋糕送給盛清和,他那樣冷淡的人也能笑得很溫柔。盛爸爸和媽媽都不在家,只有他們兩個人,盛清和就下廚做了晚飯。

兩人配着當作飯後甜點的蛋糕,安靜無言地過了那一晚。

這時班裏還沒什麽人,她旁邊的位置也還空着。

不知怎麽,江茶忽然想到殷南禮,他昨晚和盛清和一樣冷淡,但盛清和遇到開心的事兒會毫不掩飾地笑,特別溫柔。

那殷南禮呢?

他昨天,是有什麽心事嗎?

江茶放下托着下巴的雙手,翻開書頁,找到一篇英語課文,慢慢看了起來。她英語不太好,早讀沒開始之前會先閱讀一篇短文。

詞典紙頁最後一次掀動後,她的桌角出現了兩樣東西。

一把嶄新的青色雨傘,一杯戀桃雲頂。

江茶怔了下,視線捕捉到那只好看的大手,她轉過頭去看。殷南禮不知道什麽時候來了,他動靜很小,也可能是她太專注沒能注意到。

那兩樣東西是他放的。

只是傘她可以明白,但奶茶是?

殷南禮塞好書包,帶着手表的那只手随意撸了把烏黑的頭發。像是趕來的,他身上還帶有晨露的清涼,江茶在他旁邊,都能感覺到清爽的涼意。

他也看了過來:“不好意思啊江同學,你的傘我弄丢了,這是把新傘。奶茶的話,就當作補償,你能接受這個口味嗎?不喜歡的話我下次給你換一種。”

江茶很吃驚。他怎麽又變回那個溫柔随和的班長大人了?

不過這還是她升高中以來,第一次被人這麽誠摯的道歉,江茶臉頰一熱,忙伸出手,把那杯奶茶輕輕放回他的桌面上。

都還了她一把新傘,怎麽好意思再要人家的奶茶呢?

她垂下眼睛,溫吞道:“奶茶就不用了,你已經還了我一把新傘。”

殷南禮耳力很好,但此時也沒能聽個清楚。他眉梢一擡,側身湊近了一些。像是為了聽個清楚,他腦袋向右歪着,去找她低頭垂下的視線。

“說什麽?”

江茶驚愣擡起頭,她很少和男孩子交流,這會兒又離得很近,不由從臉紅到了脖子根。她只好很快地又重複了一遍。

這次提高了音量,卻顯得有些結巴。

“啊,這個?”他直起身,不以為意地翻出課本,繼續忙自己的事,江茶這才放松了些,沒那麽緊繃,“萬一你很喜歡那把傘呢?”

“诶?”江茶茫然看他。

殷南禮随便翻了一頁,撐着下巴,像在看上面的名人畫像:“把別人的東西弄丢了,只還個新的,哪怕一樣,也不是最初的那個了吧,所以我很抱歉,才又送了你一杯奶茶。”

空氣安靜兩秒,他移開視線,對上她的目光:“江同學可以接受嗎?”

江茶一顆心砰砰直跳。原來和別人友好交流是這種感覺呀。

她睫毛輕顫着慢慢落下,伸手把奶茶拿往左邊挪了幾厘米,停在自己的桌面上。

“謝,謝謝。”

殷南禮聞言,沒再繼續盯着奶茶杯上那只纖柔的手,淡淡應了聲,就去做自己的事情了。

江茶忽然想到什麽,抽出一張紙,擡頭看課表。卻不想和前面好幾個沒怎麽說過話的女同學視線撞上。

“......”

她望了眼粉白色的奶茶,頓了頓,繼續若無其事地抄寫課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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