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雨天

雨天

說笑聲戛然而止，空氣詭異地安靜下來。

江茶眼裏的笑意忽然頓住，在沒有掩護的安靜中差點忘記呼吸，因為她的這句話結束不過兩秒，就變成現在這樣了，前後的銜接太過微妙。

她下意識心虛地停止一切想象，卻突然意識到，好像是自己不小心把心裏話給說出來了。

沉默了有小半分鐘，殷南禮收起長腿，将凳子随意往前一拉，靠近課桌。發出清脆但不刺耳的一聲響。

蘇紹拿開試卷看熱鬧，另外兩個也都在忍耐着，等待爆發。

江茶不好再假裝什麽也沒發生，試探着往右側看去。他側身撐到桌上，迎着她的目光，稍昂起頭，眉梢挑出弧度，不緊不慢地往外吐字：“143什麽？”

她呼吸停頓了下，那兩個字怎麽也說不出口。

這樣的玩笑話，還被他本人聽到了，江茶忽然有種小時候被抓包偷吃糖果的羞恥感。

這時，她還沒想到該怎麽說才能讓他安心，絞盡腦汁了會兒，便選擇了用搪塞的方法來蒙混過關。

“...厘米。”

“......”

許世允笑噴了：“哎呦笑死我了！江茶你就是殷南禮的克星，他臉都變色兒了哈哈！”

茂嵋也有些忍俊不禁，一言難盡道：“你倆玩你問我答呢？”

江茶迅速低下頭，臉上熱的發燙，可又不想被看到，尤其是那道讓人難以忽視的視線。她拿起漫畫書，把它立了起來，擋住自己的臉。

殷南禮只能看到她圓潤的後腦勺。

白影閃過，他飛快伸出手，接住向下飄落的單薄試卷，動作輕到幾乎沒有發出聲音。

然後盯着她看了一會兒，突然間把目光全部集中在許世允身上。

“初戀電臺，明白？”

她的目光恍然空白了瞬。

耳邊滿是高聲起哄，還有用力拍手表達驚喜的激動聲。

“哦吼？！初戀嗎？真的是初戀嗎？！”

“有情況啊你殷南禮？啥時候開始關心起這了？”

即使沒有查看，江茶也知道，全班的視線都已經集中過來了。

她捏緊書邊，心跳劇烈。

許世允“哎”了聲，注意力也轉向了江茶：“對了江茶，你這是在看什麽呢？我每次來發現你都是在看這個，有那麽好看嗎？”

封面剛好怼着他的臉，他就算不刻意去看，也能瞥見上面的名字。

江茶合上書，斟酌了一下該怎麽形容：“是漫畫，關于成長的。”

他興趣高漲：“那敢情巧啊！我也喜歡這種類型的，能不能等你看完借給我看看？閑着的時候還能打發時間，不然都無聊死了，學了一天，再不放松放松腦袋都要炸了。”

其實也算不得無聊，畢竟現在學業上也緊張了不少，他這麽說除了有好奇在，主要是想拉近一下和江茶的同學關系。

哥們兒的同桌，他們一群人叽叽喳喳的，一直不搭話就怕人家嫌吵。

當然也不乏有想認識一下的想法。

平常班裏也都是互相傳書看的，他沒想那麽多就問出來了。

茂嵋湊近蘇紹耳邊：“我發現這江茶平日裏悶不吭聲的，但其實還怪有趣兒的，你說我要不要再繼續暗戀一下？”

蘇紹一把推開他：“傻孩子，你問出來的時候就已經沒機會了懂不懂？這種事，哪兒還需要問？”

他又彎起唇，揮手作劈刀狀：“江茶別借啊，這狗比純屬就想一出是一出，你要是借給他，這書就放那落灰了。”

江茶捏着書，進退兩難，只好幹笑兩聲。

許世允破口大罵：“蘇紹你腦殼兒進鋼镚了？我很正經的好不好？是真想看！”

他一旦炸毛，就顧不得那麽多，轉頭笑容燦爛道：“江茶你就借我呗？你別聽蘇紹胡說，要相信我，相信咱們兩個堅韌無比的同學情啊！”

這本她才看了一半，而且這種時候借給同學休閑課外書，不知道為什麽總會有種莫名的負罪感，她自己看倒沒什麽。

要是周末或者假期，她二話不說就借了。

這會兒卻猶豫起來。

許世允不知道她在想什麽，眼中的光芒幻滅了一個度，以為是她不方便借，就大大咧咧地撓了撓頭，無所謂地說：“啊，不方便也沒事，你好像也沒看完是吧？”

仿佛剛才急切想借書的人并不是他。

她心頓時軟了，擔心他心裏不舒服，或者尴尬什麽的。尤其是剛才他和蘇紹還在開玩笑。再怎麽說借書這種小事也不能影響到別人的心情呀，更何況她其實很樂意和人分享快樂的。

江茶當即雙手捧着書，伸出去，一臉誠懇地說：“沒有沒有！你別誤會了，我只是想着你周末或者假期看比較好，借多久都沒問題......”

許世允目光一亮，忙探身用雙手去接，正要笑着說上兩句，就見眼前忽然伸出一只修長冷白的手。

把到嘴的漫畫書拿走了。

動作迅速又自如。

心安理得。

他眼皮一跳，懵而擡頭：“？”

江茶也茫然起來，視線下意識跟着那只手走。

殷南禮随便翻了下整本書頁，書頁滾動的聲音呼呼作響，讓人根本來不及看清裏面的內容，仿佛只是檢查厚度。

他擡起眼，眸間浮出出絲絲戲谑：“啊，忘記告訴你了，這本書我跟我同桌預定了，抱歉。”

江茶：“？”

許世允壓根兒不信：“你鬧哪出？殷南禮我告訴你啊，別攔着我探索新世界的奧妙！”

“這書你想看就自己去買一本兒，除非你能保證下回考試成績不退步。”他雖然沒看她，但所有人都能覺察出一種維護的意味。

殷南禮沉默片刻，懶洋洋地向後靠，視線繼續轉向許世允。

“不然你成績一個回車，她下回還敢借給誰？”

原本他這同桌就不愛跟人交流，再來點什麽意外，不就又得縮起來了。

江茶心跳忽然停滞了下。

怔愣看着他。

蘇紹若有所思了會兒，贊同道：“也是，許世允風險可大着呢，這次考試進步大不說，已經連着好幾天熬夜看球賽了，白天不是在補覺就是在補覺的路上。”

茂嵋撇嘴，啧啧不已：“我都替他捏把汗。”

她接過他遞回的漫畫本，腦子還有些嗡鳴。也許是他之前在有些時候會比較冷淡，她沒想到他會這麽說。

不過轉念一想，他在學校不就是這樣嗎？一個可以照顧到所有人情緒的班長，也沒那麽沉默寡言。

她莫名地想，那為什麽每次在校外遇見，他都相當沉默呢？

不等她想個明白，雙手輕輕扶着的漫畫本忽然被抽走，一張143的試卷被塞進了她的手中。等她反應過來突如其來的變化，擡起視線，班裏已經奇怪地安靜下來。

一身職業裝的年輕女教師撞進了她的眼中。

不過柴亞雲并沒有在看她。

而是盯着她的同桌，深深凝視着。

準确來說。

......是他手上來不及收起的少女漫。

柴亞雲語調都變了：“班長，這書是你的？”

一邊伸出手，示意他上交。

殷南禮抓了抓頭發，把手裏的漫畫書遞過去，面不改色地嗯了聲。

柴亞雲瞳孔地震，但畢竟作為班主任，需要保持一定的威嚴形象，便努力強忍下來，盡量不表現出來。

不由顯得面目有些扭曲。

許世允已經快笑瘋了：“柴老師這你就草率了，班長他t不僅愛看，還能倒背如流，情景演繹也是不在話下，說來就能給您來一段兒！”

他們幾個算是重點關注對象，平常沒少跟別的班級男生約着打球，上課講話也皮，柴亞雲進來的第一件事就是看向這邊兒。

一眼就瞧見了那個漫畫本。

現在頗有種心肌梗塞的感覺。

江茶從怔愣中回神，她意識到什麽，不可置信地看向身側的人。

他俨然一副坦然無比的姿态。

在她的印象裏，殷南禮作為班長，從來沒有違反過一次紀律，也向來公正嚴明，不管多大的麻煩，都能以溫和的态度妥善解決。

被逮到看少女漫這種事，在發生之前，沒人會想他居然有這麽一天。

班上議論聲四起，甚至有接二連三的笑聲。

江茶第一時間站了起來，雙腿發軟，以至于無法維持着那種平靜的腔調，她喉嚨有點哆嗦，只好沉默起來。

好在柴亞雲對這件事的處理，會因為她突然的站立而中斷。

班裏的笑聲也停止了。

她還有機會。

“老師，我——”

一道漫不經心的沉緩嗓音打斷了她。

殷南禮也站了起來，笑得很溫柔，眼尾上挑。

她卻有一種神秘的沖動。

像有一面通往未來的鏡子，一旦觸碰，就會到達她所陌生的地方。

可心髒分明在跳。

“老師，這是我問同學借的，她很喜歡這本書，我好奇借來看了點兒，今天下午放學要還的。”他這麽說也不假，只是江茶還沒有點頭同意過罷了。

柴亞雲臉色冷下來，漫畫書摔在桌上的聲音沉悶，班上看熱鬧的同學連大氣都不敢喘一下，甚至懷疑眼前的班長是冒充的。

她凝聲問：“哪個同學？”

江茶低頭不語，沒再急着出聲，安靜等待聽見自己的名字，好有理由馬上跟老師解釋清楚，沒有殷南禮的事兒。

好在她還沒有答應借給他。不然就要連累他了，剛才他那樣應該只是碰巧想再翻看一下吧，畢竟他的動作不緊不慢，很是淡定。

江茶不知道的是，那會兒除了她之外的幾個人，目光都撞進柴亞雲噴火的眼睛裏了，漫畫書早就被看到了，沒有遮掩的必要。

只是她和殷南禮的手重合，分不清是誰罷了。

他給出了出乎預料的答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