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青溪

29.青溪

回到羨仙巷時, 剛過九點,恰是熱鬧時, 斑馬線兩端擠滿捧熱食的路人,香氣順着溫熱晚風四溢,路燈投下昏暗暖光,浮塵飛蟲在光下飄萦。

郁青娩借着昏昧光亮,微仰頸去瞧身側男人,緊斂眉心,鼻峰高挺,下颚線淩厲而明顯,寬肩更襯出一身高冷。

但微鼓起小團的左腮卻弱化他周身氣場。

郁青娩目光在他微鼓腮頰停頓兩秒, 心口莫名漏跳一拍,她略顯匆忙收回視線, 曲起細指, 在鼻尖輕抵了下, 唇角在陰影裏不受控的拎起弧度。

還未等壓平笑弧, 身側忽地傳來一聲冷哼。

郁青娩動作微僵, 心虛輕咳了聲, 故作自然地收回手, 仰首看他時, 唇角弧度早已壓平。

“怎麽了?”

趙成溪單手插兜,不疾不徐地邁着步子, 垂眼望兩眼她輕軟茫然地眼神,扯唇又冷嗤一聲。

他舌尖微動了下,用力咬碎硬糖, 薄荷味極沖,涼意瞬時四散, 甚至連後腦都直覺泛冷。

緩了好一會兒,他皺深的眉心才松開幾寸,接着垂下眼,瞧着身前人緩聲說:“郁青娩,你現在是真行。”

語氣聽着無異,卻莫名叫她品出一絲咬牙切齒。

郁青娩微攥了下指尖,指尖捏着的荷花小紙燈也跟着顫了顫,随即自證清白般急道,“我沒笑你。”

擡眸間,對上趙成溪唇角那道若有似無的冷淡弧度,視線上移幾寸,那雙幽深潋滟的黑瞳似時在無聲問道我說你笑我了嗎。

郁青娩溘時抿唇,讪讪一笑,剛指尖在指腹胡亂掐劃着,借口難尋,不由舌結,“我……我那是……”

趙成溪腳步頓住,微躬下身子,将她臉頰籠進身前陰影裏,似笑非笑的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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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什麽?”

驟然拉近的距離,叫郁青娩呼吸猛窒,連心髒都緩跳幾秒,下意識朝後退了幾厘米,垂在身側的手指随之緊攥成拳。

她看着他潋潤眸子,還有眼中映出的伶仃小影,滿滿占據着瞳底,不留絲毫空隙,瞬時叫人乍生底氣。

眼前男人似不滿她沉默,擡了擡下巴,說問你話呢。

郁青娩松了松汗濕掌心,輕啓唇瓣,柔聲說:“我覺得你有點可t愛。”

音量細細弱弱,如探爪試探的小白貓,戰戰兢兢。

聞聲,趙成溪眉心瞬時蹙緊,面上表情皲裂,忽地直起身子,陰影驟然消失叫郁青娩睫毛輕顫,細頸仰高,視線上移,再此落在他臉上。

他難以置信的看着她,緩兩秒,問,“我?可愛?”

郁青娩直覺他有些惱怒,猶豫幾番,還是誠實地點了點頭,很輕地“嗯”了一聲。

沉默兩秒,她又解釋道,“剛剛你吃糖的樣子,很像以前的你。”

以前那個拽中帶着可愛的你。

九年時間雖沒将趙成溪身上張揚氣焰消磨殆盡,但深邃淩厲的五官,還有他眉宇間積澱的深沉和捉摸不透總叫郁青娩陌生,似隔着一層濃霧,瞧不清,碰不到,浮在半空,久不能落地。

試圖去找尋他身上殘留的熟悉感,卻近乎一無所獲。

可他微鼓腮吃糖的樣子,卻如影片倒退,同久遠前的畫面重合,還有那股熟悉的少年氣,幹淨清冽,不染塵俗。

趙成溪怔愣在她的話裏,薄怒表情有一瞬凝固,幾秒後,他微動了下唇,壓在心裏的話幾欲破土,卻在即将脫口的那一刻頓住。

他微垂下眼,避開她的視線,稍有些頹敗的扯了扯唇。

郁青娩察覺到趙成溪瞬間的低落,還有他的欲言又止,朝他走近一小步,輕啓唇想要問他怎麽了,“你……”

她不高的聲音被遠處傳來的叫聲壓過。

“郁青娩!”

郁青娩下意識扭頸看去,瞧見陳佳佳拎着水果小跑過來,淩亂長發被白色發箍随意攏着,穿着一條米色及膝家居裙。

陳佳佳微喘了兩下,眼神晶亮,視線在郁青娩和趙成溪身上來回掃着,薄紅臉頰冒着抑制不住的好奇。

她挎住郁青娩手臂,拐了兩下,“青娩,不介紹一下?”

郁青娩聽出陳佳佳話裏暗示,将手指蜷進掌心握緊,佯裝鎮定地開口,“他是……”

可剛開口便頓住,拿捏不住要怎樣介紹他。

陳佳佳急不可耐的催促,“他是什麽?”

郁青娩抿了抿唇,微掀眼睫,目光落在趙成溪身上,便瞧見他饒有興味的瞧着他,唇角若有似無的翹着,似乎也很好奇她要怎樣介紹。

她遽時如燙到般收回視線,将指尖壓進指腹的瞬間,聲線虛浮地說:“他是我的高中同學。”

陳佳佳聞聲咧唇笑,暧昧的拖長音“哦”了一聲,挑挑眉梢,故意咬重音:“高中同學啊,那這緣分很深哦!”

這話說得暗昧,似混着若有似無的暗示,聽得郁青娩心髒猛縮了一下。

她有些心虛地垂下長睫,沒敢去瞧趙成溪,可腦海中卻莫名冒出他此時的表情,眉骨高擡,唇角扯着參透一切的得意弧度。

思及此,郁青娩更覺身前投來的視線灼燙,她驀地攥緊手指,急聲道:“我跟佳佳一起回家就好了,你不用送我了。”

說完也不等趙成溪反應,反手拉着陳佳佳的手臂,腳步急促又淩亂地朝巷口走去。

趙成溪擡眸,視線落在郁青娩伶仃身影上,細瞧出幾絲落荒而逃的心虛,他半垂下眼,唇角微陷,鼻腔溢出一聲淡笑。

濃睫半遮的瞳底浮出幾分不自知的柔和。

見人消失在巷口後,趙成溪拿出手機,長指捏着手機抵在耳邊,微斂着眉,視線落在燈火昏寂巷口,對電話那端肅聲交代事情。

良久後,他淡腔低喃,下墜尾音隐匿在喧鬧裏。

“郁青娩,你瞞過我嗎?”

*

暮夜昏昧,窄巷燈影輕晃,灰牆上架着的空調外挂機嗡嗡運作,撲出的一股股熱氣落在快速交疊的小腿上。

郁青娩被身後乍然的尖叫聲給驚住,她頓住腳步,扭首朝後看去,便對着陳佳佳一雙因驚訝而瞪大的雙眸。

她愣了一秒,疑惑問道,“怎麽了?”

陳佳佳雙唇上上下下張合,雙手抓緊她的手臂,好半晌才結巴講完一句整話,“他、他是不是那天……那天在你家換衣服的男人?!”

聞聲,郁青娩心髒微咯一聲,眼神心虛亂飄着,支吾着艱難啓齒,“你……你怎麽知道?”

陳佳佳擡手,“啪”一聲拍在前額,揚聲驚嘆,“還真是啊!”

郁青娩臉頰浮起淺淡紅暈,音量低低地“嗯”了聲。

垂在一側的手指無措地蜷了蜷。

那日在門口,陳佳佳只是匆匆瞧了眼趙成溪帽檐下的側臉,若不是拐進窄巷後,她好奇回首,看着他半掩在陰影裏的模糊身影,覺得似曾相識,她壓根不會想到這種可能。

在郁青娩這裏,能等堂入室,還有來有往的男人,這可是頭一個!

這太不可思議了!

心底八卦之火燃燒旺盛,陳佳佳立馬拉起人,汲汲忙忙朝前走,郁青娩被拽得腳步稍一踉跄,輕“哎”了一聲,小跑兩步才面前跟上她的疾步。

回到郁青娩家,陳佳佳将整兜水果朝桌上一丢,火急火燎拉過高腳凳,撐着臺沿坐上去,雙手交疊擱在身前,激動的:“快快快!展開講講!”

“滴”一聲,空調緩緩啓動。

郁青娩調好溫度,聞言輕“咳”了一聲,如無其事般,“講什麽?”

陳佳佳故意肅了下臉,“不準明知顧問!”

接着雙眼亮燦燦的,心急火燎的催促,“快講講你跟這位高中同學的故事!”

郁青娩走到冰箱前,從裏面拿出兩瓶淡綠包裝的涼茶,邊旋着白色瓶蓋邊故作鎮定地說:“他也沒什麽好說的。”

陳佳佳灌了口涼茶,砸了砸嘴,“哼”了聲,有理有據的:“能登堂入室,穿你的衣服,說明關系不簡單!又是高中同學,明顯有前緣!今天還陪你考試,這能叫沒什麽好說的嗎!這是能滔滔不絕的程度了!”

郁青娩低聲咕哝了句也沒有吧,微垂的長睫很輕地顫了顫,平日那股游刃有餘盡褪,只餘少女懷春的青澀。

她松開握緊瓶子的手,擡手撫了撫耳際垂落的碎發,冰涼指腹虛碰道耳廓,熱度愈加明顯。

陳佳佳哪曾見過這樣的郁青娩,手臂撐着臺面,朝前傾了傾身子,借着吊燈暖光細細打量着,巴掌大的瓷白臉頰氤出淺粉,連耳垂都爬上紅暈,同平時的從容大有迳庭,無一不昭示着這位“高中同學”的特殊。

她忽地福至心靈,“所以你學車是因為他?”

郁青娩聞聲擡眼,輕潤眼眸有一瞬懵懂,驚訝地張了張唇,沒想到她連這都猜到了,只好點頭承認了。

“看來多年後重逢,高中同學擦出愛火也不全是小說啊,” 陳佳佳不由撐腮感嘆,又腹诽這情節怎麽就落不到自己頭上,遺憾之際,她驀地想起什麽,又亮着眸追問,“那你前男友怎麽辦?”

郁青娩聞聲嗆住,偏頭低咳了幾聲,又擡手抽了張紙巾,對疊後按在唇邊輕擦了兩下。

她頂着嗆紅的臉,猶豫着低語,“其實……”

指骨微蜷,指甲在紙面重力劃着,心裏湧起一陣虛意。

陳佳佳迫不及待,“什麽?”

“其實他就是我的前男友。”

郁青娩閉了閉眼,輕聲擲出一記猛雷,炸得陳佳佳頭暈眼花,沉默幾秒後,她才難以置信的尖“啊”了一聲,又後知後覺低罵了一句。

陳佳佳吞了吞喉嚨,很是受驚地顫音說:“不行,等等,你先讓我理理。”

“所以你初戀就是前男友,是之前來你家的,也是你去還東西的,還是要叫你開車的人!?”

語氣越揚越高,堪比中頭彩拿奧斯卡的激昂。

郁青娩擡眸,在陳佳佳急迫求證的目光,她點了點頭。

陳佳佳擡手扶額,眼裏的震驚滿到快盛不下,不由喃喃自語,“簡直破鏡重圓照入現實啊,這是什麽不可思議的小說局啊……”

而且這位前男友兼高中同學顏值也是一絕,不然也不會叫她匆匆瞥見就能記到現在。

沉默幾秒,郁青娩還是開口解釋了下,“佳佳,我之前不是故意要隐瞞你,那會兒我跟他的關系有些難講,所以我才……”

雖然始料未及,但憑陳佳佳閱文無數的經驗,此刻已經很好消化,聽到郁青娩的話後,她連忙擺擺手,絲毫不在意那些細枝末節。

“我不在意那些,這本來就是你的感情嘛,就算是穿一條裙子的姐妹,也沒有事無巨細交代的道理啊,對吧?”

郁青娩松了口氣,彎起唇,輕“嗯”了一聲,心裏不禁湧動起暖意。

“不過…t…” 陳佳佳故意頓了頓,接着嘿嘿一笑,擡手推了推她的手臂,“我還是對你們的故事有點好奇,你挑能講的給我講講呗。”

郁青娩無奈一笑,“好。”

她跟趙成溪的過去,簡單到三兩句就能講明,也複雜到通宵也難以言明,只好避實就虛的講了大概。

雖然她沒明講,但陳佳佳還是猜到些許,試探着問道,“那你們重逢這段時間,從來沒講過過去的事嗎?”

“沒。”

“他也沒……追究過你分手的原因嗎?”

郁青娩垂下睫毛,視線落在半蜷的指尖,搭指輕掐了幾下,聲音帶起幾分虛浮,拖着下墜的尾音,“沒有。”

“那你沒想過主動講嗎?”

她聞言愣了一瞬,接着勾唇苦笑了下,緩緩搖了搖頭。

依舊是那句“沒有”。

能如今這般同他如舊友,甚至偶有親密的相處,已經是奢念,怎麽敢獲隴望蜀。

哪怕堤潰蟻穴,也勝過一紙空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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