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老師好,老師說得都對
第十七章 老師好,老師說得都對
至此,厄裏亞徹底平心靜氣了。
因為你和一個邏輯自洽的人是說不通的,哪怕旁人聽上去覺得再怎麽離譜,陷入邏輯閉環的人只會認為他眼中的就是真相。
厄裏亞最後平靜地打聽了一下奧菲莉娅的下落。
伽勒皺起眉,硬邦邦地說:“我都說了她不會有事,那個叫邁爾斯·莫拉萊斯的變種人真的很厲害,性格也不錯,肯定能保護好她,我特意把他們兩個安排到一起的……你怎麽從來不管我失蹤時去了哪?”
厄裏亞反問他:“你什麽時候被你妹妹綁架過?”
伽勒:“……”
這說的是一回事嗎!!
他一口氣沒上來,臉又漲紅了,萎靡不振地垂着腦袋不再看厄裏亞。厄裏亞也不管他,問出奧菲莉娅最後受困的地址後就打算托超人幫着找一找,能越快找到人越好——他實在受夠這檔兼具黑手黨、量子力學、神學和非典型二次元學的破事了。
至于伽勒,他準備先将人關在廁所裏,具體怎麽安排還沒想好,就當是暫時關禁閉了。
接下來的一段時間若是再沒有其他意外發生,生活就将回歸正軌。
超級義警的工作是很有趣也很刺激,但卻填不飽肚子。厄裏亞更青睐于穩定的、按部就班的、在旁人看來宛如循環般的日常,只有這樣他才能腳踏實地,有自己還活着的真實感。
正義聯盟早就不缺新人了。
塞尼斯托軍團更是個傳銷組織。
對厄裏亞這種閱盡千帆的人來說,找個冤大頭公司入職,再掙點清清白白、數額穩定的工資才是養家糊口的正确之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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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是工作日。
厄裏亞起床的時間晚了一些,推開衛生間門時看到伽勒也不知是早就醒了還是一晚上沒睡,正仰着頭将後腦勺搭在椅背上、面無表情地看着天花板。
聽見開門聲音,他一動不動地說道:“早上好,爸爸。”
厄裏亞:“……早上好。”
便宜兒子有時很有給別人當兒子的自覺。
他邊洗漱邊透過鏡子的反射觀察着伽勒,過了一會聽見年輕人用充滿困擾和求知欲的語氣說:“爸爸,我有個不能理解的疑問。”
厄裏亞撩起頭發抹了把臉,随口問道:“怎麽?”
“今天淩晨我得知了一個消息,編輯部打算在下個月推出新角色個人刊的第一期,他們已經在這個月其他連載漫畫刊物的結尾處印上了宣傳廣告。”
厄裏亞聞言揚起眉。
一晚上過去了,這個梗還沒玩完呢?
“新的角色姓埃斯波西托。”
說到這裏伽勒停頓了一下,然後肉眼可見地因費解而生悶氣,還有點羞恥和空虛。
他接着說:
“全名是厄裏亞·埃斯波西托。”
厄裏亞洗漱的動作停了下來:“……?”
等等,你不才是那個要用俄竭效應對抗量子糾纏的人嗎?
伽勒已經在椅子上被綁了好幾個小時,再加上衛生間裏有點返潮,他的黑發發尾完全被打濕了,這會軟趴趴地貼着皮膚,襯得藍眼睛更大更圓,顯得受了很大打擊、可憐巴巴。
然而厄裏亞很難同情他,只順着他的話問:“那你呢?拿到了什麽角色?”
“前幾卷的反派。”伽勒回答,“編輯部正在讨論要不要讓我成為一個常駐反派,他們認為我的年齡以及和主角厄裏亞·埃斯波西托之間的關系有些不合适。”
“你昨天不是這麽說的。”厄裏亞指出,“你說你只能模糊地看到它的內部動向,而現在你在暗示一群不可名狀之物在為你的人設吵架。”
“是我做夢夢到的,爸爸。”
伽勒雙眼無神,“昨晚你離開以後,我沒忍住去觀測了一下‘編輯部’的反饋,然後就做了個噩夢,夢裏出現了我剛才對你描述的場景。”
厄裏亞沒能看出來他到底有沒有在說實話。
迄今為止,他和伽勒的對話始終都帶着這種朦胧不清的感覺,高情商的說法叫天才和瘋子只有一線之隔,低情商的說法是當一個人的發言弱智得恰到好處時、你難以分辨他到底是不是在反串。
還有一個問題是伽勒無論說出多麽離譜的內容神态都很認真,質樸到了一定程度以後,就顯得虛僞。
厄裏亞又不能抓着自己的養子問:你不會真的是個笨蛋吧!
那也太傷人了,不如直接打一頓。
他問道:“你還夢見了什麽?”
伽勒回答說:“‘編輯部’預測了新刊的銷量。如果銷量好的話,漫畫就會長期連載,銷量不好可能等最開始一個故事講完之後就将腰斬了。”
厄裏亞默然片刻,說道:“挺好?”
“不好!”伽勒難得激動地掙紮了一下、沒掙開,就低下頭睜大眼睛看向厄裏亞,“除非我們的宇宙遇到無人能解決的危機,‘編輯部’決定将所有人的命運推翻重寫,否則這就是我們——是我唯一的機會了。爸爸,父親,我愛你,你會想辦法提高你的個人刊銷量嗎?”
厄裏亞無動于衷:“事實上,我今天正要去街邊的披薩店投簡歷。”
而要是伽勒所說的‘銷量’就是他以為的那個‘銷量’而非什麽量子力學的話,那讀者們肯定不會願意去看漫畫主角賣披薩的。
伽勒倒不介意他做什麽工作,但看出來了厄裏亞冷漠的态度,頓時氣得渾身發抖,冷着臉踹了一腳地磚。一腳沒解氣又踹了兩腳,最後那一下不小心踢進被黃燈軍團成員鑿出來放提燈的空腔裏,角度端端正正,他頓時在反作用力下向後仰去。
厄裏亞确定了一下他不會摔出腦震蕩,就幹脆放任自流。
伽勒的後背結結實實砸到浴缸裏。
他也不想着努力坐起來,就維持着這個姿勢大聲喊道:
“你根本就不愛我!從一開始你就讨厭我讨厭得不行!不管我想做什麽都得不到你的支持,無論取得了什麽成績都沒有獎勵!我在你眼裏就是個撿來的累贅!你當初還不如讓我死在垃圾桶裏!”
“……”
厄裏亞當真被他的突然爆發唬住了,差點開始反思起來,但他剛想了一下又覺得不對:說你爹不支持你的時候,怎麽不看看自己幹了什麽呢?
假定‘編輯部’的設定是真的,哪有人會為了成為主角去繼承黑手黨啊!
你的老父不支持你,說明你老父的腦子沒問題!
但由于一開始的沖擊太強烈了,他沒能控制住動作,身體前傾、流露出一絲驚訝和隐約的自我懷疑。伽勒餘光注意到這一幕,心中油然而生出幾分酸澀,嘴上反倒喊得更起勁了:“十多年了你從來不管我的死活,剛撿到的小姑娘你擔心她在外面遇到危險,我像她那麽大的時候就算整夜不回家你也不多問一句!!”
這一頓雙語交雜的指責可太流暢了,簡直像瀑布一樣飛流直下三千尺,別人都沒反應過來,伽勒已經說完了!
厄裏亞腦仁陣痛!!
上次他有這種感覺還是上次……是說奧菲莉娅在他面前掉眼淚的時候。他也不知道伽勒說的是真是假,反正是真是假都和現在的他沒關系,然而被人指着鼻子罵不負責任,總得給出點反應。
厄裏亞正想開口,褲子口袋裏的手機就在這時震動起來。
他前段時間為了找份陽間的工作海投過一些簡歷,簡歷上留下了電話號碼,為防止錯過面試來電,厄裏亞從來不調靜音。這時他下意識地掏出手機看了一眼,發現上面是個完全陌生的號碼。
好消息是號碼數字上面自帶機構名稱:
加菲爾德高中。
厄裏亞早就過了上高中的年紀,以他的簡歷也不太可能進學校教書育人,奧菲莉娅則還不到上高中的年齡。
所以在這個複雜多樣的三口之家裏,僅有一個人有可能和一所高中産生交集。
厄裏亞深深地看了眼伽勒。
伽勒喊聲停頓住,忽然有些頭皮發麻。
他知道厄裏亞是不喜歡接電話的。準确地說,他的養父厭惡任何需要多費口舌、與陌生人互相試探的場合,電話比面對面交流還要糟糕一點,因為少了口型、肢體語言和表情的輔助,交流效率更低。
對厄裏亞來說,通常情況下能不接電話就不接電話。
但這次他躊躇了一下,瞥了伽勒一眼,竟然把電話舉起來扣在耳邊了!
伽勒心髒狂跳。他豎起耳朵,聽到手機揚聲器裏傳來一個青年男性的聲音:“你好,我是傑弗遜·皮爾斯,自殺貧民窟加菲爾德高中的一名老師。請問你是伽勒·埃斯波西托先生的監護人嗎?是這樣的,你的兒子從半個月以前就再也沒來學校上過課,你身為家長對此是否知情……”
伽勒:“……”
他這下小臂上的汗毛都豎起來了,再不敢躺在那裝模作樣,一邊時刻注意厄裏亞的臉色一邊小心翼翼地開始了掙紮。可是命運之書只有一個看守人和契約者,旁人完全沒可能控制住它,伽勒越是用力,就越将身上的‘繩子’襯托得牢不可破。
眼看厄裏亞沉默不語地聽着加菲爾德高中的老師的講話,周身萦繞着山雨欲來的氣息,他愈發慌張,咬緊牙關急出了一鼻子細汗。
一只眼睛忽然間從浴缸正對的天花板上鑽出來,好奇地看着他。
這幕場景聽上去有點吓人。
但當那只眼睛并非三維的、有血有肉的,而只是簡筆畫似的用兩三根線條勾勒出的圖案,其中蘊藏的恐怖就大大減輕了。伽勒扭動掙紮的動作停了下來,屏住呼吸與那只眼睛對視。
簡筆畫眼睛的上下眼皮合攏、無聲地眨了一下,伽勒也跟着眨了眨他急得泛紅的藍眼睛。
簡筆畫眼睛于是靠近過來。
只見它平移着滑動到天花板與牆壁的交界線處,輕而易舉地從一個平面來到了垂直于它的另一個平面,并改變了運動的方向。最終它降落到伽勒身邊,眼睛的外圈線條往內‘擠壓’了一下,那給人感覺就仿佛二維的生物想要穿過三維平面。
當伽勒再眨一次眼睛的時候,發現牆上的眼睛已經變成了豆豆眼,并且多了個黑溜溜的、圓點形狀的鼻子,以及與鼻子相連的吐着舌頭的嘴巴。此時此刻,牆上的圖案離遠看,已經能看出小狗的雛形了,這‘小狗’滑到伽勒身後,歡快地做出了舔手的動作。
“乖寶……”
伽勒用氣音說道,同時盡量調整姿勢,讓綁着自己的命運之書鎖鏈觸碰到構成‘小狗’的線條。當三維空間的物體與二維平面上的圖案相遇時,束縛着伽勒上半身的力道猛地一松!
變化只有一瞬間。
但一瞬間也足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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衛生間信號很不好,和加菲爾德高中的老師聊到一半的時候,厄裏亞走到了房子的正門外讓自己能聽得更清楚一點,這位老師講話語速其實并不快,但帶着點黑人口音,給厄裏亞本就不熟練的英文聽力雪上加霜。
不過他就算沒聽懂,也能想象出老師打電話來的目的,無非是讓家長知道自己的倒黴孩子都幹了什麽好事,然後盡快按照學校規定整改,要是整改不了就趕緊滾蛋,不要帶歪那些好好學習天天向上、夢想走出自殺貧民窟的正直小樹苗。
厄裏亞還能說什麽呢?
‘好好好,是是是,老師說得都對,我一定配合學校工作,好好教育孩子。’
充滿一種你明明沒做錯什麽卻仿佛做錯了很多事的卑微。
真他媽造孽。
幸好學校不知道伽勒逃學時繼承了黑手黨,還去炸了大都會的高架橋。
傑弗遜·皮爾斯是個好老師,也是個好人,中途意識到厄裏亞英語水平一般,就問他是不是個外國人,得到肯定答案後反過來安慰厄裏亞說,單親爸爸在異國他鄉帶着個叛逆期的小孩的确很辛苦。
“伽勒願意回家是件好事,”他說,“我見過很多在他這個年齡的孩子,因為和父母之間的矛盾選擇離家出走,又由于種種原因再也沒能回到家庭。但他們當中很多人并沒有獨自生存的能力,到最後被迫走上犯罪道路,給自己和周圍人帶來了危險與傷痛……不過目前來看伽勒的情況并沒有那麽糟糕。”
厄裏亞沉聲附和:“是這樣的,皮爾斯先生。”
——伽勒的情況比那糟糕多了。
對此一無所知的學校教師感到很欣慰,認為有了家人的幫助和支持,伽勒這個學生身上的問題肯定有希望向好的方向發展。他讓厄裏亞在家多和孩子相處一段時間,等到下星期一再帶着伽勒去學校見他,到時兩人面對面讨論一下如何處理本學期缺課的情況。
厄裏亞答應下來,做了保證。
等他挂掉電話之後立刻轉身回到關押着伽勒的衛生間。
然而這會浴缸裏哪還有人在?
只有命運之書變換成的繩子孤零零地散落在瓷磚上,散發着柔和的銀白色光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