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第11章
一場鬧騰,胤禟心裏十分不痛快,看着王國昌的眼神恨不得把他吃了,胤俄強拉着他走。
胤俄:“三哥,四哥,晚上咱們兄弟四個吃頓飯?”
胤祉搖搖頭:“四弟,十弟,你們勸着九弟一些,我去碼頭上看看赈災糧搬的如何了,明兒一早咱們就走。”
胤祉頂着夜色走了,胤禟神色不明,三哥的小心思不比八哥少。
胤禛看着兩個弟弟:“走吧,去用飯。”
胤禛在州府待的時間不短,在衙門後頭那條街租了座三進院子,一起來赈災的官員、師爺、侍衛等人都住在這裏,胤禛作為主子,當然住在主院。
伺候的人好似已經習慣主子忙到天黑才歸,廚房裏準備好了熱飯熱菜,一進門飯菜就能端上來。
胤禟眉頭緊皺:“上壺酒。”
“這……”廚房管事看向主子,赈災期間,主子下令禁酒的。
胤禛道:“上吧。”
“是。”
酒菜齊備,胤禟不吃菜,卻一個勁兒地喝酒,一壺酒大半進了他的肚子。
“以前在上書房讀書的時候總羨慕哥哥們早早上朝為皇阿瑪辦事,如今我自個兒也入朝了,我心裏卻覺得還不如在上書房讀書,至少沒這麽多煩心事。”
一杯悶酒入肚,胤禟臉紅眼熱,腦袋發暈,心裏卻清楚着。
“不怕你們笑話,以前我也覺得,都是皇阿瑪的兒子,憑什麽二哥能當太子,我卻不能,我哪裏比二哥差了?憑什麽對他卑躬屈膝?”
“後來我福晉跟我說,當皇帝有什麽好,起得比雞早睡得比狗晚,還不如當個太平王爺。福晉說覆巢之下焉有完卵,這皇帝是誰當不要緊,只要他當的好,心懷天下,百姓日子過得去,不造反,我這個王爺才能過好日子。”
“我越想越覺得我福晉說得對啊,可等我去戶部當差後,看到賬本上的虧空,貪污,賣官鬻爵,大清渾濁如此,我真能兩眼一蒙當我的太平王爺?我怕我還沒老死,大清就亡了!”
胤禛低頭,端起酒杯仰頭幹了。
胤俄喉頭滾動,半晌才說出話來:“九哥,原來這些日子你心裏這般苦。”
“爺不苦,跟這些受災百姓比起來,爺過的簡直是神仙日子。”
胤禟一摔酒杯,顫顫巍巍站起來,小金子跑過來扶着,一把被他推開。
“衍聖公、王國昌這等人,對他們來說,苦一苦百姓算什麽,百姓活不下去了,造反也是造大清的反,大清沒了,還有下一個皇朝,他們依舊是穩固的世家大族,照樣在新朝過得風光無限。”
胤俄仰起頭,心頭顫動,從小到大幾乎和他形影不離的九哥如今對時事居然有如此認識?
胤俄心生敬仰,不愧是他九哥。
胤禛垂眸,給自己倒了杯酒:“九弟,你還有什麽想法?”
想法?胤禟醉意濃濃,他傻笑:“我福晉說,叫我聽她的話,要是大清亡了,她帶我跑……”
“跑什麽?”胤俄追問。
胤禟大舌頭,腳下一軟,撲通一聲倒地上。
“主子爺!”
小金子大步跑過來,胤俄先一步接住他九哥的腦袋。
“好險,九哥要是把腦子摔壞了可怎麽辦。”胤俄額頭都冒汗了。
胤禛遲了一步沒接住,和胤俄一起把九弟架起來:“走吧,送去屋裏歇着。”
“好,聽四哥的。”
胤禛胤俄兩人把胤禟架進屋裏。
胤禟醉過去了,胤俄怕他九哥夜裏不舒坦,就留在屋裏照顧,小金子都只能在卧房外伺候着。
夜空晦暗不明,南方飄來一片烏雲遮住了月光,夜幕之下,屋檐下懸挂着的燈籠散發出昏黃的燭光也顯得格外亮。
夜風吹過,燈籠裏的燭光晃動着,落在胤禛臉上的燭光閃爍。這時,一個身穿藍灰色勁裝的侍衛不知何時站到了胤禛身邊。
“爺,散衙後,城裏共有四封書信發出去,三封發往京城,一封去孔家。奴才做主都攔下來了。”
“都說什麽了?”
“說九阿哥對皇上不敬,煽動民亂,詛咒大清要亡,還說您威脅朝廷大臣,性情陰晴不定。”
胤禛面無表情:“把信給那幾位大人送回去,就說爺說的,再不拿爺的話當回事,後果他們可以試試。”
“還有一件事,三爺從京城帶來的人裏面有孔家人,這次雖然沒跟來州府,奴才擔心……”
“擔心三哥拿這事兒收買孔家,邀取天下文人之心是吧。”
侍衛低下頭,不敢說話。
胤禛側身站立,一半臉在燭火之下,一半臉隐藏在黑夜中:“文人,最是欺軟怕硬,三哥只靠文人成不了事。”
“去辦事吧。”
侍衛退下,胤禛直視黑洞洞的夜空,心道:連九弟都看得透徹的事情,皇阿瑪是如何想的?就如此放任?
因土地兼并之事被發現,九阿哥發了大火,四貝勒下了死命令,王國昌自覺自己恐性命不保,立刻馬不停蹄地把消息往外送,沒想到不過半個時辰,四貝勒身邊的侍衛就把送信的仆從給送回來,還笑着對他說,以後可別迷路了,不是次次迷路都能走回來的。
王國昌心頭一凜,昨晚上四貝勒的話恐怕不是随便說說,這次事情辦不好,只怕他王國昌真要不得好死。
知道自己逃不過,王國昌一咬牙,那就辦吧。
胤禛領着人在前頭救災,王國昌把昨夜名單上那十位買地大戶請到衙門來,半勸半威脅,排名第十,那位不姓孔的富戶當場就答應原價把地退回去。
其他九名姓孔的,嘴上對王國昌尊敬,卻說:“買地是公平交易,斷然沒有退回去的道理。再說就算我們想退,百姓也得有銀子買回去才行。”
王國昌早就有所準備:“只要你們答應,後續事情衙門會辦理妥當。”
四貝勒已經答應,土地先原價從富戶手裏買回來,再原價賣給失地的百姓,如若有百姓買不起,也可簽契約借貸給百姓。
總之,必須先把地給百姓才行。
“據我所知,此次朝廷分三路赈災,除了糧食之外,四貝勒手裏的赈災銀只有三千兩,這點銀子想買我們手裏的土地?就算他是皇子,也不能如此仗勢欺人。”
“說原價便是原價,銀子不夠,自然有人補上。”
“我如若不賣呢?”
王國昌目露冷光:“孔先生這是不願意為國分憂了?”
王國昌資質普通,他能做到封疆大吏的位置不知道使了多少手段,逼急了,他才不管你姓孔還是姓什麽。
“這位,您是孔興德老先生吧,我記得您和上任衍聖公還是同輩兄弟。康熙三十七年,您家兒子強納一秀才家的長女為小妾,那秀才幾番拒絕不成,最後不僅女兒被你兒子強納,秀才還被您兒子一腳踹牆上撞破頭沒了命。”
“王大人,說話要講證據。”孔興德鼻孔長大,顯然他本人并不如他表現得那般淡然。
王國昌繼續說:“你兒子打死了老子,強納秀才之女,秀才族人不滿,你兒子把守寡的秀才老婆帶回家中奉養,母女倆伺候你兒子一個,當娘的比女兒還先一步懷上你孔家的子嗣,如今這個孩子也到了開蒙的年紀了吧。”
“王國昌!”
孔興德臉色漲紅,目眦欲裂,似要把王國昌給活劈了!
“滿嘴仁義道德,一肚子男盜女娼,你們孔家的衍聖公,到底衍的哪門子聖?”王國昌不屑道。
孔興德頓感頭疼欲裂,腦袋發昏,暈倒在椅子上。
“興德兄!”
“快醒醒!”
“來人,叫大夫過來。”
屋裏亂作一團,王國昌起身:“和孔興德家的事比起來,你們孔家精彩的事情還多着呢,我給你們半天時間回去好好想想,天黑之前沒等到我要的結果,明兒我就幫你們孔家揚名。”
赈災糧裝好了,胤祉和胤俄下午要去其他地方,走之前聽說王國昌的手段後,胤俄直誇做得好。
“自诩文人祖宗,可不是最愛名聲麽。”
胤祉搖頭:“王國昌手段下作,也太狠毒了些,等這次事情過去,以後孔家指不定要如何反撲。”
胤俄不屑:“再反撲如何?”
“十弟,你別學九弟那般行事,昨晚上九弟說的話但凡漏出去一句半句,他以後的路就斷了。”
“斷了就斷了吧,聽九哥的意思,他本來就沒有争的意思。”
“這怎麽說?”◇
胤俄不想跟三哥說這個:“三哥咱們走吧,那邊的糧食只能撐一天了,我們要趕在明天太陽下山之前回去。”
王國昌以勢壓人,又有把柄威脅,不管孔家人如何想,最終還是如了他的願,孔家答應把買來的地轉到官府手裏。
第二日,官府貼出告示,通知百姓從明日起,可以原價贖回土地,整個州縣都轟動了。
如今皇帝老爺派大官赈災不說,還讓他們原價贖回土地,悲苦的日子一下有了盼頭,災區百姓們的精神頭一下就不一樣了。
告示一出,王國昌這等貪官,出門都要被老百姓誇一句好官。
胤禛的折子送回京城,他把事情原原本本說了個清楚,康熙看到這封情真意切的折子不禁嘆息,天下之事,歸根到底講的是一個利字,老九一腔赤子之心,只怕要難受了。
“老九在山東只怕要栽個大跟頭。”
梁九功低頭伺候,康熙丢下折子問他:“你覺得老四、老九這事辦的如何?”
“皇子們的事,哪裏有奴才插嘴的份。”
“朕讓你說。”
梁九功微微擡起頭,臉上笑着:“皇上要奴才說,奴才覺得兩位阿哥雖說話行事直了些,到底是為大清千秋萬代憂心,奴才覺得,兩位阿哥心意難得。”
康熙颔首,且看他們後續怎麽辦吧。
災區百姓一片歡騰,州府救災卻突遭不順。
救災的漕糧出了問題,運不進來了。
“頭幾批糧食都很順遂,怎麽突然運不進來了?”
“回四貝勒的話,運糧的船壞了。運漕糧的大船一旦壞了修起來都很麻煩,沒有十天半個月估計修不好了。”
“借船呢?”
“糧食吃重,需得要大船,就算跟南方各商會借船也要好些日子才能調撥開。”
“好些日子是幾日?你去外頭跟受災的百姓說說,看看他們能餓幾日肚子?”
負責運糧的大臣臉色為難:“非是臣推脫,這種能運糧的大船一是少,二是船早有安排,臨時調用确實需時日才能調回。”
胤禛壓着怒火:“你負責赈災運糧,爺只問你一句,幾日你才能把糧食運過來。”
“至少十日!”
屋裏所有大臣都看向四貝勒,不敢說話。
這時,九阿哥突然起身出門,過了會兒又回來,叫他們去衙門辦事,別在這兒立着。
管糧食那位也跟着出去,胤禟叫住他:“十日後如若見不到糧食……”
“九阿哥放心,臣以項上人頭擔保,十日內臣一定把赈災糧食運過來。”
胤禟叫他出去。
“你有什麽法子?”胤禛問。
胤禟嘴角翹起:“我還納悶四哥剛才不阻止我,您怎知我有法子?”
“別說廢話,你直說吧。”“好吧,我沒有法子,不過我福晉有。”
剛才胤禟出門去找劉山,劉山說要是急要,第二批糧食三天之後就能調運到山東補充上。
胤禛想起九弟之前問他要人給糧鋪站崗,他忙,也沒來得及細問,這時候聽九弟說起,他連忙追問:“九弟妹手下的糧鋪能調來足夠赈災的糧食?”
大話都到嘴邊,胤禟又咽回去:“那肯定不能,不過只是應急,找同行湊一湊,應該能湊到吧。”
這話讓胤禛剛放下的心又懸起來,再往下追問胤禟就說不知。
胤禟也不在乎面子,直接道:“糧鋪是我家福晉的嫁妝,我怎麽好打聽這些?況且,就算我打聽人家也不告訴我。”
胤禛瞪他一眼,照他看,九弟比八弟還不如,哪裏像能當家做主的主子爺。
胤禟不靠譜,劉山還是靠譜的,糧食源源不斷送進山東,緩解了缺糧的燃眉之急,不過這也只是表面上。
表面上看起來順利,底下的鬥争血腥并不鮮見。
因為人手不夠,葉菁菁手下的侍衛頭子葉淮南下護送糧食去山東,水路上攔路的水匪殺了不知多少。
四貝勒身邊的侍衛跟去幫把手,這些出身八旗的侍衛跟葉淮領着的侍衛比起來簡直是少爺公子,頭一回見到殺人如麻的場景,有好幾人受不了趴船邊嘔吐。
“兄弟,你們九皇子府的侍衛也太猛了吧,你是哪支旗出來的?兄弟我是正白旗的。”
葉淮都未施舍給他們一個眼神,挎着刀去船尾巡邏。
“傷亡情況如何?”
“咱們準備的周全,沒有死亡,只二隊有兩個兄弟輕傷,三隊有一個兄弟重傷。重傷那個剛止住血縫合好傷口,等明兒一早到山東送到張大夫那兒,這條命應該能撿回來。”
“叫他好好養着,要是養不回來,回頭我跟主子求個恩典,送他去鋪子裏當掌櫃。”
報告的那人笑道:“咱們福利好,受傷了都可着好藥用,指定能養回來。”
葉淮領着的這群殺人如麻的侍衛都是葉菁菁花大價錢培養出來的,不僅請江湖名師教他們殺人技,還請大夫教他們如何處理外傷,還花錢收集現有的藥方叫大夫改進給葉淮他們提供最好的傷藥,藥雖貴,卻能最大限度地提高生存率。
不得不說,葉菁菁這一套培養法子很好用。
胤禛的侍衛裏有明眼人,葉淮領着的這只護衛有多厲害他們都看在眼裏,回去後跟主子彙報,主子也驚了。
胤禛追問:“你說是九福晉的人?”
“沒錯,奴才跟領頭的那個套話,他只說是因為九福晉做南北生意路上常碰到水匪,就養着他們幹活。”
說真心話,南來北往做大生意的富商,當官的大臣,哪家都會養幾個武藝高強的護衛,但是像九福晉手下這麽強這麽有紀律的他們還是頭一次見。
胤禛再次對這位九弟妹刮目相看,九弟到底知不知道他福晉是什麽樣的?
還有,董鄂氏齊世都這般培養家裏的女兒的?還有彭春的女兒,三福晉也這般厲害?
董鄂氏家如果知道胤禛的追問,肯定立刻跟他解釋:不是不是,只有菁菁這個愛折騰的才會這般,他們董鄂氏家族的其他女兒跟其他八旗貴女都一樣。
到了山東,葉淮把受傷的侍衛送到張大夫處,劉山也在這裏。
“這次動作太大,主子只怕要引人注意了。”明面上不說,暗地裏的關注少不了。
葉淮自己找了個地兒坐下:“沒事,我帶人出京的時候主子就說了,在上面人眼裏咱們都一清二楚,藏沒必要,該出手就要出手。”
張春秋輕哼:“怕什麽,主子做的都是好事,難道皇帝老兒還要找主子麻煩不成?”
“要說養護衛,內城誰家沒養?他們養的護衛太爛比不過葉淮那是他們的問題,難道葉淮厲害還是咱們的錯?”
葉淮不為這些擔心,他相信主子能護住他們。
葉淮領着人押糧進山東,暗中使絆子的人知道大勢已去,紛紛罷手龜縮。
他們罷手,胤禛和胤禟卻不罷手,即使沒有證據抓不住背後的人,明面上那幾個大臣一個都跑不了,罷官的罷官,砍頭的砍頭。
本來順順利利地赈災,最後因為九皇子多管閑事惹出許多事來,赈災的大臣裏也不是沒人怨恨。
月底,山東赈災結束,胤禛等人回京頭一天,京城突然流傳起九皇子大罵衍聖公後人,搶奪孔家土地之事,一時間寫折子攻讦九皇子的大臣,茶樓裏大罵九皇子不尊孔聖人的讀書人,簡直把九皇子當做大奸大惡之徒批判,一句都不提他在山東赈災取得的功績。
九皇子府下人憂心忡忡,有些內務府出來的奴才覺得在九皇子府沒前途,甚至找關系想換個差事。
葉菁菁也不攔着,跟慧心說:“不管誰走咱們都不攔,給你塞好處的你都收着,就當主子我提前給你發的年終獎。”
晴雲插話:“主子,我這兒也有人送好處。”
“都收都收,別客氣。”
“哈哈,尊主子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