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

第47章

聖旨通傳天下,百姓聽聞後只覺得當今聖上愛民如子,吾等百姓能生在康熙朝,真是八輩祖宗的福氣。

只允許漁民在近海捕魚,這是怕漁民走得太遠遇到不測。不允許民間商號和洋人貿易,這是為了保護他們安全。

你說做買賣,朝廷去跟洋人做買賣就行了嘛,朝廷有軍隊,洋人若敢亂來,就跟對付倭寇一般,全部殺頭。

民間到處都是說當今好話的百姓,以唐甄為首的大儒卻看出了其中的不妥。

皇上這道旨意,分明是想禁止民間與海外洋人接觸啊!

普通百姓只看到了洋人的壞,唐甄等人他們能從中看到洋人的好處,以後若都不接觸了,長此以往,他們如何得知外頭洋人發展得如何了?

唐甄憂愁:“沒有海軍,百姓圈在陸上,有了海軍之後,百姓還是圈在陸上。海外到處是人,大清關上門來過日子是不行的。”

時移勢易,海外諸國現在不能拿大清如何,焉知以後不會有壯大那一日?

想想明末清初,大西、大順、南明政權都立誓一統天下,誰能知道最後奪得天下的是漢人最看不上的滿人呢?

不可輕敵!不可輕敵啊!

可惜他唐甄勢單力薄啊。

唐甄提筆,給京中的那個小丫頭寫信,望她能挽回一二。

何止唐甄、顏元、郭金門等大儒,甚至稍有見識的讀書人,都發現了這道政令的不妥,可他們,又能如何呢?

郭金門嘆息:“一月前,鑄萬兄,渾然兄,兩位兄長曾對皇上對朝廷滿懷期待,在海邊看着海軍,看着沿海的百姓,說大清有興旺之兆,一月後的今日,聖上此舉,卻叫人……唉。”

“老師,朝臣怎麽不上書勸誡皇上呢?”李複問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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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滿臣不會勸,漢臣勸不了。”

海軍之事雖然是四貝勒、九阿哥等提出來的,卻是漢臣一力主推,漢臣若再對皇上的旨意置喙,那位不容人反駁的君王,不知道會作何想。

李複給師弟使眼色:“你家是滿人,怎麽不勸一勸?皇上應不會對你們如何吧。”

董鄂嘉年也不懂皇上為什麽會如此辦,但是皇上都下旨了,難道還能收回?

“師兄,董鄂家只是聽命辦事,左右不了皇上的想法。”

李複嘆氣,董鄂嘉年也跟着嘆氣。

高坐在皇位上的耀耀聖君掌控天下,朝野內外,無論你是誰,只要在大清的地界,都必須聽令。

京城內,當天聽到這道旨意後,隔日京郊開詩會,一群書生意氣的年輕人寫詩詞抨擊朝廷鼠目寸光,我泱泱大國,竟如此氣量狹小。

康熙對這些人沒有對上次唐甄、顏元等人的寬容,這些書生全都被抓下獄,剝奪功名,禁止其再參加科考。

其他讀書人以此為鑒,都不敢胡亂對海禁之事發表意見。

皇權的冷酷,帝君的威權露出獠牙,所有人必須跪下服從。♂

讀書人,跪着跪着也習慣了,但一心逐利的商人卻不會就此打住。

四大商幫領頭人,徽商江家,晉商王家,浙商周家,粵商林家,他們被葉氏商行叫來幫助海軍搞貿易,他們出銀子出貨,海軍對外貿易剛走上正軌,朝廷這就要卸磨殺驢,斷他們的財路嗎?

“劉掌櫃,當初你帶着海軍衙門跟我們談的時候可不是這樣的,咱們把貨物以成本價賣給海軍,甚至答應先貨後款,為的不就是一兩年後海軍強大了,能幫咱們開路,把生意做到西洋嗎?”

最先坐不住的是浙商周家,海軍貿易最值錢的絲綢,大半都是從他家的紡織作坊裏抽調的,可以說,海軍這第一回出海賺的三十萬兩銀子,一半都是從周家預借的絲綢裏賺來的。

周家付出的最多,周家的少東家周齊壽最着急也能理解。

劉山正色道:“諸位的擔心我都明白,昨日我已寫信,叫下面人坐快船送信回京城,相信幾日消息就會傳回來。”

“我知道,我家主子也知道,你們能來福建幫扶海軍,一是為了朝廷百姓,二是沖着葉氏商行的面子,我們葉氏商行定然會給你們一個交代。”

周齊壽緩了緩語氣:“我周家答應做這一樁買賣,自然是因為信得過葉氏商行,劉掌櫃既然如此說了,那我們稍等幾日再看。”

朝廷一道聖旨,出海的生意只允許朝廷做,民間商號全都不許,那他們之前做的都是為朝廷做嫁妝,換成誰也接受不了。

粵商話事人林家,林敬笑着勸道:“老周不用着急,咱們幾家跟葉氏商行做生意也不是一年兩年了,都知根知底,相信葉氏商行自然會為我等考慮。劉掌櫃,你說是不是?”

葉氏商行明面上話事人是劉山,這一兩年葉氏商行動作太大,加上今年在南海救了回林家的商船,徽、晉、浙、粵四大商行內部也都明白,葉氏商行背後的人和朝廷關系匪淺。

徽商這次來的人是江家的少東家江升,江升是姚懷玉的表哥,他和葉氏商行的主子認識許多年了,自不必提。

這三個周家、粵商林家表态了,晉商王家話事人王倫,徽商江家的江升,自然也表示相信葉氏商行。

半個時辰後,後海軍代表鄂爾泰、嚴真進來時,四大商行的當家人坐一塊兒喝茶,氣氛還是挺融洽。

鄂爾泰看了劉山一眼,這人可真有本事,只是當個掌櫃,可惜了。

鄂爾泰也從京中調任至海軍,海軍訓練的事他不懂,他分管海軍貿易的活兒,論起來,他算嚴真的上級。

嚴真來自何處,劉山又是做什麽的,鄂爾泰心中明鏡一樣。

朝廷下了聖旨後,鄂爾泰原本以為今日這場會面一定是劍拔弩張,但是沒想到,大家都挺和氣。

海軍的現狀大家都心裏有數,海軍的貿易有賴于四大商行的支持,鄂爾泰姿态放低,表示海軍十分想和各位合作,朝廷旨意的事直郡王已經上折子給朝廷了,稍等幾日,等京裏消息傳回來,咱們坐下再談。

“先不談公事,鄂爾泰大人快請坐,您喝什麽茶,我給您沏一杯。”

鄂爾泰從善如流地坐下:“麻煩林東家,來一杯普洱吧。”

林敬一邊熟練地泡茶,一邊道:“咱們大清普洱茶好,洋人也喜歡,我看以後可以提一提價。”

江升接話:“我也覺得可以提價,不過咱們從雲南采購的普洱太過樸素些。人靠衣裳馬靠鞍,大家說是不是?”

“江升說得對,買椟還珠不可取,但也不能一點都不做。”

“聽說在歐洲,用得起絲綢,喝得起普洱的都是貴族,跟這些人做生意,面子功夫需得做足了。”

茶泡好了,第一杯送到鄂爾泰面前,第二杯給嚴真,嚴真謝過林東家,笑問:“林家跟暹羅的三大糧商關系都不錯,等到入秋後,林家可否幫忙海軍牽線,我們想多采購些糧食。”

“嚴大人想采購多少?”

“一百萬石能否買到?”“恐怕不行,暹羅的土地雖好,但人少,一年産的糧食有限,他們還要賣給洋人,沒有如此多糧食給咱們。”

林敬笑道:“秋收還早,現下也不用着急,等這裏的事情料理妥當了,咱們可以去暹羅跟人談。”

“林東家說得是。”

朝廷禁海的事情一旦處理不好,買賣自此時就散了。這會兒談秋天的事情,太遠了。

葉菁菁收到劉山、嚴真、江升等人送來的急信,直郡王的折子也送到了乾清宮。

“皇上,直郡王的折子,這……”

康熙眼都未擡:“放那兒吧。”

梁九功猶豫了一下,把折子擺在禦案右側,主子爺擡手就能拿到。

如今已是盛夏時節,今日的太陽曬得人腦袋發暈,幾個送冰的小太監滿頭大汗地把冰擡進大殿裏。

乾清宮裏整個下午統共送了三次冰,堅冰融化了一回又一回,從未時初刻烈日當空,到傍晚太陽下山,宮殿裏光線漸暗,康熙起身走了兩步。

“梁九功,叫人傳膳。”

“奴才這就去。”

今日康熙在乾清宮後殿用膳,用了晚膳後,康熙覺得身上不舒坦,去禦花園走走,散散心。

直郡王的折子,在禦案上擺了一下午,無人挪動。

宮外,九皇子府。

葉菁菁從早晨等到傍晚,等到胤禟回府,宮裏沒有任何消息傳出來。

胤禟看完劉山他們送來的信,他淡淡道:“不用等了,皇阿瑪只要拿定了主意,誰說都沒用。”

皇阿瑪既要用海軍,用漢臣,但也不耽誤他打壓他們。

胤禟苦笑一聲,自從當差後,皇阿瑪在他心裏已經變成這副樣子了。

半刻鐘後,姚元景來了,他一進門就道:“福建那邊可有消息傳來?”

“你看吧。”葉菁菁把信交給他。

姚元景一目十行地看完信,心裏越來越沉:“皇上不能容忍海軍坐大,也不能容忍漢人有一絲接觸到核心權力的機會。”

什麽是核心權力?兵權才是最核心的權力。

葉菁菁要是掌握一支部隊,她一拍桌子說不定就反了大清了。沒有兵權,她拍桌一怒,那就只能一怒。

姚元景瞪她:“腦子出問題了?想什麽呢?你知道興起兵禍會死多少人嗎?會有多少百姓流離失所嗎?”

“我只是說說。”

“說說也不行。”姚元景看了眼胤禟。

胤禟雙手一攤:“放心,我不會告發福晉。”

要是可以,胤禟都想他皇阿瑪趕緊退位,換個能幹的兄弟上去。

葉菁菁冷哼:“你敢告發我,看我怎麽收拾你。”

姚元景冷眼看着這對夫妻倆:“都什麽時候了,還打情罵俏呢?趕緊說說,這事兒怎麽解決。”

“照舊,之前怎麽做生意,以後也怎麽做生意。”

“呵,不能出海賺大錢,你以為那些大商人還會跟以前一樣好說話?”

不說粵商、晉商、浙商,只說安徽的徽商,如今領頭的還是張廷玉媳婦兒的表哥江升,出海的事若不能解決,江升說不準頭一個扭頭就走。

“皇阿瑪不是說了麽,朝廷下面的皇商和海軍可以出海做生意嗎?那咱們就找皇商做。”

四大商會的貨物通過皇商往外運,他們要采購的也由皇商從海外往大清運,一點不耽誤。

“你不會是想讓四大商行去弄皇商的牌號吧?”

“你想什麽呢?那可是皇商,非內務府世家包衣,根本拿不到皇商的牌號。”

“找皇商借道也不行,那群吃人不吐骨頭的,別想從他們那兒占到便宜。”

說白了皇商就是皇上的奴仆,皇上要限制那些漢商出海,皇商根本不可能幫他們借道。就算皇商肯借道,絕大部分的利益肯定被皇商瓜分走了,那四大商行恐怕連喝湯都喝不到,誰願意幹?

再說海軍,海軍的将領們出于自身的利益肯定偏幫四大商行,但是朝廷的人随時都會查賬,限制四大商行獲利,這樣做,也就比通過皇商好一點。

葉菁菁微微一笑:“我是不是沒說過,我手裏也有一張皇商的牌號。”

姚元景驚了。

“你有皇商的牌號?什麽時候得的?”

“你不是內務府包衣,內務府怎麽會給葉氏商行皇商的牌照?”

葉菁菁嘴角微翹:“這個麽,就要從出宮前說起。”

太子爺喜歡吃禦膳房管事楊貴做的秘制糟鴨,禦膳房二把手張千為了讨好太子爺,想要楊貴的秘方,楊貴用糟鴨的秘方換來一座宅子和這張皇商的牌號。

楊貴投誠,葉菁菁沒要他的宅子,只留下了這張皇商的牌號,如今這牌號正挂在葉氏商行名下。

胤禟低下頭道:“挺好的,皇商牌號來路我們清楚,太子也清楚。”

“這樣行嗎?”姚元景看這夫妻倆一眼。

“只有這個法子了,若皇阿瑪不許……”葉菁菁咬牙,她也不知道該如何了。

胤禟握住她的手:“必須行,皇商牌號是太子批的,內務府給的,皇阿瑪若想收回,看我不鬧的太子沒臉。”

胤禛也擔心海軍要散,下值後立刻來九皇子府,他一進門就聽到九弟如此說,他道:“放心,這件事,四哥幫你。”

胤禟感動:“還是四哥好。皇阿瑪他明明自己同意海軍和四大商行做買賣,如今才做成了第一筆他就打壓人家,簡直……”

“不必說了。”胤禛打斷胤禟的話:“咱們盡力試試。”

胤禛對姚元景道:“姚大人,海軍之事你們不必插手,我們兄弟會想辦法。”

要不是怕好不容易才建好的海軍散了,姚元景也不想管,現在漢臣太過出風頭了,皇上的眼睛時時刻刻都盯着他們。

胤禟明白四哥的意思,他道:“姚大人,菁菁快生了,府裏事情多,我忙不過來,以後姚大人就不用來給我講書了,此事我會上奏皇阿瑪。”

姚元景點點頭:“如此也好。”

該說的事情說完了,姚元景沒再多留,轉身離開。

胤禟給四哥倒茶:“四哥,德妃娘娘那邊您得去一趟,內務府裏,你外家說得上話。”

內務府世家各種關系繁雜,你家我家都有牽扯,外頭人根本弄不明白。有自己人在裏頭,內務府裏有什麽變動也好傳個話,他們好提前安排。

胤禛嗯了聲:“明日我會進宮給額娘請安。”

胤禛從小養在孝懿皇後身邊,跟德妃關系不怎麽親近,今年因為查貪之事胤禛和十四弟兄弟感情有進步,有十四弟在中間說和,母子關系變好了不少。

“今天來,除了海軍之事,我還想提醒九弟妹一句。”

“四哥請說。”

“九弟妹,你确有識人、用人之能,你手下能人輩出,有他們在,你可以足不出戶就把手中産業經營到遍布南北,甚至海外。這是好事,對一個女子來說,也不見得是一件好事。”

胤禛道:“你很幸運有齊世這樣一個開明的阿瑪,但你如今嫁到皇家,皇阿瑪的性子你知道的。”

葉菁菁知道:“謝謝四哥的提醒,這裏我有句話想問四哥。”

胤禛眼神示意她問。

葉菁菁沒有開口,她先看了門外的慧心一眼,慧心關上門。

同時,葉敏心腳蹬院牆,幾次借力後,一個側翻輕飄飄地落在屋頂上。

前院的侍衛悄無聲息地圍在書房周邊,不允許旁人靠近。

門窗關閉後,書房裏光線昏暗,葉菁菁盯着胤禛的臉。▓

“如果有一日,四哥登上大位,可容得下我這樣的婦人?有銀子有人脈有勢力,你會覺得我不安于室,有悖婦德,威脅皇權嗎?”

葉菁菁提到大位兩個字,胤禛、胤禟兄弟倆心頭一震。

胤禟慌忙看四哥,半晌,他緩緩松開拳頭:“四哥,你想登上大位?”

“我想!”

猶豫了許久,胤禛給出了自己的答案。

九弟妹問他想不想登上大位,他腦子裏閃過許多事,皇阿瑪、太子、大哥、三弟、八弟、九弟,九弟妹是故意套他的話嗎?還是真的想知道他的想法?

他又想起戶部虧空、山東赈災時看到的土地兼并、貪污、李德明這樣的漢臣、西南邊疆、鴉片、沿海百姓、海軍等等。

這些赤摞裸的現實,一次一次地提醒他,看起來強大無比的大清內裏如何腐爛,他想改變,但是他無能為力,無能為力到叫他痛恨自己。

為什麽他沒有坐在那個位置上,這樣他就能為大清,為天下百姓多做一點。

他的恩師顧八代曾教他讀史,教他愛民,教他天地良心,他入朝辦差後發現,朝臣多衣冠禽獸,沒幾人真有良心。

可他生出了良心,他的良心叫他自苦,若想改變,那就只能坐上那個位置。

他對誰都不曾提過,甚至他自己都不敢深想,但是今日,他敢宣之于口:“我想要登上大位,主政一朝,為愛新覺羅,為大清,為黎民百姓!”

胤禛語氣緩慢,每個字堅定有力,落在胤禟的心裏。

胤禟的目光下意識尋找福晉,四哥說的這些,如果他能做到一半,他都覺得四哥比其他兄弟上位來得好。

葉菁菁無數次回憶曾經歷史中的雍正,無數次思索她認識的這個活生生的皇四子是何等人,她也曾想過如果胤禟上位的可能,此時,葉菁菁問胤禟:“你支持四哥嗎?”

胤禟堅定地點頭:“大哥、二哥、三哥、四哥、八哥中間,我選四哥!”

胤禛驀然笑了,眼睛微彎,嘴角向上,整張臉都透露出高興,全身放松的身體都表達着他的愉悅。

胤禛做出他這一輩子都不可能做出的行為,張開雙手擁抱了九弟,拍拍九弟的肩膀。

這一刻,什麽話都不需要說,兩兄弟默契地明白了對方的意思。

“九弟妹,我現在回答你的問題。”

“四哥請說。”

“秦朝有巨賈巴清,唐朝有皇命诰封高五娘,咱們大清為什麽不能有個英豪董鄂氏?”

胤禛目露欣賞:“若我登上大位,我定招你為戶部尚書,你想入閣當百官首輔,只要你行,我絕不會因為你是婦人就把你攔在內閣門外。”

胤禟不同意:“我福晉當首輔我當什麽?當副皇帝?四哥,我在家裏已然說不上話,我福晉要是再入朝為官,我日子該怎麽過喲,四哥你可得站弟弟這邊。”

胤禟愁眉苦臉逗笑了胤禛。

葉菁菁笑道:“謝謝四哥的好意,入朝為官就不用了。”

葉菁菁做好決定後,心裏也放下了塊石頭。

權力是最迷人的春[yào],她不能否認她沒想過擁有更大的權力,但是她知道這條路有多難,她不想為此付出自己的所有去争取,去鬥争。

況且,憑她一人之力,幹到死也改變不了封建社會的本質。

既然如此,那就放下那點蠢動,遵從本心,為這天下,為後世子孫,做些能做的吧。

葉菁菁問了自己想問的問題,胤禛回答了她的問題,随後,夫妻倆留四哥在府裏用飯,飯桌上只聊家常,再未提及其他,好似剛才書房中的對話不曾發生過一般。

入夜後,夜風給夏夜帶來一絲涼爽,風過後,大雨噼裏啪啦敲響屋瓦,聽那幾急促的聲響,這場夜雨只怕要下上一整夜。

本來已經躺床上了,胤禟起身去櫃子裏拿出一床薄棉被放在床裏面。

“晚上若是冷,記得喊爺給你蓋被子。”

“嗯。”

吹熄了燈燭,只留卧房牆角處一燭臺亮着。

葉菁菁拍拍身邊的位置,叫他快上來。

胤禟躺回去,夫妻倆肩并肩,葉菁菁微微側身,看到紗帳外微弱的燭光映在他臉上,她伸手摸他的鼻子,被他輕輕抓住。

“別鬧,快躺下休息。”

葉菁菁不死心,又悄悄碰了碰他的眼尾:“今天我問四哥的時候,其實也想問你的意思。”

“什麽意思?”

“你從未明确說過你想不想登上大位,如果你想,我更願意支持你。”

胤禟閉眼哼笑:“怕委屈我了?”

“嗯。”

“你當知道我的心,我對那個位置沒興趣,以我的脾氣,我可受不了天天盯着下頭那些人,看他們有沒有盡忠職守,有沒有貪污渎職。”

胤禟知道,比起其他皇室宗親來說,他還算有良心。但是這點良心也不能讓他日日夜夜坐在那個位置上為大清為天下百姓費心思量。

“四哥願意,就叫四哥去坐吧。”

“萬一四哥也不行呢?”

胤禟握住她亂動的手親了一口:“四哥若不行,其他兄弟更不行。大清若要亡,就亡吧,改朝換代的事情多了去了,不差大清一個。”

這一年見識了許多人和事,甚至去了海外,看到了更廣闊的世界,如今,在胤禟心裏,什麽興衰滅亡,改朝換代,若是阻擋不了,那必然是不可阻擋的變革,那就随他去吧。

皇家多争鬥,胤禟覺得,大概就是因為他們生在長在四四方方的皇城裏,把心都拘小了,看不到外面的世界,只看得見眼前這點争端。

這一年的經歷,姚元景的悉心教導,還有福晉曾對他說的那些話,讓他心裏形成了一種認識:

一個王朝就像一個人一樣,從朝氣蓬勃的少年,長到雄壯的青年,再到最盛的壯年,再進入到百弊纏身的晚年,最後走向滅亡。

能順利走完這樣‘一生’的王朝都是有名有姓的王朝,那些剛出生就夭折的,剛長成突遇意外滅亡的,也多得很。

“福晉,爺感覺,大清已經走到百弊纏身的時候了。”

葉菁菁安慰道:“得病了就治嘛,你往前翻一翻,前頭那些王朝,眼看要沒了,運氣好的還能出個中興之主。”

“呵,若叫皇阿瑪這樣折騰下去,大清下一代的帝王,如若不能掙命搏個中興,他怕不就是末代皇帝。”

葉菁菁沉默,怎麽說呢,胤禟猜得還挺對。沒有雍正嗑着藥,辛辛苦苦幹了十來年,大清定然支撐不到宣統朝。

康熙啊康熙,你的命怎麽這麽長呢,你一個人的在位時間頂別家一串兒皇帝了。

但凡你不相信科學,不養生,有嗑丹藥的習慣,我一定去張春秋那兒弄一顆集礦産之精華的仙丹獻給你。

“福晉,福晉,你想什麽呢?怎麽還發呆了?”

葉菁菁躺下,輕嘆一聲,別問了,問就是想你爹快點死。

四貝勒府,書房。

胤禛從九弟府上回來後,心緒久久難以平靜,心裏有擔憂,有欣喜,也有深深的思量。

太子在位,如何能輪得上他當皇帝?

胤禛想得出神,突然響起了敲門聲。

“何人?”

“爺,是我。”

胤禛起身:“福晉怎麽來了?”

四福晉微微一笑:“弘晖這幾日身上不舒坦,伺候的人說他有點發熱,我過來前院瞧瞧。正要走,見爺屋裏燈亮着,所以就來問問,爺用晚膳沒有,可要叫廚房準備?”

胤禛拉着福晉坐下:“家裏事多繁雜已叫你心累。我這裏你不用挂心了,晚膳爺已在九弟府上用過了。”

“這一年裏,爺好像跟九弟關系很親近?”

“嗯,九弟甚好,你以後若有空,也跟九弟妹多來往。”

四福晉若有所思,她笑道:“爺既如此說,待弘晖身子好了,過幾日妾身帶弘晖去九皇子府看看九弟妹。算算日子,下個月九弟妹該生了,也不知道是阿哥還是格格。”

“九弟妹聰慧,生阿哥好,生個格格若能像她幾分,也是極好的。”

四福晉心頭詫異,究竟發生了何事,爺從來不曾關注過嫂子弟妹們,這回怎麽如此盛贊九弟妹?

有些話胤禛不能說,他只道:“你多跟九弟妹接觸,有好處。”

“爺的話,妾身記下了。”

風雨一整夜,隔日又是個豔陽天,乾清宮門前的雨水被擦得幹幹淨淨,康熙站在宮門口往遠處看去,朝霞交相映,處處好風景。

屋裏,禦案上的折子無人挪動,康熙拿起折子看,看完後,他拿起朱筆批了四個字,朕知道了。

“這封折子,給內閣送去。”

梁九功忙雙手捧着折子,匆忙去內閣。

陳廷敬、李光地等閣老,看到皇上朱筆禦批的幾個字,不知該作何解。

“陳大人,您如何看?”

直郡王上書言稱四大商行對海軍的諸多幫助,為商戶陳情,望皇上允許商人出海經商,皇上回了句知道了,這是同意還是不同意?

馬齊道:“沒說同意,那就是不同意。”

“馬齊大人,你這話我不贊同。皇上沒說反對,那就是可以。”

被駁了馬齊也不着惱,他笑問:“前些日子,朝廷下發的聖旨李大人又如何說?”

李光地語塞。

馬齊不緊不慢道:“皇上只說不允許民間商人出海,又未說不允皇商出海,民間商人想出海,自可以通過皇商嘛。”

“皇上沒說同意,也沒說反對,或許就是叫他們看情況行事。都是見多識廣的大商人,行事不用如此死板吧。”李光地道。

皇商?呵,四大商行的人恐怕填不飽內務府的那群老爺。

陳廷敬把折子交給門外候着的小官:“送去兵部,叫驿使發回去。”

“大人,加急發嗎?”

“該怎麽發就怎麽發。”

“是。”

馬齊奇怪地看向陳廷敬:“陳大人不急?”

“不急,皇上都不急,說明這事不重要,想必與大清安危也沒什麽相幹,都是小事。”

馬齊以為陳廷敬被氣壞了,他笑着道:“陳大人,你要相信直郡王能把事情辦好,要什麽都指着朝廷,外地的文武官員自己不會處理事情,皇上和咱們累死也管不好疆土如此之大的天下。”

陳廷敬垂下眼皮,他微駝着背慢慢走到自己的位置上,一手掌在椅背上。

“老了,沒那個心力了,這偌大的朝堂,天下,政事繁忙,老夫我撐不住了。”

“陳大人何出此言,熊大人比您大好幾歲呢,您還年輕。”

內閣中,大家都誇首輔大人老當益壯,李光地心知,陳廷敬真的想退了。

陳廷敬暗嘆,皇上對漢臣着惱,怒火不能明面上發,暗地裏憋着,對漢臣來說不是好事。

不如他退了,叫皇上選一個他喜歡的首輔,對漢臣也能消氣。

反正他老了,也到年齡了。.

退了吧!回鄉吧!

朝廷下發回福建的折子還在半路上,葉菁菁命孫全親自送去福建的皇商牌號已經到劉山手裏。

孫全對四大商行的當家人點了點頭:“主子原話,葉氏商行旗下将開一家新鋪子,專門做進出大清的外貿生意。四大商行之前如何跟海軍簽的約,今天就如何跟葉氏商行簽。從今日起,海軍的貨你們還是按照之前的契約原價提供,你們想采買的洋貨,葉氏商行幫你們采買,一分不多賺。”

四大商行可以把手握皇商牌號的葉氏商行,當作一個免費的物流平臺用,她只要求他們按照原定契約扶持海軍貿易。

四大商行的當家人交換了個眼神,江升開口:“葉氏商行仗義,我們也不能盡占葉氏商行的便宜。”

“對,跟洋人做生意,買賣都麻煩,運貨也不輕松,萬一運氣不好,海上遇到風浪貨物有損失,咱們總不能叫葉氏商行承擔。”

粵商領頭人林敬道:“咱們在商言商,和葉氏商行的契約,不能和原來海軍的契約一樣,以後,我們粵商通過葉氏商行采購的洋貨,分兩層利潤給葉氏商行。”

江升同意。

王倫同意。

周齊壽同意。

“既然大家都同意,趁着大家都在,咱們把契約簽了吧。”

鄂爾泰、嚴真這兩個海軍的代表也在,大家現寫了契約,簽字按手印,事情就算成了。

簽完新契後,大家都十分高興,浙商周齊壽吩咐人去酒樓訂桌子,大家一起吃個飯。

孫全謝過周齊壽,他還有事情要去海軍衙門,這次就算了。

周齊壽也沒勉強,只說下次找個空閑再聚。

鄂爾泰直接打聽:“你還有事要禀報直郡王?”

孫全點點頭:“你別問,一會兒你就知道了。”

到了海軍衙門,直郡王不在,聽說出海練兵去了,估摸下午才會回來。

“唐子歸可在?”

“唐子歸在港口船廠。”

孫全不着急去找唐子歸,他在海軍衙門等到直郡王。

快傍晚時,一身濕透的直郡王回來,他進門前就知道九皇子府來人了,他叫孫全且等一等,他進去換身衣裳。

直郡王快得很,半刻鐘就回來了,衣裳松松垮垮地挂身上,還光着腳,腳被曬得很黑,一看就知道平時沒怎麽穿鞋。

“四大商行那裏的事我已經聽鄂爾泰說了,九弟妹想得周全,本王沒有意見。你還有何事禀報?”

孫全拿出一張南海地圖,展開送到直郡王面前。

“根據推算,入冬後海面相對平靜,洋人的船将會大量來南海貿易,我家主子的意思,麻煩直郡王抽空把新忌利坡這塊小地方占了,以後我們葉氏商行會在這裏開個鋪子,四大商行的貨,以及洋人的貨,都在這裏買賣。”

“占了?算大清的還是算九弟妹的?”

“當然算大清的,我們葉氏商行只是用一用,主要還是為了和洋人交易更順暢些,也能少些風險。”

在新忌利坡交易,他們大清海軍壓陣,洋人必不敢胡來。另外,把交易地點定在新忌利坡,能有效阻擋洋人跑到南海打劫,趁機欺負沿海百姓。也能給海軍少添些麻煩。

直郡王看着條理清晰的計劃書:“洋人去新忌利坡島上交易,也需要交稅?”

孫全微微一笑:“大清的海軍維持秩序也是要成本的,洋人自然要繳稅。”

至于大清這邊,名義上去新忌利坡做貿易的只有海軍和葉氏商行,一個是海軍一個挂的皇商牌號,自然不用繳稅。

不僅不用交稅,海軍和葉氏商行聯合起來,口徑統一對洋人施壓,洋人若想買到絲綢、茶葉,就必須按照大清的規矩來,話語權完全掌握在大清這邊。

“大宗交易以金子為主是怎麽回事?”

“主子說,白銀流入大清太多銀價變賤不是好事。另外,咱們應鼓勵他們用作物特産、礦産、各類先進技術和咱們交易,鴉片大煙就別送來了。”

礦産直郡王還能理解,這技術,如何判定值錢與否?

“直郡王不必擔心,過些日子,葉氏商行會送幾位墨家的先生過來,這些問他們就知道了。”

“既然如此,這勞什子的技術,只是你們葉氏商行的事,和海軍無關吧。”

孫全補充道:“這些技術我們葉氏商行花銀子買,不會讓海軍貼銀子。”

直郡王再三問清細節後,他道:“那地方好幾國洋人占着,他們人不多,大炮也不算厲害,打下來不算難。你回去跟九弟和九弟妹說,叫他們安排人過來,頂多一月那地方就是大清的。”

“那就等您的好消息了。”

訓練了一段時日,直郡王也想試試海軍有幾分本事。隔了兩日,直郡王和董鄂長吉各領一隊前往新忌利坡,都未打,兩百艘大船開進新忌利坡港口,唐子歸等人新改造的火炮一露出來,洋人全部退散。

洋人本以為大清海軍跟往常一樣,只是路過,沒想到這次他們居然駐紮下來,還大量修建房屋,挂上大清的牌子。

洋人頓時不滿了,我們先占的地方,你們憑什麽搶?

董鄂長吉舉起火槍,用半生不熟的英語說道:“哪位紳士有意見,站出來。”

洋人面面相觑,收起武器,換了一副友好的面孔上前打招呼。

唐子歸見了心裏又是爽又是瞧不上,呵,欺軟怕硬的東西。

新忌利坡這地盤,大清管了。大清也沒全占了,洋人只要不來大清的地盤去島上其他地方駐紮,他們都沒意見,但是想和大清做生意,納的稅額必須算清楚。

洋人崩潰,自由貿易,你們憑什麽收稅?

董鄂長吉告訴他們:“因為我們的士兵,為你們的自由貿易提供了保護,所以你們必須納稅給我們海軍。”

不納稅如何?

“親愛的朋友,如果你們不納稅,那你們即将失去自由貿易的權力。”

一單生意賺兩回錢,贏麻了。

唐子歸只能為富婆姐姐搖旗吶喊,富婆姐姐超棒!

康熙對海軍十分關注,內裏也安排了不少人,他收到福建最新送來的折子,他放下又拿起來。

董鄂氏,幸好嫁進了皇家。

罷了,先如此吧。

康熙對海軍稍微松了松手,關注此事的胤禛、陳廷敬、姚元景、胤禟、葉菁菁等都松了口氣。

夾縫中求生存,先茍着吧。

海軍的事稍微放一放,葉菁菁關心起自己的肚子,算算日子,也到時候了,怎麽還沒有要生的跡象?

葉菁菁擔憂,日日叫阿秀給自己把脈,阿秀說孩子很好,不用擔心。

除了把脈又不能通過其他技術檢查,葉菁菁怎麽可能不擔心。

進入八月後,宜妃隔日就叫人來府上瞧瞧,葉菁菁的額娘覺羅氏這幾日已經搬到九皇子府住着,其他親戚朋友都打發人來問。

胤禟這個即将要當阿瑪的,更是焦慮到不想離開福晉一步,吏部衙門都不去。

覺羅氏叫阿秀把脈把仔細些:“兩個脈搏都還跳吧。”

阿秀笑道:“主子和小主子都好着呢,您別把自己急病了。”

“你們說,這孩子,怎麽就不着急呢。”覺羅氏嘆氣。

胤禟又急又氣:“等孩子生出來,爺非得揍他一頓,急死人了。”

葉菁菁本來着急,家裏這麽多人替她着急,她反而沒那麽慌了,每日該吃吃該睡睡,休息散步更是少不了。

日子磨磨蹭蹭到八月十五前一日,胤禟給宮裏告假,宮裏慶中秋他們就不去了。

“福晉,我感覺孩子今日肯定會出來。”胤禟言之鑿鑿。

葉菁菁根本不想搭理他,默默吃了塊梨。

她額娘不知道從哪兒聽來的迷信小技巧,說是孕婦生産前多吃梨,孩子生得快。

哎喲,剛進八月就吃梨,吃了快半個月了還沒反應,可見封建迷信信不得。

八月十四,全家人滿懷期待。

八月十五,葉菁菁阿瑪額娘都在九皇子府過節,望眼欲穿。

八月十六,不抱希望了,葉菁菁阿瑪早早出門當差去,胤禟上午也要去吏部衙門一趟,用了早膳就出門了。

葉菁菁起得晚,慢慢悠悠用早膳,剛喝了口小米粥,尿了。

一旁伺候的慧心眼疾手快,趕緊扶住主子。

“快來人,主子要生了!”

葉菁菁表示,老天爺,七上八下的心總算落地了。

全家人都覺得這孩子是個慢性子,生的時候倒是快,胤禟快馬加鞭從衙門剛回來,紅乎乎皺巴巴的小丫頭已經包被子裏和她額娘躺一塊兒了。

“這麽容易?”

胤禟這段時間從各處打聽了許多婦人生孩子艱難,難産等等,膽子都快被吓破了,自家這個這麽容易就生了。

覺羅氏笑眯了眼:“哎喲,可不能這麽說啊,明明是小格格體貼額娘。”

胤禟傻笑:“這丫頭,這小臉蛋像福晉,長大了肯定好看。”

“賞!全府賞兩個月月錢,主院賞三個月!”

“恭喜主子爺,賀喜主子爺!”

“謝主子爺賞!”

見胤禟真心歡喜,覺羅氏放下心來,催道:“菁菁和孩子這兒有我,你快進宮報喜。”

“哎,我這就去。”

胤禟匆忙跑去宮裏報喜,回來時帶回幾大車賞賜,還有一個名字。

“皇阿瑪給咱們家孩子取名永樂。”

葉菁菁醒來後渾身疼,聽到女兒叫愛新覺羅·永樂,這名字不差,看來康熙也沒他表現得那麽讨厭她這個兒媳嘛。

葉菁菁雙目含淚,胤禟忙問:“怎麽了,因為皇阿瑪寵愛永樂你心裏感動?”

葉菁菁疼得罵人:“感動個屁,疼得我根本不敢動。”

“我我,我去給你叫大夫來,你別哭。”

胤禟手忙腳亂地安慰福晉,葉菁菁看他一副蠢樣根本沒覺得自己被安慰到。

胤禟慌亂中胳膊碰到孩子的嫩臉了,弄哭了孩子。

母女倆都躺那兒哭,胤禟急得滿頭大汗,倆祖宗,可別哭了。

葉菁菁腦袋一扭,她哭,她就愛哭,疼還不許人家哭兩聲?

“坐月子不準哭,對眼睛不好。”覺羅氏語氣嚴厲。

覺羅氏一進門,葉菁菁看她額娘瞪她,她下意識忍住。

眼淚沒了,憋得她打了好響亮一個嗝。

永樂也不哭了,皺巴巴的臉上居然能看出疑惑的表情。

“噗噗!”

胤禟沒繃住,拍着腿大笑。

覺羅氏忍住笑,拿熱帕子給女兒擦臉:“以後就是當額娘的人,可別這樣惹人發笑了。”

葉菁菁哎呀一聲,捂住臉,有點不好意思。

當額娘了,兩輩子頭一回有孩子,跟自己血脈相連的孩子。

媽媽的寶貝呀,媽媽好愛你。

媽媽會繼續努力,希望你長大時,可以生活在一個更好的國家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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