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說些閑話

說些閑話

用過早膳,我在宮中閑逛,侍女阿慶跟在我身後,陪我說些閑話。

“含德宮好像很大,宮妃所住的地方都這般大嗎?”我邁過石階,踩上一條以鵝卵石鋪就的路,無需我多看,只憑腳感,我就知道它們整齊有序,光滑無溝。

涼爽的氣息撲面而來,林蔭之路窄小而悠長,我提起裙子,裙擺曳過腳踝。酷暑高照,可亦有嘩嘩作響的樹叢遮天蔽日,配合羲和輪轉,只剩片刻的斑駁映在臉上。

“回娘娘,并非如此。”我一時沒站穩,搖晃了一下,侍女扶了我一把,我轉頭沖她笑。女人亦是。她含笑低頭,說起話來調子舒适,讓我想起在影視劇裏看過的漂亮姐姐,優雅随和,語氣也不急不緩的:“這個問題說來話長,還要從前朝說起。若娘娘願意聽,奴便鬥膽多嘴講一講。”

“哦?”我來了興趣,捋過耳鬓的發,揚起笑來告訴她:“沒關系,你盡管講,我喜歡聽這些。你知道,我很多事情都記不清了。正好你告訴我,我也能多知道一點事。”

“是,娘娘。”阿慶向我福了福身,提前告罪:“那奴便逾越了,還望娘娘不要怪罪。”

“怎麽會?”我不以為然,看見不遠處枝頭上的花開了:“你知道什麽,都可以和我說。我不會偷偷告狀的,就算被人知道,想來晏……陛下也不會為難你。”畢竟我失憶的情況,他差不多有數,我沒在怕的。必要時,我連他都可以纏着問東問西。

就是……唉,晏吉啊晏吉。

你的新名字是真的讓我不習慣。

在現代時空裏每天嚎你嚎得太順嘴,一提起你,“晏吉”這個名字,我差不多每次都能脫口而出了。

我有些愁。

突然後悔試圖攻略晏吉來,在游戲裏不管怎麽樣都還好,真到了這深宮之後,我還得擔心我這種性子可怎麽活下來。

靠晏吉?怪難為情的,也不知道他到底怎麽看我,我還沒自戀到會覺得一個帝王能愛我。

可能是新鮮吧。

我還不知道這個身體長得啥樣呢,能入宮,應該會好看吧?洗臉照鏡的時候也沒注意,那時候太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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無所謂了。

“謝娘娘。”她還是一板一眼地見禮了,我也不再多說,只聽她将此事娓娓道來:“前朝興盛之時宮妃衆多,國庫充盈,歷來有帝王大興土木,建宮不停,直至梭羅大帝時大肆翻新,耗費大量黃金白銀、人力物力,最終定型為東六宮與西六宮不變。到本朝時,為紀先祖功績,改國都為長霖,參考前朝之例,加之地廣人稀。修建後宮時定了東西三宮、并兩園為規劃,每個宮殿所占面積大約可比之前朝一宮一倍半至兩倍有餘,其中面積最廣以東三宮為重,其各宮所占面積可比之前朝一宮三倍,未有所改沿用至今。娘娘所住的含德宮,正是東三宮之一,雖居尾,但含義重,所占面積為東三宮之最。”

“……這麽大地方,打掃起來也很麻煩吧。”她沒說具體的數字,可以我所在的含德宮粗粗為比,我也能體會到這其中的恐怖之意:科技發達的現代,我和66一起租的公寓上下樓加起來才不過百平方米,每到打掃的時候我都心有餘悸,何況古時這一整座座宮殿。

太令勞動力害怕了。

故宮裏的工作人員,每天過得該不會也是這樣的日子吧?

既麻煩,又要顧及安全,不能有所損壞。

手殘星人簡直窒息。

侍女解答了我的顧慮:“娘娘有所不知,天盛是仙人遺脈,自有秘法解決。也是因此,陛下責令後宮節儉,去除奢靡,宮中的确不需要太多人。”

“仙人遺脈?”我驚愕,這是我不知道的信息。我緩下腳步,看着四下花枝,真想問一句,我穿的難道不是個宮廷頻道嗎?怎麽仙人遺脈,秘法都出來了。

阿慶的反應平淡如常。

“只是先祖榮耀罷了。”阿慶說,“代代相傳下來,其血脈已變得稀薄很多,也并非所有人都有這個運氣。”

哦,懂了。我彎身撥開綻放的高叢,手指在上面流連,阿慶掏出她的手帕為我擦拭,我對她笑。就像我所在的時空裏,有三皇五帝時期,還有記載志怪的山海經傳世,即便很多人不願相信它是否真實,誰能保證以前的世界裏就真的沒有什麽仙人神明嗎?天盛,不過是正好傳到尾巴,卡在洪流變革中間,印證了最初的時候的确有那些可能。

“有關于那時的記載嗎?”我好奇問道。

“先祖之所以立國,即是因為當時天下正值大災,文明險被傾覆。”或許這是每個天盛人的遺憾,阿慶說到這時,我總感覺她情緒低落:“所以,很多東西都沒有了,只剩下些許記載。”

“原來如此……”

我不由想到,如果天盛傳承至今,相關記載都寥寥無幾,那倘若天盛覆滅,或許關于這個世界的一星半點的真相,也就沒人能知道了。像我所在的時空一樣。當傳奇成為神話,當真實成為傳說,普通就會成為奇跡,平常就會成為不可能,一切文明都會從頭再來。

某種意義上,這又何嘗不是一種倒退和循環。

現代社會裏每個人都會有一種暢想,人類能走上什麽高峰,人類又怎麽走上消亡。像恐龍一樣?不不不,或許,滅絕不一定會是聲勢浩大地來臨,它也可能只是沉默地到來,沉默地讓我們煙消雲散。

包括一切榮辱與未來。

然後迎接下一個自以為能主宰地球的“主宰”。

我們可能也會像我們研究過去一樣,被新的物種發現、挖掘、打掃我們骸骨身上的灰塵和污垢,最終被曲解,被争端,被拉進展館。

他們會給我們取什麽名字?他們知道我們認為自己是人類嗎?他們或許會嘲笑,那時的人類竟以為自己是這個星球的主人,肆意開采揮霍,創造文明,也被自然銷毀。

天盛的先祖……

真想看一看那些奇幻與瑰麗的文字,觸摸它們曾真實存在過的世界。

可惜。

氣氛微滞,我垂眸笑了笑,看見路上一個石子顏色漂亮得很,轉移話題。

“你剛剛說,東西三宮、并兩園。東西三宮我還能理解,兩園是什麽?禦花園嗎?”

“回娘娘,禦花園的确有兩個,但東西三宮并兩園這句話中的兩處地點,指的都是一個含義。兩園并非是禦花園,它同東西三宮一樣,皆是宮妃所居之地,之所以被單獨稱呼,是因為它的特殊在于,它獨立于東西三宮之外,所代表的意義又與之不同。”女人說。

“為何?”我聽得興起。

“娘娘,兩園,因它所代表的意義,一直在本朝歷史裏是一個較為兩極的地方。不住人還好,空着倒也沒人去在意它們,生出比較,但一旦住了人,那一定會是宮中地位特殊、德行兼備、又得聖眷之人才能住進去的,即便之後風頭不及從前,也可保一生富貴平安。只這一點,宮中各個妃嫔都會為之争鬥、忌憚……兩園的特殊,在敬帝時期更是發展到極致,從此成為之後妃嫔判斷誰最得帝心的依據。”之後她話音一轉:“不過娘娘放心,陛下是不推行這個的。自陛下登基後,兩園便一直空置,久無人居,漸漸地也無人在意了。”

我所有的注意力都被這個兩園拉過去了,腳下一拐,出了林子之後竟是背陰處,一擡眼還能看見我宮中的正門。

這不就是所謂鐵飯碗麽,我在心裏啧啧稱奇,原來後宮裏也有這個。聽阿慶這意思,這怕不是衡量做妃子的,在帝王心中的績效到底好不好的最佳展示方式。

這天盛先祖,夠狠啊。

都把德行算在條件內了,還保一生平安,以我多年閱文無數的直覺,我不信這兩園的背後之因只是要待寵妃好那麽簡單。

“這兩園都叫什麽?”

“回娘娘,一個叫清和,一個叫蟄煥。”

我用我簡單的文化水平解讀了一下。

清,與濁相對。和,平緩和諧;蟄,潛伏,或不動。煥,光明之意。它們四個字組合起來各自什麽含義,不言而喻。

瞧瞧這名字,再聯想這意義,我聽完之後更堅信我的猜測。我問阿慶:“兩園都住過什麽人?”

“近的話,要數長君林氏,晌君烏蘇氏最為有名。前者少年登科榜首,驚才絕豔,多次為敬帝解決朝中難事。後者是有名的至純至善之人,心思澄澈,不過實在早逝。遠的話,若論最有代表性的,必然要屬成帝之妃,王貴妃廣氏、長樂使,貴妃黃氏、長信使。”女人字字珠玑,落地玉碎,從她的聲音裏我聽得到敬重:“彼時,成帝病重,又逢寒潮地動,地方官府借機勾結中央,他國趁虛而入,朝中內憂外患,一片混亂。是她二人挺身而出,扶大廈之将傾,一人穩住朝中、 連拔奸佞,救百姓于水火,一人領兵在外、馳援防線,收複疆土。後合力開朔廣之治,連頒新律,推廣實策,上行下效……創萬國來朝,實乃女子典範。時至今日,家家戶戶仍以長樂使、長信使為榜樣。”

“這樣的話,這兩位為長樂使、長信使的女子倒真是英傑了。”無法逃避地說,在這個問題上,我想起了我的來處,心裏五味雜陳,說不清究竟是什麽滋味。自古以來,有多少女子背負了不該背負的東西,受到了不該被束縛的束縛,我從不相信在男尊女卑的社會,一個王朝的興衰能被一個女子影響,又能被一個女子拯救——這得該是他們男兒有多麽的無能啊。天盛,會是烏托邦之地嗎?我笑了笑:“天盛可以女子為官?”

“為何不能?”阿慶奇怪地看我,“任何一個官位,都未曾有男女之別,唯能者居之。不過……”

阿慶頓了頓,臉上的神情莫名有些冷淡,連聲音都沉了下來:“近兩代,總會有一些莫名其妙的人叫嚣着要給女子按上什麽亂七八糟的束縛。一次陛下大選前夕,更是有人張牙舞爪,以此作筏,提議廢除對男子多妾的限制,單單要求女子必須從一而終,即便夫家不仁,未娶過門,也要為夫家守身如玉,不離不棄。真是謬論!這天下,只有帝王之家才有這樣的權利要求女子一個'必須'二字,以保血脈純淨,還必有名分,無須不離不棄。除此之外,沒有任何一人、任何一種情況可以只束縛女子,不束縛男子。”

“天盛也有這樣的人?”我詫異,“若本朝風氣如阿慶所說,這種人應該不會有才對。”

環境的土壤很重要,我欲言又止。難道是我高估天盛的環境,還是說,男人身上的劣根性,讓他們連一點吃虧都受不了?

這就是我不喜歡現實的原因。詭計多端的男人太暗箭難防,他們不甘于哪怕是微末的讓步,恨不得拿出茹毛飲血的做派,将女人骨髓都要吸幹。

在我那個年代,一個正常的男人某種意義上比價值千金還要難求。

只有紙片人是完美的,只有紙片人是可以完美的,它的形象既是大多數人的祈盼,也是映射真實的正面教材。

我不與人傳授教導,垃圾回收,我造人,我造神。

“奴也覺得匪夷所思,這種聲音也有人認同。”阿慶收斂了情緒,恢複原來的平靜。她說:“原本帝王大選,對參選者限制頗多。後來因此事鬧得甚嚣塵上,陛下便放寬了條件,以此表态。又有大理寺少卿,葉大人調查此事,前前後後查出不少東西,那些人便消停不少。更細節的,奴也不清楚了。”

看來是團夥作案啊。我理解地點點頭,和她拐過一道彎,不遠處花團錦簇:“你方才說,長君、晌君?那是什麽,也是妃子的位份嗎?”

“是的,娘娘。不過那是男妃的位份,自開國之時一并而立,未改沿用至今,地位與女妃等同。”阿慶說:“因陛下并無斷袖之好,目前宮中并無此例。”

“男妃……”我扭頭看她,恍然大悟。是了,《寧光之儀》的确是有男妃線的,只是因為論壇中始終無人攻略成功,我就漸漸忘了,如今記起來,感覺也算是在意料之中,又心生好奇。我笑着說:“給我講講男妃的制度吧。”

“是,娘娘。”阿慶款款福身,我笑她竟也會作怪,擡手扶起她,走過這個彎道。

女子大選是秀女,男子是面首。同秀女一樣,面首也大多出身不差,要麽是官家子,要麽是烏衣子弟,寒門微末幾乎少有,并且相較于女子中選要求更嚴,束縛更大。

“原本,東西三宮之所以這般區分,是先祖效仿前朝,為避諱男女之別。彼時,帝王寵愛南風更甚些,便皆分至東三宮。西三宮多是女子代名詞。後來,因并非歷任帝王都有龍陽之好,這個界限就漸漸模糊了。和兩園之事一樣,有則争之,無則安之。只看是否有男妃身在宮中,又住在何處,統一管理就罷了。”

本朝男妃之制,細數起來與女妃有很多異同之處,大多視情況而定,唯一沒什麽變化的,只屬人數和品級。首先關于人數,在不同階位的名額上,女妃要比男妃多一些,男妃受限太多條件,則少一些。其次關于品級,帝王若用,皆是依照先祖所定,後宮九品制。兩者一直這般,從未改變。

阿慶告訴我,男妃有長君一人,幽君二人,晌君四人,少君三人,內卿、舜華一人,善首三人,奉玉五人,兆玉三人,長使二人,少使、項章與保林并無限制。其中長君位同王貴妃,幽君位同貴妃,晌君位同妃……以此類推,享同等權利。保林不分男女。

“那兒是醉花陰,娘娘喜百花盛開,陛下便讓人種滿了花朵,春、夏、秋、冬每個不同時節,都有盛放的花枝。娘娘閑暇時,可以坐在涼亭或者旁邊的樹藤下消磨度日。”我站在正殿房門口,女人略後一些,為我指了下方向。也不知是古人的眼睛都好,還是我的這身軀殼真是由游戲方數據複制提供,不近視的日子确實太爽,這麽遠的距離我一眼就能看到:“那是藤椅嗎?好漂亮,能做出它的人真是心靈手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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