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第020章 第 20 章

玉宸大尊者對自己這唯一的女徒弟終究有些心軟,且濯霜背叛師門一事傳揚出去,他面上也無光,便斟酌了幾句話,問道:“你既放那凡人女子逃走,便是你不說,亦不會被發現,你又為何要站出來承認?”

他希望濯霜能順應自己的話先認錯,随後表示必定改正,于抓捕女蘿一事上賣賣力氣,有他擔保,這件事便就過去了。

然而濯霜卻答:“因為師門待我有再造之恩。”

這個答案顯然不是玉宸大尊者想要的,他微微蹙眉,因再造之恩認罪,這就說明,她沒有認識到自己真正的錯處?

此時,巫扶大尊者緩緩開口:“既然師門待你有再造之恩,你又為何要放罪人逃走?”

濯霜仍舊維持着匍匐在地的姿勢,她的肩膀輕輕顫了顫,“弟子不知。”

大概是那團火将她燒得心肝脾肺都在疼,若是不做些什麽,她将永遠迷失自我。

對于濯霜的回答,巫扶大尊者輕哼:“滿口胡言亂語。”

原本跪着的濯霜慢慢擡起頭,她望着大尊者們,還有同門的師兄師弟,輕聲道:“弟子三生有幸,于兩百年前拜入青雲宗門下,因劍修之身,對傳聞中的劍尊心向往之,期盼有朝一日自己也能成為如劍尊那般的強者,直到弟子得知,劍尊九世修行,要以一名無辜女子的性命作為結尾。”

“你應當知道,劍尊乃是九世人主,他的存在是奠定人間界與修仙界太平的基石,能成為劍尊大道的犧牲品,是凡人女子的榮幸。”

“可她不願意。”濯霜反駁,“她不想死,她想活。”

“那又如何?”巫扶大尊者冰冷地說,“死了她一個,便能成就劍尊大業,你我等人日後亦有問道成仙的機會。犧牲一個人,卻能換來無數人存活,凡人女子若是有點骨氣,便不應拒絕。”

濯霜搖頭:“弟子不敢茍同。”

巫扶大尊者瞧了玉宸大尊者一眼,意思是你教出來的好徒弟?玉宸大尊者百般無奈,他長嘆一聲:“濯霜,事已至此,你還不知悔改。”

“弟子雖不知自己為何會做出這樣的選擇,但弟子只認罪,不認錯。”

這副坦然、視死如歸的态度令玉宸大尊者不明白,那凡人女子究竟是給他的徒兒灌了什麽迷|魂|藥,能讓素來刻苦安靜的濯霜如此叛逆?

巫扶大尊者道:“既然如此,那便按照門規處置。”

玉宸大尊者立馬想要求情,巫扶大尊者卻不肯聽:“那凡人女子殺死劍尊,又連同劍尊的真魂與日月大明鏡雙雙盜走,她便是有天大的本事,不過也是個沒有修為的弱女子,自即日起,發出青雲令追緝女蘿,活要見人,死要見屍!”

作為名門正派之首,青雲宗一旦發布青雲令,那便是足以震動整個修仙界的大事,他又說什麽活要見人死要見屍,言下之意死活不論,濯霜急了,巫扶大尊者卻不願聽,他擡手封住濯霜的嘴,随即意味深長瞥了玉宸大尊者一眼。

随後濯霜被押出去,巫扶大尊者才緩緩開口:“當年我就不贊同你收濯霜為徒,女修天生弱于男修,你不過是浪費自己的時間跟精力,如今濯霜背叛師門,別說你還心軟。”

玉宸大尊者欲言又止,最終是自己理虧,緘口不言。

他一共收了七名弟子,濯霜排行第三,論天賦靈性,她不比別的弟子差,偏偏女子本身不适于修仙成道,所以濯霜再如何刻苦,也不過平平。

她素日裏只知練劍修行,對人友善,人緣很是不錯,因此對于濯霜放走凡人女子一事,其他同門是不解多于憤怒。

青雲宗門規森嚴,對于背叛者尤其嚴厲,濯霜膽敢如此行事,必然要被逐出師門,青雲宗有一法寶名為“散神鞭”,背叛師門者鞭笞五百,便是由刑堂尊者負責,五百鞭下來,身上的修為會被徹底打散,随後挑斷手腳筋穿了琵琶骨,修者便與凡人無異。

以凡人之軀被關進思過峰寒潭,怕是要不了幾年就會一命嗚呼。

再沒有比這更殘酷的懲罰,尤其是對于一心向往大道的修者,斷絕她得道飛升的可能,比殺了她還要可怕。

巫扶大尊者顯然不想讓濯霜這樣的叛徒活下去。

身為青雲宗年輕一代天驕中僅有的女修,濯霜向來為許多渴求大道卻因女兒身阻礙修行之人敬仰,刑堂中一位名叫衡魚的女修平日受過她幾次指點,因此搶着行刑,她看着剛正不阿,實則收斂力道,五百鞭下來,濯霜雖修為散盡,卻還活着,只是面色慘白,渾身鮮血淋漓。

刑堂尊者親自挑斷濯霜的手腳筋,又用鐵鏈穿透她琵琶骨,衡魚見狀,不忍至極,只能別過頭去。

行刑結束後,衡魚與另外一名刑堂弟子押送濯霜去思過峰,思過峰是青雲宗弟子受罰之地,只是大多是關個禁閉,思過峰山腹中有一處地下寒潭,陰冷刺骨黑暗無光,別說是修者,便是神仙關進去也要發瘋。

衡魚無論如何也想不明白,濯霜師姐所犯何等滔天大罪,要被關進寒潭?

“師兄,剩下的讓我來好了,你辛苦一天,先回去休息吧。”

見衡魚态度恭敬言語體貼,男修心裏受用,不過還是不忘叮囑:“你可小心着些,千萬別讓她跑了。”

“師兄放心。”

送走男修後,衡魚立刻想要為濯霜取出鐵鏈,卻被濯霜拒絕:“別這樣,會給你帶來麻煩。”

“為什麽?”衡魚忍不住問,帶着幾分怨氣,“師姐,就為了一個凡人女子,跟大尊者作對,背叛師門,你瘋了嗎?值得嗎?且你這般犧牲,那凡人女子卻頭也不回,你、你糊塗!”

濯霜忍不住笑起來,衡魚愈發生氣:“你還笑!你不看看你自己現在什麽模樣!”

修為盡失的濯霜無法抵禦寒潭凄冷,身體微微顫抖,她說:“我知道你關心我,謝謝你,但并不是凡人女子将我害成這樣。”

衡魚把自己的外袍脫下披在她身上,“不是她是誰?”

“你知道的。”

衡魚愣了一下:“我、我知道什麽?”

“衡魚,你難道沒有想過,為何自己總是不如人?”

“這也是沒辦法的事,我們女修天生靈性不如男修,身體也不适應清靈之氣,想要修煉,便要付出比男修更多的努力,然而再如何努力,也都是事倍功半。”

濯霜冷得呼吸帶出寒氣:“所以我才會這樣做。”

她比起凡人女子,缺少自我覺醒的勇氣與覺悟,她心裏的火從拜入師門那一日便存在,可兩百年過去,她仍然沉溺其中無法自救,因為她得到了許多,她有數不清的顧慮,說不出的猶豫,她優柔寡斷、多愁善感,無法确定自己真正想要的是什麽,她甚至不敢向師父表明自己的不滿。

——你有什麽可不滿?

你得到的比其他女子多得多!

“我不明白。”衡魚搖頭,“師姐,你是最出色的女劍修,假以時日你定能取得不亞于男修的成就,為何要在這時自毀後路?你跟我、跟其他女子都不一樣,你是最有可能超越女修極限的人!”

“不,衡魚。”濯霜唇色發青,語氣卻無比堅定,“我與你,與其他女子沒有什麽區別,我們都是女子,如果真的說哪裏不同,那便是我被賜予了一個有限的機會,而你們還在痛苦的旋渦中掙紮。”

她相信衡魚也一定有過迷惘不解的時候,都是修者,為何她們天生不如男修?為何連天地之間的清靈之氣,她們吸收吐納都比男修更為艱難?為何所有人都對這樣的狀況視若無睹,為何當她們表示出不甘,會被指責貪婪?

“衡魚,我是個沒用的人,但這一次,我不能踟蹰不前,我不能不幫她。”

從前濯霜師姐作為天驕時,說話總不緊不慢威嚴十足,可如今這虛弱顫抖的聲音,卻令衡魚感覺到了前所未有的堅定。

“若燃燒不了心中之火,我便要做抱薪之人,保護僅有的一絲火種。”

濯霜用頭将扶着自己的衡魚推開:“我受師門恩惠,這條命本該奉還,不必為我扼腕嘆息,這是我自己的選擇。”

衡魚有點想哭,她往後退了幾步:“師姐,我不懂。”

“沒關系,衡魚。”濯霜聲音溫柔,“不要因為憐憫我而拖累你自己,我……我從未有過這樣輕松的時刻,你應該為我高興。”

身體上的痛苦并未讓濯霜絕望,反倒是纏繞于靈魂上的枷鎖因此被打開,她慶幸自己做了正确的決定,沒有對不起自己,而欠了師門的,如今也以這身修為償還。

衡魚真的不明白,從行刑到被關進寒潭,濯霜師姐始終不曾求饒,甚至于坦然受刑——為什麽?

門規不許其他人于思過峰過多逗留,時間一到,守峰人便會敲鐘,提醒衡魚離開,衡魚就這樣一步三回頭的走了,寒潭石門也因此落下,隔絕了最後一絲微弱的光線。

一直表現的無比堅強絕不後悔的濯霜終于順應自己的真心,露出幾分脆弱。

她浸泡于刺骨寒潭水中,四周伸手不見五指,喃喃着:“你說要報答我……可千萬別讓我等太久,三年五年,倒也等得,十年二十年,那可不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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