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第043章 第 43 章

不只是腰身跟皮膚, 滿媽媽還伸手抱了下女蘿,嘆氣道:“姑娘這身子可真是……”

女蘿知道她想說什麽,不嬌也不軟,肌肉結實且堅硬, 即便是在放松狀态下也能感受到蘊藏其中的力量感, 若是一年前的她, 大約是極符合滿媽媽要求的,只是那樣女蘿自己偏偏不喜歡。

她手上還拿着新衣,滿媽媽見她遲遲不換,問道:“姑娘還愣着做什麽,先換上讓我瞧瞧,才知道哪裏需要增, 哪裏需要減。”

這身羅裙柔軟輕薄, 布料材質女蘿伸手一摸, 不比人間界王後衣着差,但金貴的布料意味着脆弱, 她感覺自己稍一用力,這裙子就要化為齑粉。

除卻裙子外,還有配套的繡鞋, 與滿媽媽穿的是同一類型, 鞋跟又高又陡,穿上之後別說是健步如飛,稍微走兩步不摔倒都算好本事,但越是如此,女人走路越是要小心, 于是越顯袅娜多姿。

女蘿可太懂了,她做王後時也是各式珠釵寶石往頭上簪, 繡鞋底柔軟無比,因為身為王後不需要走路,只需要美麗,就連最容易變粗糙的前腳掌與腳後跟的肌膚都嫩如嬰兒,绫羅香襪金蓮玉足,好看嗎?

人人都說好看,陛下也愛看,可這樣好看,男人怎地不要?

烏逸追殺她時,她跑兩步都覺腳底生疼,強撐着爬出來後,就生出了好幾個燎泡,華美的裙子精致的繡鞋嬌軟的身體,讓她在面對危險時比被捆綁的豬狗還要無助,旁人要辱便辱,要殺便殺,連自己的尊嚴與自由都無法擁有,卻不顧一切去追求存在于男人眼中,被男人定義的美麗。

女蘿望着裙子有些出神,這樣說也不對,因為她自己曾經也覺着這是“美”,胭脂水粉是美,濃妝淡抹是美,變着花樣挖空心思鑽研如何梳精致的發髻,佩戴一些略帶心機的飾品,今日的唇脂顏色嬌嫩,熏香芬芳無比,陛下一定喜歡。

她被陛下同化了,她為男人活,就會成為男人的傀儡,就會順着他的喜好去重塑自己的喜好,就會追求男人的認可,從而失去自我,當然也就不可能得到尊嚴與自由。

精致的發髻簪滿珠釵,重的頭都擡不起來,晚上卸了妝容,脖子又酸又疼,高高的繡鞋穿了一天,雙腳麻木不已,臉上的胭脂妝點,她是為了取悅自己麽?

不是的。

她就是為了陛下,如同倡伎們為了恩客。宣王後不過是陛下的倡伎,難道玩物前頭加上高貴二字,便能與其他玩物分割開來?

倘若只剩自己,周圍空無一物,她還會每日花那樣多的時間在梳妝打扮上嗎?

不會的。

從沒有哪一刻,女蘿覺得世界這樣不公平。

她不曾見過陛下為了取悅自己描眉畫眼梳妝塗唇,陛下即便征戰歸來一身風塵,也會毫無畏懼地出現在她面前,陛下不在意發髻梳的好不好看,衣裳華麗與否,也不在意容顏是否衰敗,因為他是帝王,他知道即便他伛偻着腰面容醜陋,也照樣能夠得到自己想要的一切。

陛下永遠不會花費大半天時間用在挑選衣服、首飾、妝容上,陛下将這些時間拿來看兵書批奏折,她在宮中顧影自憐,陛下在外征戰,他得到了天下,權力,話語權,以及對她的支配權。

四世記憶,她從來只能做一個完美的妻子,要美麗要纖細要柔弱,還要無怨無悔。男人生來便是命根子,生來便能讀書,能走出家門,能做官,能當皇帝,能三妻四妾,像阿刃的生父,阿香的生父,他們明明是最卑賤最低等的平民,無甚本事,樣樣不行,見了強者只能跪地求饒,可他們再如何卑微,仍然有妻子女兒供他們打罵發洩。

人間界是如此,修仙界竟也沒好到哪裏去,就連天地間的清靈之氣都更青睐男人,濯霜的手稿中記載着她的刻苦與勤奮,即便如此,她還是比不過同期的師兄弟。

憑什麽她們就要接受這樣的命運?憑什麽?

“我不喜歡穿別人的衣服,即便是新的也不成。”

女蘿将手中衣裙放下,語氣冷淡,滿媽媽額頭青筋跳了一跳,“姑娘,我以誠相待,你如此言語,是否有些不近人情?”

“媽媽怎會這樣覺得?”女蘿說,“方才還說我想如何便如何,怎地轉眼間連個穿衣自由都沒有?”

滿媽媽原本想要再說兩句,眼角餘光瞧見那名叫招弟的女人已經握起拳頭,一臉氣憤,想起此女竟光天化日打死了她兩個手下,不由得問女蘿:“姑娘,這個暫且不說,咱們來說說你妹妹打死人的事兒——”

“打死就打死了,又能如何?”女蘿反問,“這風月樓也好,不夜城也罷,每天死了被擡出去的倡伎數不勝數,不過是死了兩個打手,金貴不到哪裏去,媽媽現在應該把注意力放在我身上,難道我還比不得兩個死人有價值?”

正說着,外頭忽然傳來一陣吵鬧:“你攔着我做什麽,我要見媽媽!媽媽!媽媽!你在哪裏?媽媽我要見你!”

緊接着便闖進來一位年輕姑娘,她穿着一身粉白衣裙,衣領開得很低,隐隐可見半敞胸脯,裙擺下的腿也是若隐若現,端的是風情萬種妩媚妖嬈,只是此時她臉上盡是惱怒跟不解,一進屋直沖滿媽媽去:“媽媽你可得跟我說清楚,咱們不是說好了,讓我做頭牌!飛霧跑了這一年,我拼死拼活的給你賣力氣,怎地眼看極樂之夜即将到來,你卻出爾反爾?!”

滿媽媽笑道:“我的好瓊芳,媽媽我何時說話不算話過?只是趕上巧了,你也是知道的,那非花與斐斐都是世上難尋的美人,每年大選,你都是第四,這極樂之夜推你去,那不是擺明了我風月樓無人?咱們這上上下下幾千號人,那都是要吃飯的呀,這一年你雖賣力氣,可咱們的入賬,哪裏比得上飛霧在時?”

瓊芳聽了,眼眶微微泛紅:“說好的,說好的,說好的……”

“我也是沒辦法,瓊芳,你沒發現麽?奔着你來的客人是越來越少,若是再不推出新的頭牌,風月樓便要被另外兩家壓了下去,你體諒體諒媽媽,媽媽也是不得已。”

滿媽媽安慰完瓊芳,拉着她的手跟女蘿介紹:“來,瓊芳,認識一下,這位姑娘叫善嫣,日後就是咱們風月樓的頭牌了,你也算是姐姐,可要好好幫襯……”

話沒說完,瓊芳便甩開了她的手,恨恨地盯着女蘿,跺了下腳:“我不懂!媽媽,你就看上這麽個女人?她這樣高這樣壯,我看着都要吓死了,男人怎麽會喜歡?你若是器重她,咱們風月樓才要完了!”

滿媽媽卻像沒聽到,對女蘿說:“這是瓊芳,飛霧那小蹄子忘恩負義跟人私奔後,風月樓便一直是瓊芳撐着,你可別小看她,若是到了極樂之夜,你還不能達到我的要求,那可就別怪我新仇舊賬一起算了。”

被打死的手下可以暫時不管,善嫣有自己的脾氣也不是不能接受,因為極樂之夜即将到來,滿媽媽要先确保自己能在極樂之夜全身而退。

說完又告訴瓊芳:“我只是要她做頭牌,又不一定到了極樂之夜還是讓她上,倘若她瘦不下來,或是愚笨不堪什麽都學不會,說不定,到時還是選你呢。”

原本氣得要命的瓊芳聽了這話,立馬瞪大了眼睛:“媽媽此話當真?若是我比她厲害,便選我?”

“這是自然,我哄你做什麽,你們都是我的好姑娘,無論是誰出人頭地,風月樓都沾光不是?”

瓊芳頓覺事情有了轉機,在她看來,這個善嫣是決不可能超過自己的,自打飛霧逃走,她心中便認定自己是頭牌的不二人選,如今半路殺出個攔路虎,讓她就這麽放棄,絕無可能!

瓊芳怒氣沖沖的來,喜出望外的回去,女蘿問:“媽媽這是要挑起我跟這位瓊芳姑娘之間的争鬥?”

“這說的什麽話,姑娘,你可知道頭牌與低等倡伎的不同?”

滿媽媽笑笑,不以為意道:“低等倡伎為了幾個錢就能大打出手,如姑娘這般,瓊芳這般,自然不必為這幾個小錢争鬥,你們要争的,便是誰更美,誰的腰更細,誰的腿更長,誰的身子更軟。誰更符合男人的喜好,誰就能得到更多的擁護者,風月樓可不是小孩子玩樂的地方,入了倡門,便再無回頭之日。”

“趁着年輕,趁着貌美,姑娘還是好好考慮我的話,千萬別等到人老珠黃,只能淪落成低等倡伎時再來後悔,到那時,你便是向恩客吹噓自己年輕時有多出色,人家也只會當你得了失心瘋。”

“你的價值,要由男人來決定,由不得你自己。煙花之地,清高孤傲可不會長久。”

鸨母們不愛看自家姑娘彼此友好,她們就是要攀比要競争,要想方設法抓住男人們的心,這樣才能為她帶來更多的收益,要是她們彼此團結信任,彼此扶持,那她們還需要男人麽?還會為了男人争搶的頭破血流麽?

她們會不顧一切想要逃走,想要自由,這怎麽能行?

滿媽媽雖還笑着,眼神卻漸漸冰冷,“姑娘可別學飛霧,她也如姑娘一般,心比天高,可惜是個丫鬟命,好高骛遠,總是要吃苦頭的。”

阿刃在邊上聽得屢屢想要動手,滿媽媽一走,她便氣呼呼地朝女蘿走來,眼巴巴看着,似乎是想聽女蘿說“我們現在就離開”,女蘿擡手摸摸她的頭:“剛才在下面發生了什麽事呀,你跟我說說,好不好?”

阿刃力氣大,再加上心性簡單,意外地适合修煉,但她決不會惡意傷人,能将阿刃惹怒,那兩名打手還不知做了怎樣的惡事。

話音剛落,她想起房內還有一位不速之客,“你可以先出去了。”

雲湛見她敢跟滿媽媽讨價還價,早對女蘿有幾分畏懼,但就這樣出去,他也怕媽媽懲罰,便有些猶豫,只可惜女蘿對他并不心軟,問:“你聽不懂我說的話麽?”

等房內只剩下她們倆,阿刃一定要拉着女蘿的手才肯說話,她性子比較悶,女蘿不僅教她修煉,也教她讀書識字,長時間下來,阿刃的語言表達能力提升很多,遇到事情也能自己做主思考,只是本性單純,看到有人被欺負,還是會沖動。

女蘿不認為這是缺點,她只叮囑阿刃,做事情要量力而行,幫助別人的前提一定是要保證自己的安全,所以阿刃暴起失手将人打死,女蘿一點都不認為是她的錯。

事情還要從昨日說起。

名叫彭明的龜公負責安排阿刃幹活,他自以為高貴,瞧不上阿刃這樣身材高大健壯的女人,言語間頗有些不幹不淨,拿阿刃跟風月樓其他伎女比,說她粗手粗腳不好看,又說她脫光了衣服也沒男人願意睡。

阿刃充耳不聞,只認真幹活,要她搬假山她便搬,要她擡石頭她也擡,總之無論彭明故意刁難找多重的活兒,她總是能很快幹完,氣得彭明幹瞪眼。

幹完活沒事情做,阿刃也牢記女蘿跟她說過的悄悄話,不要往前樓跑,免得遇到壞心眼的男人,好不容易熬了一天,阿刃焦躁地想去找女蘿,結果彭明又叫她幹活,這一回卻不是做些粗重的活,而是讓她去給前樓後院染病的伎女灌藥。

滿媽媽花錢買的人,若非病入膏肓,是舍不得丢的,可在這種地方,低等倡伎染上髒病能治好的可能性幾乎為零,滿媽媽可舍不得在她們身上花太多錢。

倡伎們也不敢生病,她們會盡量隐瞞自己身體不适的事,免得被媽媽叫人抓去,因此被發現時,她們大多已經病得很重,身上的味道遮掩不住。

風月樓只給她們提供最便宜的藥,運氣好的,一碗灌下去,說不定就撐了過來,運氣差的直接一命嗚呼也不是少數,反正命賤,伎坊永遠不缺賣身的女人。

阿刃不嫌棄那些生病的女人,她認認真真先洗幹淨手才去觸碰她們,同時笨拙地學阿蘿給她們喂養生息,但對于不會修煉的女人們來說,生息只能暫時減緩她們的痛苦,并不能根治。

阿刃還順手把女人們的屋子打掃了一遍,她們躺在那裏,許多人已經病得不能動,屋子裏又髒又臭,傷口化膿的味道令人作嘔,彭明對此嫌棄不已,捂着鼻子站在院子的空地上不肯進來。

這些都不能讓阿刃暴怒,因為她在家時幹過比這還要累還要重的活兒,她把這些女人都當作自己的姐姐妹妹,都當作阿蘿,很認真很細心地照顧着,直到一個女人被兩個打手從前樓拖了進來,她又哭又喊又掙紮,被狠甩了好幾個嘴巴子,之後彭明居然當衆扒了她的下裙,放了只野貓進去,又将下裙紮緊,再用鞭子抽打,野貓本就受驚,抽打之下拼命掙紮,撕扯啃咬,無所不用其極。

貓的淩厲慘叫,女人的痛苦嘶吼,還有站在兩邊的打手的哈哈大笑——他們完全感受不到她有多害怕,只是笑。

笑她慘笑她疼笑她狼狽,愉悅地欣賞着女人的痛苦,她越是苦,他們越是興奮。

阿刃瞪着眼睛,她想都沒想便沖了上去,一把抓住那只野貓,但女人下|半|身已是慘不忍睹,鮮血混合着碎肉,彭明還在一邊嘲笑:“你想幹嘛?這膽敢逃走的伎女,媽媽可是說過,任由我們處置的,趕緊滾一邊幹活去!”

兩個打手上來拉扯阿刃,阿刃反手就是一拳,眼見那打手一飛三尺高,肉體凡胎居然接連撞碎了兩堵牆,最後倒進了前院大廳,話沒來得及說一句便已吐血斃命,彭明才知道這彪悍女人力氣究竟有多大。

他吓得要死,拔腿就跑,阿刃手抱女人朝另外那個打手走了過去,對方腿都吓軟了,連滾帶爬跟在彭明身後,可惜即便逃到前樓大廳,還是被阿刃抓住,她根本不知道自己在殺人,她只是無法控制心裏的憤怒,一拳便轟在對方太陽穴上,打手的腦袋跟個瓜似的應聲而裂!

當時前樓的打手們都給吓傻了,滿媽媽踩着高繡鞋聞訊趕來想要制止,結果混亂中不小心腦袋磕到柱子,彭明更是被阿刃吓得頭皮發麻,若非女蘿及時出現,怕是他也要被打死了。

不過現在他雖然沒死,但後腦開了個洞,又從臺階上滾下去,估摸着不死也就剩半條命。

女蘿早知這風月場所對倡伎們所用的手段狠毒無比,可聽到阿刃斷斷續續的講述,仍舊怒不可遏,她的手握成拳頭,松開,再握拳,再松開,如此反複數次,總算冷靜下來。

“阿刃,我們不能找到阿香就走,這裏很不對勁,所以可能要再多留些時日,你幫我,好不好?我怕我一個人做不到。”

阿刃立刻把女蘿抱住晃一晃,用力點頭,“我揍他們。”

女蘿拍拍她的背:“嗯,有阿刃幫我,我就什麽都不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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