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節

落疤

林書璞也只是敢那麽想一想而已, 根本不敢碰羅恕一下。

門外下雨聲漸大,她跟羅恕面對面站着,想起了在小鎮生活的時光。

那天也是下了大雨,她等在教室門口, 班裏的人一個個都被父母接走了, 最後只剩了她一個。

老師着急回家給老公孩子做飯, 一遍遍地說:“書璞,你家長怎麽還不來啊?”

林書璞覺得媽媽是不會來接她的,而姥姥年紀大了, 腿腳不方便,這樣的天氣裏肯定也出不了門。

老師實在等不及, 跟她商量:“書璞, 你自己先在這裏等,老師就先走了,你媽媽肯定會來接你的。”

老師撐着傘走了。

林書璞站在教室門口,兩只手抓着書包帶,随着時間過去得越久,天色越暗, 她心裏的委屈就越多。

她倔強地抿緊唇, 不肯哭出來。

下一秒, 她看到一個人在瓢潑大雨裏撐着傘朝她跑了過來。

跑到她面前,他氣都沒喘勻, 躬下身一只手撐在膝蓋上,說:“璞璞,對不起, 哥哥那邊有點兒事就來晚了,你等急了吧?”

明明照顧她根本就不屬于他的責任, 他卻要跟她道歉。

趕過來的路上羅恕被雨淋得半濕,他從書包裏拿出一件幹淨的黑色牛仔外套給林書璞穿上,扣子一顆顆地扣好,問她:“還冷嗎?”

時光仿佛重疊。

林書璞的眼睛不知不覺紅了,裏面浮着将落未落的淚光。羅恕把衣服給她攏了攏,在別人面前時冰冷的聲線此刻卻溫柔:“冷?”

林書璞搖搖頭。兩個人所在的位置是餐廳二樓長長的走廊,大理石鋪地,遠處女人的高跟鞋踩地聲格外明顯。她留意探頭看了一眼,見吳思思繞過一個拐角朝這邊走了過來。

羅恕站在她面前,兩個人存在一定體型差,将她嚴嚴實實地擋住,吳思思并沒有看見她。旁邊有扇小門,看樣子是個雜物間,林書璞迅速推開門躲了進去,把門關上。

羅恕蹙眉剛要說什麽,吳思思在後頭喊他:“羅恕哥哥。”

這四個字經由林書璞嘴裏喊出來是再自然不過的一個稱呼,可聽到別的女人這麽叫他,他只覺得惡心。

吳思思踩着十厘米高跟鞋健步如飛地跑過來,跑到羅恕面前時用一個以假亂真的崴腳想直接撲進他懷裏,羅恕往旁邊側了半步,吳思思沒抓到人,只能強行停下了步子。

“羅恕哥哥,你怎麽出來這麽久都不回去啊?”她問。

“你有事?”

“是這樣,我最近在談一部電影,是蔡平導演的新作,打算在今年底開機,預計上明年的春節檔。我向蔡導推薦了你演男一號,剛好明天蔡導會過來一趟,我跟他說好一起吃頓飯,讓你也去。”

“沒時間。”羅恕語氣淡漠:“還有,我想演什麽自己會争取,不用你替我費心。”

吳思思人長得漂亮,家境又不是一般人可比的,身邊最不缺的就是對她殷勤備至做小伏低的男人,從來沒有一個男人像羅恕這樣非但一點面子都不給,還對她幾次三番的讨好視若無睹。

不過也是她賤,羅恕冷漠的樣子也蠱到了她心裏,讓她想象起如果是在床上,他一邊脫她衣裳一邊臭着臉兇人時,那該是怎麽樣的銷魂蝕骨。

“沒關系,你什麽時候有時間跟我說,我再跟導演約。蔡導跟我爺爺有點交情,一直都很照顧我,我在他面前還是能說上幾句話的。”

這邊的空調确實開得太低,吳思思意識到這是一個表現柔弱的好機會,嘴裏吸了幾口氣,抱着胳膊說:“今天怎麽這麽冷啊,外面好像還下雨了。羅恕哥哥,我能不能坐你的車回去?”

“不巧,沒開車。”

羅恕往一旁緊閉着的門上看了眼,突然想到林書璞有輕微的夜盲症,在昏暗的環境裏會感到害怕,晚上睡覺前會習慣性開一盞小夜燈。曲絹覺得女孩子這個毛病不好,太矯情,有一天躁郁症發作,把她屋子裏南瓜形狀的小夜燈給摔了。那小夜燈跟了林書璞很久,屬于是安撫巾一樣的東西,結果就那麽在她眼前被打碎。她想哭可又不敢哭,紅着眼睛無措地站着。

羅恕從外面趕過來,把林書璞帶了出去。他找了很多家商店,最後才在一家店裏找到了差不多形狀的南瓜小夜燈,買下來送給林書璞。林書璞怕拿回家後會被曲絹又一次摔碎,就把小夜燈放在了羅恕家裏,她去那邊住的時候會用到。

餐廳這個房間一般是放置清潔用品的雜物間,沒有窗,不開燈的時候黑乎乎一片伸手不見五指。他擔心林書璞在裏面會害怕,不耐煩地說:“你還有事?”

吳思思呆呆地看了他一會兒,說:“沒事。”

“那你先走。”羅恕從褲子口袋裏摸出盒煙,抖出一根叼在嘴裏,明顯在趕客的樣子。

吳思思不是不知趣的人,可到了羅恕面前她卻被勾了魂一樣,變得不太像自己,即使接收到他不是很耐煩的信號,她也依舊想賴着不走。

“外面真的挺冷的,”她可憐兮兮地嘟着嘴:“羅恕哥哥,你送我回去好不好?這邊是在郊區,聽說治安不太好,我有點兒怕。”

“那還真是不巧。”羅恕摸出一個銀色的打火機,一聲輕微的齒輪摩擦聲後亮起一簇暗藍色的火焰。他略略低頭,嘴裏的煙吸燃,一雙冷漠的眼睛擡起來看着吳思思:“我也怕。”

吳思思:“……”

“要是真遇上什麽事兒,”羅恕嘴裏吐出濃白色的煙霧,他一張棱角分明的臉被籠上了一層神秘感:“需要人保護的恐怕是我。”

“……”

吳思思看出來這男人是不想讓她再繼續糾纏下去。

她臉上強行擠出個笑:“如果真的是這樣,那我還挺樂意保護你的。”

“是嗎?”羅恕再次朝緊閉的小門看了眼,心裏越來越煩,再開口時語氣明顯不悅:“那你恐怕得去排隊。”

“……”

“想保護我的人還挺多的。”羅恕說。

即使是被羅恕一而再再而三地拒絕,吳思思也并不覺得有多麽生氣。她在決定追求羅恕前就知道這個男人不好追,早就做好了打持久戰的準備。反正來日方長,她也不急在這一時,以後有的是時間。

“我剛想起來,我爸爸派了車來接我,”她從來沒在誰面前這麽卑微過,為了羅恕全都忍了:“你要搭個便車嗎?”

“不用。”

“那、明天再見。”話到這裏,吳思思要是再繼續死纏爛打就太丢臉了,轉過身一步三回頭地走了。

在吳思思的身影消失的後一秒,羅恕摁滅煙,一把拉開面前那扇小門。

裏頭果然黑漆漆一片,林書璞靠牆抱膝蹲着,臉色煞白,額上生滿了冷汗,整個人看起來恍惚不安,呼吸發急。

走廊裏的燈光透過來後,她擡起頭看向來人,精神瞬間不再那麽緊張了。

羅恕走過去在她面前單腿跪下來,神色緊張:“沒事吧?”

林書璞搖搖頭,羅恕把她從地上扶起來,看了看腕上的表,說:“時間不早了,我送你回去。”

羅恕帶着她下了地庫,走到一輛全黑色的邁巴赫前,打開副駕駛車門。等林書璞坐進去,他習慣性地躬身替她系安全帶。

這又是幾年前照顧她時形成的習慣。那時候羅恕很窮,家裏根本買不起車。有客人托他修車,他修好後要試駕一陣,會趁那個時間帶林書璞出去兜風。曾聽人說男人的副駕駛只能給女朋友坐,而羅恕的副駕留給了一個小孩子。

有一次羅恕帶她去市裏參加初中生作文大賽,她乖乖地坐在副駕駛上,兩條細細的腿輕輕晃動着,扒着車窗往外看陌生的城市。經過一個紅燈時車子停下來,外面并停着一輛白色小轎車,駕駛座上的男生扭頭跟副駕上的女友說着什麽,兩個人笑着湊到一起接了個吻。

林書璞扭過頭,想到羅恕再有不久就要去上大學了,到了大學校園裏會遇到很多漂亮的女生,他會不會從中選一個喜歡的,跟她開始交往?然後羅恕會開車帶女友去兜風,兩個人在車上聊天、接吻。

林書璞越想越害怕。當車子發動時,她把自己的裙子捏出了一個個細密的褶皺。實在是承受不了那樣的畫面,她大着膽子對羅恕說:“哥,你以後可不可以不要讓別人坐你車的副駕駛?”

當時羅恕有些詫異,不太明白林書璞這句話從何而來,扭頭看了看她,問:“為什麽?”

林書璞當然不能把自己的私心說出來,臉憋得通紅,最後說:“沒什麽。”

羅恕沒有往正确的方向想,也沒把小女孩的那句話放在心上。

過去給她系安全帶的習慣并沒有随着時間過去而消失,他一只手摁在她身體外側,另一只手去扯安全帶,探身幫她系。兩人的距離拉近,林書璞聞到他身上清爽幹淨的香氣,一顆心陡然提了起來,臉上悄無聲息紅了一層。

羅恕感覺到了女孩子香香軟軟的氣息,一點兒淡淡的花香之外還夾雜着一絲奶香味。他這才意識到兩個人貼得太近了,林書璞已經不是幾年前的小孩,他這樣對一個成年女孩實在有些唐突。

可安全帶已經扯出來一半,沒辦法收回。他只能快速地幫她系上,直起身關上車門。

林書璞看到他繞過車頭,從另一邊坐上來。

汽車開出地庫。這邊不太發達,四野荒寂,天空像一個巨大的黑色罩子,雨珠噼噼啪啪地掉在前擋風玻璃上,雨刷器一下下有規律地重複運作。

林書璞回憶起了剛才他跟吳思思的對話。

吳思思喜歡他,這是衆所周知的事。那姑娘為人大方,喜歡誰不會藏着掖着,甚至在一次記者采訪中直接大膽開麥跟羅恕表白。公司怕她被羅恕的粉絲網暴,讓電視臺把表白的那兩分鐘視頻給删了,結果被當時在場的一名工作人員錄了音,匿名發在了網上。

那一周裏“吳思思苦追羅恕”的頭條高懸不落,吳思思非但沒擔心還發了條高調示愛的微博,表示話确實是她說的,她就是喜歡羅恕,每個人都有喜歡別人的權利,她并不覺得這是一件羞恥的事。

微博發出去以後倒有不少人誇她敢愛敢恨,另一部分人在罵她蹭熱度,讓她離一心搞事業的羅恕遠點兒。她的心理承受能力極其強大,硬是沒被罵出兩分傷心,每天依舊樂呵呵地活着,偶爾再在小號暗戳戳地寫一些少女思春的文字,思念的對象永遠都是羅恕。

平心而論,吳思思長得漂亮,家境又不是一般人可比的優渥,個性也開朗陽光,應該沒有男人不喜歡這種女生。

可是聽羅恕剛才的話,對她的态度并不是太好。

林書璞沒忍住好奇,看了羅恕一眼,說:“吳思思好像挺喜歡你的。”

羅恕眼睛看着前方路況,面不改色:“你應該把好像兩個字去掉。”

“……”

他倒是對自己是個禍水這件事有自知之明。

林書璞清咳了聲,問:“你不喜歡她啊?”

羅恕有種在被自己養大的妹妹質問感情生活的錯覺,側頭看她一眼,喉嚨裏很輕地笑了聲:“我為什麽要喜歡她?”

“她長得很漂亮。”

“漂亮就要喜歡?”

“也不是。”林書璞咬住下唇,兩秒後松開,終究是抵不過心裏的好奇,或許是埋藏很深的那個想将他獨占的念頭在使壞,驅使着問了出來:“你喜歡什麽樣的女生啊?”

羅恕默了默,再次看她一眼,說:“沒喜歡過。”

聽到這個回答,林書璞心裏是雀躍的。他沒有喜歡的人,那不就證明她是有機會的嗎?

“那、你有沒有一個理想型之類的?”她問。

“沒想過。”

“那你現在想想啊,”林書璞愈發好奇:“比如,你喜歡長頭發女生還是短頭發女生?”

羅恕原本沒想回答這個問題,但看她十分好奇的樣子,還真的仔細考慮了一下,說:“長發。”

“個子高一點還是不要那麽高?一米五,一米六,一米七,非要選一個範圍的話你選哪個?”

“一米六。”

“對五官有要求嗎?喜歡雙眼皮還是單眼皮?”

“雙眼皮。”

“皮膚白還是黑?”

“白。”

“年齡比你大還是比你小?”

“小。”

“個性呢,有要求嗎?如果對方心理不太陽光的話,你可以接受嗎?”

“沒什麽不能接受,我要是喜歡她會幫着她變得陽光。”

林書璞每問一句,他就回答一句。說到最後,林書璞發現不管是哪一條,他所回答出來的喜好,都是跟她相符合的。

這就證明,她是有機會的對嗎?

她暗暗雀躍着,扭頭忍了忍唇角的笑。

這樣的話,她是可以喜歡他的吧?

車子快要開到宿舍外,林書璞擔心會有人發現她坐着羅恕的車子,說:“你在這裏把我放下來就行。”

羅恕似乎能看穿她在想什麽,并沒有聽她的:“這輛車我剛提的,今天第一次開,沒人知道是我的。”

“哦。”林書璞沒再說什麽了。

羅恕一直把車開到了宿舍地庫。林書璞打算把外套脫下來還給他。他沒讓,淡淡丢過來一句:“穿着。”

即使聲線并不怎麽冷,也還是讓人感覺有些霸道。林書璞就沒再還,穿着他的衣服下車。

車玻璃上都貼了單向防窺膜,從外面完全看不到裏面。林書璞對着大致的方向揮了揮手,說:“我走了。”

不知道車裏的羅恕是什麽表情,她轉過身,往電梯那邊跑了過去。

回到房間,林書璞把羅恕的衣服脫下來。是件黑色的美式翻領工裝夾克外套,出自國外某個小衆奢牌,設計簡潔又匠心獨運。在小鎮的時候林書璞就發現羅恕喜歡穿黑色的衣裳,不過那時候他并沒有錢買這麽貴的衣服,穿的大都是平價款。不過不管多麽便宜的衣裳,穿在他身上都很好看。

這件衣服肯定很貴,林書璞不敢随便扔進洗衣機裏,進了洗手間接了盆水,仔仔細細地手洗幹淨,烘幹後又找了個通風的地方晾曬。

羅恕說不需要她再改劇本,她得以早早地睡覺,睡前把床頭櫃上的南瓜小夜燈打開,屋子裏瞬間籠了一層淡淡的橙黃色暖光。

這盞燈是羅恕送的,每天都陪着她。

林書璞閉上眼睛,很快就睡着了。

不覺間做了個夢,夢見自己還在小鎮裏,待在羅恕身邊慢慢長大,從沒有一天跟他分開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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