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章 章

第 56 章

溫鶴嶺怔看着她, 瞳仁不受控地收縮一陣。

記憶中,有人躍下地窖,緩行至他身前。

而那人的面龐,竟與身前的桑褚玉逐漸重合。

不等他有所反應, 更為迅疾的昏眩便沖上頭頂。

無數破t碎不成形的記憶一齊湧上。

他看見她伸過手, 卡住了他的下颌, 像擺弄玩具那般左右晃着。

一會兒又陷入一片黑暗, 什麽都瞧不見, 僅能聽到她的聲音——似在耳畔說話。

偶爾又有感官盡失的錯覺——耳不能聽目不能視, 只能由他自己在一片死寂中制造出些許響動。

……

無數記憶在腦中飛旋、拼合, 逐漸拼湊完整。

他仍舊頭疼難耐,眼睛卻死死盯着桑褚玉,眸底盡是不可置信。

記憶丢失的這幾日,竟是她綁了他?

甚還看着他化出妖形, 對他用言行加以折辱?

可……為何?

記憶盡數湧回的剎那, 他的頭中反倒一片空白, 只怔然開口:“是你?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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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要告訴師尊?”桑褚玉又問一遍,仿佛尤為執着這一件事。

溫鶴嶺萬沒想到, 此時此刻她眼中無驚無懼,竟只在意他會不會将此事說與冼若。

他這會兒思緒混亂至極,先前的話又已脫口,由是冷聲斥道:“緣何不能?你既做了, 還怕冼——”

一句話沒能說完, 他就覺腦袋一沉。

瞳仁陡然收縮,再擴散。他踉跄一步, 怔愕看着桑褚玉擡掌打在他的頸側,又收回手去。

他張了口, 但還沒發出聲音,身子便已朝地面倒去。

桑褚玉往旁讓了步,俯視着昏死在地的溫鶴嶺。

眼下她神情淡淡,思緒卻全集中在一處——

他要将此事告訴冼若。

會被師尊知曉。

意識到這點,她被猝然推入茫然的境地,便像遇見了什麽難以解決的麻煩。

漸漸地,那混亂的思緒歸于一處,逐漸形成一個念頭。

哪怕先前無數次困在循環劇情裏,或是被迫接下系統任務,跑到無上派忙前忙後表露心意時,都未曾出現過的念頭。

她眼也不眨地盯着地上的人,指間盤旋起一絲淡淡的妖氣。

“你要做什麽?”裴雪盡突然出聲。

桑褚玉沒答這話,只說:“他要告訴師尊。”

不能叫師尊知道,她做了錯事。

“你先冷靜。”裴雪盡盡量保持着語氣的平穩,“若解決了他,被你師尊知曉,更難以挽回。”

手上的妖氣一下散得幹淨。

桑褚玉蹲下了身,默默看着溫鶴嶺。

她伸過手,戳了戳他的臉。

沒反應。

她道:“那怎麽辦?哪怕再遮掩住記憶,他也會想辦法恢複。”

裴雪盡問:“有沒有改動記憶的方法?”

桑褚玉細思片刻,搖頭:“暫且不知道。”

“不如慢慢想辦法,在那之前,可以……可以找人代替他。”

桑褚玉瞬間想到了傀儡術。

用靈木雕刻傀儡,再放入一縷元魂,便能制成與本體別無二致的傀儡。

修士常拿這法子假死脫身。

但……

“擅取元魂,為禁術。”她道。

聽她這麽說,裴雪盡反倒放了心。

還能想到是禁術,至少證明這會兒已冷靜下來了。

他沉默半晌,才猶疑着說:“倒是……有一辦法。”

“你說。”

“用數值來兌換軀殼。”裴雪盡道。

桑褚玉很快理解了他的意思:“幫你兌換?”

“是。”裴雪盡說,“用這法子,能任意捏造軀殼的外形容貌。不過需要大量數值,現下還差了許多。再者,軀殼存在的時間有限,要一直用數值維持。”

“要多少數值?”

“一日便需十點。”

“十點……”桑褚玉忖度着。

她還剩下不到二十點的可用數值,也就是說,至多能兌換一天——畢竟她還能剩些數值來跳劇情。

但這已算得是目前最好的辦法了。

她忽想起什麽:“要是你代替他,也能以他的身份走劇情嗎?”

“只要不被人察覺異樣。”

“我可以幫你。”桑褚玉很快敲定了主意,又看向不遠處的房屋,“栖明師兄還在鑄器閣。”

得先想辦法讓他離開,再把溫鶴嶺帶下去。

她在溫鶴嶺的四周布下禁制,轉身就出了院子。

剛出去,便看見蒲栖明站在鑄器閣門口。

看見她從後院出來,他微不可察地蹙了下眉,側身讓她進去:“要去後邊院子,方才怎沒披件外袍。”

桑褚玉語氣如常:“我看待會兒又要下雪,就去挪了兩盆花。”

“何人找你,是有什麽要緊事麽?”蒲栖明關了門,将寒風擋在門外。

“師姐。”桑褚玉面不改色,“過來問劍鑄得如何了。我說還要兩日,她便走了。”

說完這話,房間裏陷入短暫的沉默。

片刻,蒲栖明移過視線看她:“方才的事……”

“後天可以嗎?”桑褚玉主動挑了時間,“等我先鑄完這劍。”

蒲栖明應好。

見她挽起袖子,作勢要鑄劍,他再不多言,離開了鑄器閣。

他一走,桑褚玉便又把袖子放了下來。

确定他走遠了,她才出了門,趕至後院。

好在溫鶴嶺還沒醒。

她分外利落地解開禁制,攥住他的後衣領,将人拎了起來。

***

最先傳入耳中的,是鏈子微晃的當啷聲。

很輕,細細微微地響在耳畔,将溫鶴嶺從昏死中拽出。

他遲鈍地眨了兩下眼,感覺到有何物壓在頰邊。

随着意識逐漸清醒,他反應過來那是只手。

溫熱的掌心托在臉側,細細摩挲着。

但并非為了撫摸,而更像是在确定他面頰的輪廓。

溫鶴嶺緩緩掀起眼簾,對上一雙平靜眼眸。

“你醒了?”桑褚玉手一頓,看着他,“比我想的早了些。”

溫鶴嶺倏然睜開眼。

先前的記憶一下湧了上來。

他環視一周,這才發現她竟又将他鎖在了這窖室裏。

還是先前那幾條抑靈鏈,不過這回捆得更緊,使他掙動不了分毫。

“你——!”他看向桑褚玉,眼底帶着明顯的怒意。

盡管将憤怒擺在明處,可他的思緒卻陷入了再混沌不過的狀态。

他清醒意識到該逃離現下的處境,該怒斥她,指摘她,再将此事告訴劍派與無上派的長老,拿條令規矩來懲治她。

但偏偏恢複的記憶又拉拽着他往下沉。

沉進那扭曲、晦暗不明的欲壑裏。

他開始感到羞憤,為這已然不堪入目的快意。

“你到底……”他急促呼吸兩陣,理智在狂亂的拉扯間瀕臨崩潰,使他将平日的冷靜丢棄得徹底,“你到底要做什麽!”

對于不想聽的話,桑褚玉一貫只當作沒聽見。

她摩挲着他的臉頰,指腹又游移至眼尾處,像是在喃喃自語:“是鳳眼,不過眼尾要再平一點兒。”

“桑褚玉。”溫鶴嶺又冷聲喚道,“你是不想冼若仙長知曉此事?我可以不告訴她,但你應告訴我緣何這般。”

桑褚玉的視線落在了他嘴上。

與此同時,指腹也游移至了唇邊,甚而能借着微微張開的唇縫,感受到他溫熱的吐息。

“差點忘了此處。”她道。

溫鶴嶺一時僵怔。

她的指腹壓在他的唇上,緩緩撫過,似要摸索出每一處細致的變化。

而她則越離越近,已幾乎要撞着他的鼻尖。

溫鶴嶺攥緊了手,眼神也不自主地稍別至旁處。

但忽地,桑褚玉一把卡住了他的下颌,迫使他張開嘴。

她離得更近,仔細觀察着他的牙齒。

“溫仙友,”她那毫不見情緒的臉上忽浮出淡笑,像在揶揄,“竟有一點虎牙,很新奇。”

她以為他的牙齒會跟他這人一樣,齊整,像是被規矩框住一般。

在他緊擰起眉時,她松開了手,順便丢了個噤聲訣。

“待會兒再來看你。”桑褚玉道,“現下你應該更想要獨處。”

溫鶴嶺緊盯着她,眼底似有惱怒,又似作恨意。

直到她離開窖室,他的目光都不曾偏移半分。

-

以防意外,桑褚玉走到了樓上,才用數值兌換了軀殼。

一副熟悉的軀殼逐漸出現在眼前。

那人閉眼坐在椅子上,乍看之下,與溫鶴嶺別無二致。

她躬身平視着他,嘗試着喚道:“裴雪盡?”

片刻,身前人的眼睫眨動了一番,随後緩緩睜開眼。

瞳仁棕亮,眼神冷淡,與溫鶴嶺毫無區別。

“嗯。”他淡淡應了聲。

“果真能變出來。”桑褚玉戳了下他的面頰。

冰冷,連蒼白的臉色和眼底的淡淡青黑都仿造得一模一樣。

她又捏了下他的耳朵,摩挲過面頰,最後卡住他的下颌。

但在迫使他張開嘴的前一瞬,桑褚玉收回手:“你張一張嘴。”

差點習慣了。

裴雪盡依她所說,張嘴。

桑褚玉仔細觀察一陣。

“牙也一樣。”她忽想起什麽,“再把衣服解開。”

這回裴雪t盡卻沒動,只目露怔色。

桑褚玉隔着衣衫點了下他的鎖骨:“此處偏下有一枚小痣。”

随她輕點,一陣微弱的癢意漾開。

裴雪盡抿了下唇,卻道:“不會有人看到此處。”

那也是。

桑褚玉說:“你應該知道溫鶴嶺的住處吧?你先去,若沒什麽異樣就遞信給我。接着信了,我再借送東西的由子來找你。”

“好。”

“路上要是碰着什麽人了,只管不說話便是。”

不說話,總不會出錯。

“嗯。”

“裴雪盡?”

“怎麽了。”

桑褚玉搖頭,提醒:“你現下是溫鶴嶺,不該應我。”

裴雪盡道:“再無旁人知曉這名字。”

“但我哪日我不小心失言叫出這名字,你應了,又恰巧有旁人聽見,豈不是解釋不清。”

裴雪盡思索一陣,覺得有理,又颔首應好。

桑褚玉:“無上派裏,常和溫鶴嶺打交道的就只有衡雲子了,頂多還算上個巫召野。不過現在巫召野在懲戒堂,衡雲子平日無事也不會找溫鶴嶺,只要謹慎些,應該不會暴露。”

“僅有一日。”裴雪盡道,“還是要先攢些數值為好。”

桑褚玉:“知道,待會兒來找你,再細聊。”

她順便提醒了一些無上派的規矩,等他走後,她又下了窖室。

她下去時,溫鶴嶺緊閉着眼端坐在椅上。

直等她走近,他也沒有要睜開的意思,一副不願與她交流的模樣。

桑褚玉幹脆拖了把椅子坐在他面前,一手撐臉看着他。

她的視線直接而平靜,溫鶴嶺難以忽視。

但目下他頭中一片混亂,僅能用這種愚笨的法子回避。

他不知該從何處想起。

如今想來,她頭回綁他,應當是為了防止祖君找他麻煩。

那這回呢?

因為他要将此事告訴冼若嗎?

若她尚且冷靜,就應知曉這僅是口頭之言。

還有妖形。

她分明已知道,平日裏又為何佯作不知。

若知曉,又是從何時起。

還有……還有她對他的态度。

拴縛在腕上的鏈子比燒紅的鐵更燙,時時提醒着他眼下的荒謬境況。

胡思亂想之際,他聽見桑褚玉道:“溫仙友若想休息,我便不打擾了。”

溫鶴嶺微怔,片刻後終是擡起眸。

“何人會以這般姿态休息。”他冷聲問道。

“可那幾日,溫仙友不一直是這樣歇息的麽?”

“你!”溫鶴嶺面露惱色。

桑褚玉忽将椅子拖近了些,手壓在了他的腿上。

感覺到掌下的身軀繃緊些許,她緩傾過身。

“還是說,”她道,“溫仙友缺了條尾巴,不習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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